所謂的“錯誤”算起來也不能是錯誤,但是真要較起真來記住了,很招人恨。
一周半前,沈如松執意要率隊去救失蹤了的劉薇薇,狠狠刺了許國峰“管我的是排長又不是你。”
這話可是當着衆人面說的,夜裏好一點,否則白天準能看見有人臉色刷地變了。
往輕了說,就跟許國峰剛才表現的一樣,屁事多大誰記?往重了說,這是損害上官威嚴,軍隊這樣秩序森然的地方,用規矩加訓你個小小下士算什麽的?許國峰可是上士中的上士,四級軍士長?真以爲他管不了人?發飙了連長都得讓三步。
連長幹上三五年沒升上去,到期滾蛋複員,許國峰是四級軍士長,注定一輩子幹到幹不動爲止榮休,他從軍二十年,怕不是見過的死人比沈如松見過的活人還多。
所以沈如松在要塞裏蹲的這十來天,思前想後,日記本都塗抹了好幾頁,差點都要在家信寫上這事了,最後得出結論,立正挨打,不要一邊整治刺頭,一邊自己成了刺頭。
好在人軍士長壓根不屑于計較,直接讓沈如松滾蛋,不然冷哼一聲晾他在那裏,那可是真難受了!
沈如松“啪嗒啪嗒”地抽了根煙,伸手扇了自己一下,既恨自己沖動頂撞上官,又恨自己率先做了出頭鳥,沒救回人不說,還搭進去了謝國榮。
誰知道到了今年冬天,他的班還剩幾個人?
他又能不能活到今年冬天?
越想,沈如松心就越亂,直到下一輪炮火才驚醒了他。
望着“萬禾”巢穴那哔哔剝剝半燒不燒的表面,沈如松搖搖頭,這時才發現他竟想到這麽遠了,腦子依然是怎麽做的好,想不得罪人往上升。
但,人做的漂亮,仗得打好吧?
沈如松罵了聲“去你媽的”,一腳踩滅煙頭就往交通壕裏走。
一個戰鬥兵,思前想後,真是夠了!
沈如松清空了腦子,打定了主意,問着人找到了自家排長。
正窩彈藥箱上打牌的排長王貴水乍一看見沈如松都驚了一驚,不大自然地收起撲克牌,咳嗽了一聲說道:“二班長,有事?”
“報告,進攻什麽開始?”沈如松敬禮道。
王貴水看了看表,想着昨天推到這裏,兩天準備時間算長的了,火力偵察好幾次了,于是答道:“上尉還沒下命令,不過最遲明天下午。”
“咱們排是戰鬥工兵排,打頭陣是我們,我申請二班做尖刀。”
王貴水瞥了眼站的筆直的沈如松,這兩天天氣好,沒下雨,戰壕沒灌水,腳下地還是幹的,所以這剛畢業的小士官生就覺得自己腳踏實地了?
尖刀?
真以爲受了兩次傷很勇了?
“按正常出擊順序,獵兵在前,一班在後……”
王貴水話沒還說完,就跑來一個傳令兵,說道:“連長指示,明天早上天亮,按計劃發起進攻!”
王貴水打發走了傳令兵,分了根煙塞進沈如松衣兜裏,說道:“小沈啊,你心裏憋了氣我知道,但意氣用事不得,一班二班都是排頭兵,抗一線硬頂,三班四班策應,你不要上了情緒,否則我甯願讓你後邊呆着,曉得無?”
“明白排長!”
确定沈如松真沒更多的事了,王貴水索性召開了排裏的戰鬥會議,四個班長過來開會。
躲在壕溝下挖的土方洞裏,就着幾節手電照亮了平面圖,但這平面圖隻有一樓的,地下室、隐蔽結構等等想都别想,技術兵放再多探測球進去都要被打壞,偵察兵隻能進到一樓大廳處就要退回,勉強摸清了巢穴基本結構和變異獸種類。
“整個清剿行動,第一波次投入四個排,支援來的獵兵班以及我排打頭陣,一班二班順着樓梯向上打穿到天台,在建築東側小切口處停下。步兵會攀援上到天台彙合。”王貴水用紅鉛筆在平面圖畫了個線,示意進攻路線。
“三班控制主入口和一樓大廳,确保後續部隊進入,步兵來接管後立刻跟上一班二班。”
“四班,帶着步兵,往地下室清掃,不要突快也不要太慢,一個一個房間一個個巢都燒幹淨,不要脫離步話機範圍,更不要冒進!”
四個班長互相看了看,齊聲道好。
“除了一班長,你們三個都是今年的兵,這是你們班第一次正式執行清剿行動,開個好頭!争取最小傷亡,零傷亡!整個夏季戰機才剛開始,希望年底時候,都全胳膊全腿的。”
王貴水說罷,拿出五根煙,挨個給手下班長們點上,說道:“不許喝酒,那就以煙代吧。”
“地圖都拿一份回去,休息好,訓練怎麽來,戰鬥就怎麽打。”
“散了吧!”
掀開簾子,四個班長各自散去,沈如松走着走着便看到自己班的那頂帳篷,天黑了,工事修築暫時結束,沈如松看到鄧豐、俞有安他們扛着鏟子遠遠走去。
沈如松雙手交疊着靠在戰壕上,望着七八百米外的人皮狼巢穴,這個建築仍在燃燒着,這棟最漆黑最危險的建築反而是延齊廢墟裏少數的亮色之一。
幾隻蒼蠅飛過沈如松眼前,他摸着仿佛能滲出油來的土地,心下無感。
炊事車來了,這次的晚飯比尋常戰地餐更豐富,大家吃的暢快極了,俞有安剔着牙說從軍就是這點好,餓着誰都不會餓着他們,有肉有酒都是他們先喝。
沈如松心情不咋地,和班裏人随便聊了兩句,就在帳篷邊坐着,雖然聽過很多輪炮彈開火聲,但下一次炮聲還是火驚他那麽一瞬。
一千米距離轉瞬即逝,炮彈炸開,夜間焰火幾分瑰麗,士兵們一邊吃飯一邊欣賞着免費的煙花,大喊着“送給你們的!好好享受吧!”
把鋼鐵和火藥傾瀉在自家土地上,有什麽格外享受的?
“你想什麽呢?”身旁傳來句女聲,沈如松不回頭也知道陳潇湘來了,他下意識往旁邊坐了坐。
“想這次行動一天能不能打完。”
陳潇湘撥了撥短發,抱着膝蓋,腳輕輕跺着地,她望着天,說道:“一天不夠,這是大型巢穴,上次打死了兩百頭,裏面還會有四百頭,一個白天占領主體部分,夜間要防住鄰近區域畸形種反攻,我覺得,三天吧。”
“三天……三天。”沈如松念道。
陳潇湘奇怪地看了眼沈如松,納悶道:“怎麽了你這是,别是打壞了吧?”
“得了吧。”沈如松拍拍土站起來,回道:“隻是有點想家。”
沈如松回頭看着就這麽坐在泥地上的陳潇湘,扶着帳篷杆看着每小時都要挨兩輪炮的“萬禾”,說道:“哎,我倒沒問你你家裏怎麽個事?”
“我家有什麽可說的?”陳潇湘也跟着起來,背着手跨步站着。
“我又沒個會讀書的妹妹,我那傻瓜弟弟是基建兵,在龍-7那邊修地下城,那邊挺好的,就是抱怨吃的糙。”
陳潇湘回憶起過去的時光,感慨道:“我爸我媽因爲十二歲預備志願兵的事打了一架,我媽不讓我報,覺得女孩子還是拼一下,考不上龍大,去女子師範也好,我一直覺得男人能幹的我有什麽不能幹的?扛槍打仗,什麽年代了,我在步二的時候,老娘洗澡都懶得拉簾子,反正看了就看了,正好我第二天還能額外揍個人。”
沈如松聽的大爲汗顔,心說您确實挺彪的。
趁着炮彈尾焰,沈如松瞅了眼她側臉,目光不免往下飄了飄,心說:見鬼,看你能有什麽額外興奮的,還不如找個胖子摸兩把算了。
陳潇湘感歎了半天,臨走前踹了沈如松一腳,罵道:“他媽的以爲我不知道你想什麽?我見得多了!”
莫名其妙挨了一腳,沈如松瞪大了眼睛,回敬道:“你他媽又不是我肚子裏蛔蟲!”
“我就是!”遠遠飛來一句砸在沈如松頭上。
次日拂曉,第一抹日光尚未越過地平線,陣地便沸騰了起來,發動機的轟鳴聲響起,班排長們步話機裏不停傳來就緒報告。在狙擊手的誘敵反光鏡倒影裏,人影恍惚。
第一波次進攻的四個排在交通壕内列隊,士兵們互相給彼此的臉上塗抹油彩、整理防暴衣後的填充護墊,盡可能往胸挂裏再插一支長柄手榴彈。少許獵兵精銳配裝了外骨骼,肅立在熱機完畢的步戰車旁,這些裝甲獵兵會随着戰車撕開防線,打破缺口,堅持到後續支援進入。每個戰鬥工兵腰後都挂着防毒面具筒與額外的發煙劑、彈藥盒,因爲在步兵進入前,他們必須堅持很長一段時間。
陣地邊緣,幾名披覆着迷彩網的偵察兵已經抵達人皮狼巢穴邊,他們要爲進攻前的炮擊提供校準諸元。
夏小源上尉看了看腕表,現在是早間5時42分,馬上日出了,他望了眼陰郁而快速轉晴的天空,偏轉視線,在東邊,隆隆炮火炸出的雲幕掩住半塊天穹。
“轟!”
表殼上的土粒被震下,炮擊,迫擊炮展開速射,步戰車開始轟擊,遠程炮火開始覆蓋。
地動山搖。
瞬息間,制退器逸散出的廢氣籠罩了“酒泉區”,在嗆人的火藥味中,步兵們握着槍,微微壓着身子,在戰車後排成隊,但他們這次的等待的時間更久,他們望到巢穴火光連閃,隻得承受,無力還擊,一如既往。
沈如松壓着頭盔,身在水冷護甲裏,他握着長槍,微微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