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一頓飯

次日傍晚,延齊守備團團部。

“因爲這種事情你個兔崽子叫老子回來?老實說,你個驢養的究竟收了多少禮?”

吳仁甲揭開搪瓷杯杯蓋,抿了口熱茶,話說得雖是狠,但話裏話外哪有半分要責怪的意思,大馬金刀地往皮椅上一坐,袖口撩起,扯過事件記錄随手翻了幾頁,指着一旁正打馬虎眼的團參謀,說道:

“下月十五号發起夏季戰役,我團、九十六團、還有老子拉了一張臉才求來的軍區直屬特戰營,北琴的獨立獵兵營,一線投入兵力五千人,你個驢養的不去參詳作戰計劃,跑來煩老子一個夜市打架?”

團參謀知道團長說話向來不重,說話嬉笑怒罵慣了平時大夥不當個真,但誰敢忘了這是個逼急眼了能把軍長親兒子扔一線、自己抄槍上的笑面虎?罵你歸罵你,真被罵慣了不當真,團長立刻給你個驢養的一個驚喜!

“團長啊,畢竟是條人命,當街毆死一個輔助兵,現在輔助兵營地那邊炸窩了,您也是知道的,于癞子那塊提供的廉價人力是出差池最少的。”團參謀點頭哈腰地像個小媳婦,見吳仁甲茶水盡了,忙端暖壺給續上。

複興軍的編制序列大類分爲戰鬥兵與基建兵。戰鬥兵取自各主要地下城受過十二年義務教育和長期軍訓的公民,後者也大差不差,但現階段多取自公民戰鬥選拔時落伍的次等人力池。戰鬥兵執行清剿、攻堅等高危任務,而進一步的精銳兵種,如:獵兵、外骨骼步兵、裝甲兵、傘降兵無一例外取自戰鬥兵;基建兵作爲地表重建的主要部隊,又是前者的儲備人力池。培養一個戰鬥兵的花銷足以支持三個基建兵,地位孰高孰低,不言自喻。

而編制序列外,是歸于軍事輔助人員的地表兵員。該人群并非是國營農場或是築壘城鎮、行政村鎮的地表公民,而是早年逃竄出地下城、私自建立非法地表聚落的暴動者後代。特别是2069年,奉陽地區爆發“血稅暴亂”後,非法聚落武裝反抗聯盟征召,甚至襲擊了龍山天門。經複興軍多次反恐鎮暴,承認部分非法聚落合法,風波才漸趨平靜。

輔助兵清一色來自如今稱爲“灰村”的地表自然村。受複興軍征召,強制服長期血役,執行廢料填埋、危險巢穴偵察、清理輻射鹽堿地等必須消耗大量人力的高危任務。地位之低,連軍銜都不授,名義上歸在基建兵的師團裏,但補給、編制都單獨分開。複興軍對其義務隻有定期發放基本給養、工具。

“我倒是想聽聽于癞子提的什麽法子,想送那個戰鬥兵上軍法處?槍斃?”吳仁甲不緊不慢問道。

團參謀嗤笑道:“借于癞子十個膽子也不敢這麽搞,他要求重判兇手,判二十年徒刑。”

“喔!”吳仁甲驚奇道,一拍桌子,瓷杯蓋子跳起老高。

“然後隔幾年放出來去懲戒營。”到底拿人手短,團參謀硬着頭皮說完。

吳仁甲瞥了眼參謀,也不說話,晾到一邊,食指沾唾沫翻着報告,每看一頁,他眉毛便跟着一跳,惹得額角那塊顯目瘢痕也跟着一抖。

“倒是群好小子,嫖了人家竟敢不付錢,還當街毆死,說出去實在丢臉!”吳仁甲怒罵道。

吳仁甲嘴上說着要軍法懲辦,卻又端起報告來回翻看,食指輕輕敲着桌子,隔了五六分鍾也沒見簽字同意。

正磨叽時,辦公室門忽地“笃笃”敲響。

“報告!謝榮請進!”

“進!”

軍靴鐵掌踩在實木地闆上是“蹬蹬響”,進來了一個體壯如牛,戴軟質軍帽的魁梧大漢,對吳仁甲和團參謀敬禮。

“啊,是一營長,什麽事?”

“過來撈人!”一營長直截了當道。

說罷掏出一疊紙,打開一看,是一封簽了密密麻麻人名的聯名信,粗略看去起碼二三百之多。

在吳仁甲眼神示意下,一營長捧起白紙大聲念道:“一營三連一班,三月報到期間遊覽輔助兵營地,遭到輔助兵三十餘人無故毆打,并當場搶奪錢财并勒索兩千元。因次日執行維護維護任務份上未曾舉報。昨日正常于基地夜市聚餐,戰鬥兵沈如松、劉子旭先後遭到輔助兵劉虎、窦豆等人圍毆,班組成員義憤填膺下出于自衛還手,哪知劉虎體弱多病,戰鬥兵楊天僅兩拳便倒地不起,後經緊急搶救仍身亡。”

“報告!二營的人也目擊了!基建兵七十四師也有人可作證!”

吳仁甲瞟了一眼聯名信,開頭的幾個人命他都認識,全是團裏的骨幹,一應軍士長、營部主官都有簽名。

那這沒什麽可說的了。

“部隊下月開拔,我不想戰役前有這麽烏七八糟的事,關肇事者禁閉到出發,記大過一次,津貼待三年内劃撥給死者家屬做補償。參與鬥毆者,嚴重警告!”

吳仁甲一邊說一邊蓋章簽名,喚來衛兵通告全團,一營長“啪”地一下跺腳敬禮離開,全程正眼也沒瞅這個參謀沒帶長的團參謀一眼。

“至于你……”吳仁甲胳膊擱在桌面上,側過半身看着團參謀。

“收的禮吐回去!不要再給老子挑這種事!有什麽事,冬天再說!”

被團長痛罵了一通,團參謀面紅耳赤地退出去,走的急了末了還被一聲大吼。

“關門!你個驢養的!”

待辦公室隻剩下吳仁甲一個,這個在軍區綽号“武瘋子”的一等主力團團長竟是對着這份小小的報告愣了會兒神,手指在某個名字摩挲了有一會兒。

“沈如松……這小子名字倒是耳熟……”

“還是譚少将給這小子找的醫院……難道‘甲子’和‘小白龍’都對這小子有意思?”

……

沈如松并不知道團長辦公室裏發生的談話,做夢也料不到他的頂頭上官把他一個複興軍少将聯系起來。即便知道了他也當玩笑抛之腦後,因爲他現在有點忙。

命令宣讀來了,帶着忐忑之情,但又知道這一通班長找排長,排長找連長,連長找營長,串聯簽名共同抱團,必然不會有大事。

果然,雷聲大雨點小,除了丢人被通報批評外,倒也沒什麽事,記過?記吧,又不是軍官要拼那四年一晉升,他一下士有什麽可說的?

倒是他這班也算出名了,一月前通報嘉獎,一月後通報批評,兩次都有他名字,走在路上都有陌生人打招呼了。

沈如松耷拉着眼睛,一本正經地告訴犯了大錯的楊天,宣判是死刑!

當時把這小子吓得臉都直了,顫巍巍說“班長你是不是騙我”,得到回答是:“對!”

連帶受了集體警告的其他班組成員,不管男兵女兵,皆是抽了皮帶,結實猛打了楊天一頓,這混小子知道大家這半夜上蹿下跳去找聯名信确實費盡丢臉,一聲不吭地挨了半小時竹筍炒肉,末了還地賠笑臉請抽煙。

這個風波便算是揭過了,除了許國峰軍士長和排長過來痛罵外,過去兩周也沒誰再說了,甚至整個團都忘了還有這麽一回事,畢竟,戰鬥兵和輔助兵的命,根本不用去比。

臨戰氣氛越來越濃,每天都是實彈射擊和對抗訓練。沈如松所在的三連整日進行街巷掃蕩演習。

脫下電焊盔,層層剝開水冷護甲,沈如松一身像水裏撈出來似的,已經七月了,氣溫升高到了三十度,早換夏裝短打了。這穿一身大棉衣去做高強度戰術動作:短跑、排雷、火力偵察、架炮、攀樓、爆破,扛着一堆動辄三四十斤的器材。一天下來,光汗就能出個好半斤吧。

沈如松仰頭飲完了一瓶水,在蔭涼底下拿起扇子瘋狂扇風,擡眼間就看到隔壁班一群女兵那白花花的腿,體能衫下那蹦來跳去的……

看的沈如松是愈發地燥熱,趁沒人背過身點了根煙,估算着開拔命令什麽時候發,而月中的配給票什麽時候發,而據說的福利待遇提高有幾分真。

想着想着便有些出神,直到一個響指敲響。

“喂,你想什麽?”

沈如松一個激靈,看着不知哪裏竄出來、穿了身白短袖的陳潇湘。

心說你們步兵不是在演練拔除工事嗎,這是要征用工兵這棟樓啦?

“能想什麽?”沈如松随手踩滅才抽一半的煙,敷衍道。

“媽的。”陳潇湘斜眼說道,抱着胳膊道:“周末請你吃頓飯?”

“你要做什麽?”沈如松警惕道,他長這麽大目前還沒被除過母親外的女性請吃飯。

“吃飯需要理由嗎?”陳潇湘鄙夷道,她指着大操場上正在休息的一幹班排長們,說道:“四天後開拔去老延齊廢墟,夏季作戰要開啓了,往年的傷亡率是百分十八至百分二十五,也就是說……”

陳潇湘環手繞了個大圈,叉腰看着沈如松說道:“五個裏死一個,到冬天,就是新的補員。”

“所以你來不來?”

“我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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