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軍一言,擲地有聲!
金紅的麥穗徽下,是百萬複興軍戰士閱兵于龍山紫宮前的铿锵步伐,他們的軍靴從三千年前的天海第一帝國時,在始皇的大纛之下,旌旗之前,獵獵席卷天海世界。從天海神軍到聯盟國防軍,到現代複興軍,每一位将軍,都熔煉于血與火之中,他們的意志,勝過鋼鐵,軍旗的指向,就是他們的意志所在!
“來吧!孽畜!軍隊,就在這裏!”
一聲驚雷,天穹炸碎,漆黑夜空渾然爆裂,億兆噸湖水驟然一瀉千裏,轟然沖擊于溶洞石幔上,烈風高卷,直把将軍的鬓發向後掠去,寶石飛濺乍如繁星點點,在石筍台前,一道聲勢煊赫的灰色瀑布倒懸于空,水汽漫漫,陰霾般的沉重氣息伴随着洪波翻湧,拍擊堤面。
浪頭直上,灰水湯湯,頃刻間,在地下千米處,一條大河恢弘橫亘,勢如噴薄,勢如奔雷!
奔流轟鳴響徹每個生靈的耳畔間,下一刻,刀劍交錯、金鐵敲鑄的兇暴巨聲幾乎要炸碎人的耳膜,超越人承受範圍的狂躁嘯鳴聲穿透灰水,在宏偉的溶洞間來回震顫回響,仿佛是在說,卑微彼輩,竟敢入吾之殿宇?
彪悍聲浪僅是讓譚将軍稍稍晃動而已,在這具瘦削衰老的軀體裏,充滿着不減冠歲之年的英偉氣魄,他依舊蔑然瞥視着灰水中光暗交疊的掠影,隻鱗片爪間溢出的荒疏氣息在壓迫着人的膝蓋,但在場衆人,所有的複興軍戰士們,脊梁骨個個堅實。不錯,是有人畏懼,是有人害怕,但沒有人,退縮。
将軍提起浸在液氮裏的石蛋實驗箱,揚首向灰水裏的鼍妖抛去一個鄙薄的眼神,随手轉身離開,拾級而下,毫不在意身後的強大存在具有多暴虐的力量。
果然,灰水鼍妖愈發躁狂地咆哮起來,從溶洞頂端宣洩下的湖水被聲浪所攝,竟是要逆推出去,這種連高濃度輻射的湖水濺射到人體上,絕無幸理。
但,正如将軍所說。
他帶了一支軍隊來。
金橘色的光芒閃出,在萬分之一個眨眼間,即從針尖大小擴大到日冕之宏偉,“山文甲”中的永動引擎早已将功率攀升到過載,噴射尾焰的溫度之高,途徑的灰水盡數蒸發爲水霧。
将軍轉身的片刻之間,山巒般堅實的機甲便完成了調節扭矩、過載噴射、跳躍飛行等一系列轉彎動作,身處駕駛艙膜的鐵馭猛然睜目,緊握錳鋼大劍劍柄,一劍斬出!
一蓬黑紅血液飚散,鼍妖的咆哮變成了吃痛的嚎叫,懸停中的機甲爆發出四條超高壓氣流,它的進氣道在逆轉,抽取灰水瞬間蒸發爲蒸汽,逆向噴發。
現在沒有神話傳說,因爲神靈要麽存于人心之中,要麽造于人手之上!
高溫蒸汽與滔滔灰水迎面撞上,嘩然如金鼓重槌,“咚”地一聲駭人巨響,下一秒,機甲消失在原地,疾速掠行的它扯出了一道極淡微藍的影迹,它殺入灰水裏,直取鼍妖頸間七寸!
水浪翻滾,時而燒融出蒸汽空洞,時而席卷出灰水尖錐,尖銳的鼍妖鳴叫與磅礴的引擎出力交雜。合金大劍劈斬,在最嚴峻的環境裏,最古老的冷兵器反而是最好用的!
脊厚而刃薄,在應力與慣性的驅使下,大劍的劈削力層層堆加到極緻,在無與倫比的機動速度下,平移縱向皆不遜于鼍妖的機甲觑準漏洞,散熱甲片展開,積蓄着的熱力灼了鼍妖一身,在高熱氣霧裏,矢量噴口改爲垂直,帶動機甲即行飛升,壓着鼍妖的頭顱,斬去!
“噗嗤”一聲,灰水忽然染爲墨黑,大劍穿出瀑布,灰水洗練着血槽紋路,沖刷這柄劍體方正、劍刃逐漸内縮呈三角尖的斬劍。随後,一輪金日赫赫,瀑布當然地被蒸發一空,機甲降在石筍台上,永動引擎的焰火溫度之熱,燒灼扭曲着周圍的空氣。
台下的“甲子”部隊們仍在搶救監控站數據,劇烈的震動喚醒了醫療袋中的沈如松,他咳嗽着爬出,在惶惶倒影裏,他掙紮起身,大地震顫着又把他掀翻過去,在涼水裏,他一手撐着岩壁,扶牆站起,然後,他望到了天神般肅立的機甲。
高台之上,機甲勃發着的焰流,懸起飛卷,它倒提着有蒙蒙光點閃爍的大劍,它誰也沒有看,實際上,在機甲頭部的探測儀裏,波長導緻了赤紅色的輝光,遠觀,則如殺神。
水霧彌漫,劍刃翻轉,轉身、微弓、墊步、拔劍、躍出,一瞬間消失在沈如松的視野裏,随後霧氣遮蔽了他的眼睛。
“過來!過來!”正當沈如松愣神間,一名甲子隊員拽着他的胳膊往後拉。
“撤退!”甲子隊長喊道。
“這裏要塌了!”
完成了最終采樣的實驗員們匆忙打包樣本,大量試劑包裝、軍械空箱都遺棄了,還活着的人聚集在監控站内。
“過來搭把手!”有人叫道。是譚将軍回來了,他提着石蛋箱,後面是數個抱着髓血箱奔跑的實驗員。
灰霧迅速遮住了溶洞,濃郁到隻能看到代表機甲的金日在移動,時不時的地動山搖在昭示交戰的激烈程度。
這裏不可能再保住了,機甲從水工隧道滑行而下,與鼍妖揪鬥攻伐,一路擊穿了工業蓄水庫的底層混凝土,再晚幾分鍾,灰水灌滿,所有人,在淹死前就先會被輻射溶解!
“閥門卡住了!”技術兵驚呼道。
渾身泥污的技術兵滑倒在水中,現在還不是灰水,是溶洞裏之前的淨水。監控站後的水泵處便有一個閥門網。岩壁鑲嵌着一扇規模不輸主隧道大門的逃生門。
“所有人過來推!”隊長喊道,他率先攥住撬棍,卡進閥門間。“一定要管道洩洪!所有人都過來!”
人們排成隊,用槍支、鋼棍做杠杆,撬動着閥門,就連譚将軍也挽高了袖口,一身泥水地站在一個軍士之後,奮力撬動。
“一,二,三,推!”
閥門鏽蝕地“吱呀吱呀”作響,有三十年壽命的管道不堪重負地顫動着,仿佛下一刻就會繃斷。
“一,二,三,推!”
“嘎嘣”一聲,閥門降下,壓力開始傳遞減輕,後續閥門跟随解開,霎時,整個洩壓系統都聯通了!
這條輔助水工隧道裏的灰水急速彙入到蓄水庫中,灌滿的工業蓄水庫在傾瀉至溶洞裏,被鼍妖阻斷的交彙水工隧道突然疏通了,較淺的平時蓄水庫鲸吞其餘的灰水,水量之大,奔騰之聲有如江河,隔着岩壁都能聽到隆隆聲。
壓力降到安全水平,逃生門打開,水簾中降下了一個平台,在琴湖未有如此強的輻射之前,這原本是監控站的補給輸送台,此時是所有人重見陽光的唯一希望。
“所有人,依序上升降機!”譚将軍喊道。
不需要多問多說,實驗員們先送标本上了鏽蝕斑斑的升降台,然後退出。
決不放棄,所以傷兵先上。
按照這個原則,沈如松與楊天這兩個誤打誤撞見證了複興軍一項絕密計劃的小子,一路累贅了“甲子”部隊許久,反而率先登上了升降台。
譚将軍站在隊伍末端,身後數百米處即是轟隆襲來的灰水波濤,他看着不遠處虛虛扶着欄杆站立的沈如松,轉頭對一個實驗員說道:
“能趕在‘秦’那批人前拿到‘鼍妖’後代,我确實要感謝這個小戰士。”
實驗員給譚将軍遞過聚酯防毒面具,語氣淡漠道:“這是您和喬老的功勞,吳仁甲不幫這個小忙又如何?盔鼠窩?”
實驗員嗤笑了一聲,她拉下了防護服,深深呼了一口渾濁起來的空氣,這個相貌平凡的女子同樣毫不在意襲來的水浪,說道:“用延齊廢墟裏的屍鬼效果一樣,到底瞞不過顧緒春,他甯願把‘小白龍’從追擊87号的路上調來千山,也不想惹怒第三委員。”
“這是一場戰争,父親。”
“而且我們輸不起這場戰争了。”
直到水浪濺到後腳,最後一批人才登上了升降台,水浪沖開逃生門,向下宣洩,一步踏錯,下面便是深不可測的地下城蓄水庫,供應四百萬人生活生産的水庫,沒人想去測測深度。
升降台飛速向上攀升,這種鏈纜式機械升降井是早期地下城的特征之一,故而“甲子”部隊幾乎沒人來過這兒,也懂得操縱手法。
剛才奇迹般的蘇醒不代表沈如松就能好轉過來,他攥着欄杆的手漸漸松弛,跌坐在地上昏迷過去,呼吸頻率降低,他的生命之火在消逝。
滿臉血痕,滿身狼藉的士兵們呼喊着,醫療兵撲過來給沈如松打強心針,人人都清楚,這是他們曾毫不猶豫要射殺的對象,但戰争之中,那是無可奈何,此時,便是手足兄弟,紫旗之下的戰友。
“他要不行了!”醫護兵給沈如松做人工呼吸,奮力一下一下地按壓着他的胸膛,聽着他的心跳,醫護兵試圖給沈如松的傷口處做灼燒止血,卻發現早就做過了,汩汩鮮血早已不再流出。
“有誰知道他是什麽血型!他血要流幹了!”
“有誰知道!”
喊聲在豎井隧道裏回蕩,一聲聲詢問卻無人回答,漆黑一片,“甲子”的黑底白字袖标染盡了鮮血。
沉默的人們在目睹一條年輕生命的流逝,也有人想起,被放棄了的堅守戰友。
是啊,洪水淹沒了千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