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隊!前進!”
“是的長官!”
“二隊後續!”
“從左側進攻,踩着掩護炮點上,去撕開他們的側翼!”
槍榴彈掀起的塵屑飚飛滿天,疏密錯落的彈幕封鎖了隧道中任何一處暴露位,本該漆黑的隧道槍火重重,子彈碰撞在隧道四壁堅硬的泥土上,冒出連串火星。這裏是花崗岩層,硬度猶勝混凝土,但在重火力覆蓋下,不消片刻便支離破碎。
空曠的隧道并無掩蔽點,最前排的突擊隊員們架着重型防爆盾牌,緩慢朝前推進,這是最笨也有最有效的辦法,當逐步壓縮完敵對者的活動空間後,它們便是砧闆魚肉。若是一般情況,突擊隊就會一直穩定推進,以機械犬、戰鬥機器人以及盾牌,完成這個任務。
但今時不同往日,他們沒有時間耐心走完這段三公裏的路了。
他們要突破。
厚重的水冷護甲包裹着,戰鬥工兵們排成縱隊交替前進,旋轉機炮的強大後坐力像一柄重錘狠狠砸擊着他們的肩膀與胸膛,暴風式的掃蕩火力滌清了路途一切奸邪,少許生命力頑強的雜種躺倒在屍堆裏,瞬間咬穿了甲胄,在毒液麻痹神經前,這個倒下的士兵便被戰友擊斃。
他們都知道,這才是仁慈。
“四防排跟上!”
戰鬥工兵開辟了通路,另一支輕防護的化學-生物-輻射-核能排踏着腳踝深的血泊前進,他們除了自衛武器外隻背負着噴劑箱,手持淋頭灌灑着某種未知的淡紅色氣霧,這條泛着熒光的隧道旋即被剝離出濃稠的半固态物質,那些瀕死的敵對生物在接觸到氣霧的頃刻間,仿佛紮了強心劑一般開始複蘇,然後化作一灘慘不忍睹的血水。
輻射與肉搏,突擊隊遭受了相當的損失,但在規定時間内迅速突進到了隧道盡頭。
血珠如扯斷了線的珍珠項鏈,一顆一顆飽滿墜地,最前方的工兵排長擡頭看着這扇圓柱滾門,在迷幻的血紅熒綠光芒中,不需要額外的光亮,他依然看清了這扇門的全貌。
排長是一名超期服役的老兵,身在甲子部隊,他征戰過官方報告裏至今處在“未掃清”的地下設施中的大多數,即便是在令複興軍折戟沉沙的鳳林大廢墟,他也沒有像此時一般,發自心底的感到恐懼。
這扇直徑有33.3米的滾門正好是龍山大門的二分之一大小,上面附着了某種稠密物質,不是血,也不是隧道壁的屍鬼分泌物,而是一層紅色膠質物,一頭頭被肢解的黑暗種以毫無章則、卻又令人忽然明白它就是它的方式拼擺着。蒼罴、蜥龍、暗鬼、膿蝶,這些早已滅絕的黑暗種出現在這寂靜了幾十年的陰霾之地。這些黑暗種的血肉與骨骼在膠質物中懸浮着,展現在戰鬥工兵們的眼前,他們甚至能看到這些生命力強悍到不可思議的生物還在萌生肉芽試圖修複,但剛剛誕出又立刻湮滅。每一頭黑暗種與麾下獸群都是複興軍的夙敵,在這裏,這這扇門前,它們無處可逃,痛苦哀嚎,所有的暴虐與偉力都封印在了這層好比果凍的物質裏。
最後,排長在門前的密碼盤旁發現了一串歪歪扭扭的镌刻字迹:
“如果這是代價,那我從此刻起,堅信一切必然值得。”落款時間隻能看出“2051。”
在黑暗種的屍骸下,一個身穿老式複興軍軍服的骷髅,它側着頭,滿是灰塵的手掌間,一支用于自殺的手槍。
……
地下,聯盟第071号防護工程“千山”,1區2區過渡處。
“嘿。”沈如松揚拳示意停步,他疑惑地環顧四周,問道:“你有聽到什麽動靜麽?”
楊天立刻緊張起來了,眼珠子掃了掃陰暗周圍,磨着牙齒道:“沒,沒吧,挺安靜的。”
“可能是我聽錯了。”沈如松單手揉了揉眼。
随着他們繼續往千山地下城内部走,沈如松就覺得越疲憊。
沈如松記得士官學校中最後一年裏月月有演習,有次紅藍對抗适逢上級檢查,他們所部被要求連續一周強行軍,每天徒步五十公裏外加緊急對抗,這哪裏是人能吃得消的?沈如松這批人跑到第四天就全累垮了,後來才發現搞錯了,命令是下達給裝甲步兵的,他們每天正常走三十公裏而已。那次是沈如松記憶以來最疲勞的一次,回去直接睡了一天一夜。
黑暗中沈如松想快也快不了,基本以慢步快走方式爲主,在隧道裏轉悠摸索了很久才抵達了這裏。
可能是帶傷又帶了個蠢貨,才這麽累吧。沈如松想到。
隧道下行再長,也不會超過十公裏,他們走到了盡頭,眼前的鐵路橋一副搖搖欲墜的模樣。
兩人弓身彎腰,極慢地走上橋面,盡管晃動非常輕微,但沈如松依舊感覺到了,他看着失去了橫梁的橋框架,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他們倆提心吊膽地走着,摸索着滿地的凹坑與長條印記,以及灰白的粉末。
當發現沾了一手類似于輻射灰的塵埃時,沈如松心髒都能從喉嚨眼蹦出來了,他急促地呼吸着,然後胡亂地扒出防毒面具戴上,心說這是什麽這是什麽。直到楊天拽了他一把才反應過來這隻是普通的積灰罷了。
“班長你看。”順着楊天指的方向看去,他看到橋中央停有幾輛破舊卡車,提燈微弱的光芒中映射了幾分反光,那是鏡子?
沈如松舉槍來到卡車旁邊,發現這裏赫然躺了十幾具骷髅,服裝已破爛不堪到無法辨識,但鏽蝕厲害的槍械證明了他們的身份,定然是早年的複興軍戰士無疑。
從遺骸的朝向來看,他們并非面對着一方,而是面對四面八方,而且骸骨散布非常廣泛,像是這支車隊通過橋梁時遭到了突襲,車上士兵下車圍成環形防禦圈,之後寡不敵衆全體陣亡。
但是怎麽下行隧道上這麽幹淨呢?總有人跑到隧道的。這個問題想到的第一時間,沈如松就得出一個汗毛倒豎的答案。
雨。
這裏經常下雨。
“濕度計你帶了沒?測測濕度”沈如松伸手索要到。
“64%”楊天回答道。
“而且變熱了。”沈如松補充道。
生活在調控溫度的龍山,出來服役時又是寒季,沈如松幾乎忘了每往地下挖掘100米,溫度上升3度的定律,這裏溫度将近20度,而就在剛才,一場冷雨後,他們兩個都快凍僵了。
沈如松想象出了這麽一幅景象,一隊士兵從橋梁對面穿過,與未知劇烈交戰,部分人倒在了隧道、山道上,幾天後幾月後一場穹頂凝雨把他們的屍骨都沖進了深淵。
不寒而栗。
沈如松自然不會把他的推測告訴楊天,一個人害怕就夠了。而且他們也沒回頭路了。
橋梁一端拉高了,但對于人來說并不是不可越過的,沈如松看着恢複地很快的腰胯傷口,沒來由地生出股冒險精神,反正也回不去了,隻能繼續往下走,說不定能找到人類挖到地心跳出一群老惡魔的遺迹。他如是想到。
“叫你踩我肩膀不要踩我頭啊。”沈如松抓着楊天褲管,讓他站穩,後者胳膊使勁把自己拉上了橋面,然後兩腿勾住欄杆,伸出手把沈如松提了上來。
“準備好探秘曆史了嗎小老弟。”沈如松覺得自己竟然興奮了。
這股樂觀的情緒感染了楊天,這個小年輕目前還處在班長說什麽都對的境地上,但是他還是表示懷疑:“班長,你是不是想到什麽開心事,變這麽精神。”
“是嗎?”沈如松活動活動了脖子,聳肩道:“我隻是覺得,前幾天愁雲慘霧的,人總的向前看,好比一開始感覺要死了,沒死,覺得要餓死渴死了,沒死,殺你的人在腦門扣了兩下槍都沒子彈。”
“就挺扯淡的對吧。”
楊天想了想,感覺也沒錯。
越過鐵路橋,二人沿着城區快速路向地下城主體走去。偶爾會看到幾輛抛錨在應急車道上的車,無一例外,全是複興軍的骸骨,不過有些是穿防化服,有些穿實驗袍。沈如松撕下其中一人的袖章,黑底白字非常清晰。
“甲子。”沈如松念道。
“班長你聽過這個部隊沒?”
“不該問的别問,上面的機密,出去了不許嚷嚷。”
“喔。”
越往城區走,廢車與骸骨便越多,已經到堵塞道路的程度,楊天變得很不安,廢話,就算他真的是弱智,也能看出這明顯是一場極其緊迫的撤退……潰退,大量怪物湧出,襲擊車隊。
沈如松舉着提燈,直覺告訴他這裏什麽都沒有,有種躍動感和迫切感在催着他趕緊向前走,簡直就像回到家一樣。
沈如松一邊嘲諷着楊天這玩意果然是剛服役,幾把很小也很小,是不是那天鑽帳篷,對方要從了結果一看這麽根辣條頓覺被侮辱了所以叫人。
被激怒的楊天直接領先了沈如松一個身位,快步帶跑。
“傻小孩~”沈如松笑道。
他笑的時候,未見鑿空的山壁之上,穹頂的全息景片在微微顫動,而一旁的支撐柱雕像,裂開的縫隙在迅速擴大。在他的前方,超越視野的盡頭,瑩綠色在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