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訊器裏傳來軍士長的吼聲。鼠潮狂瀾中,沈如松叫着衆人有序後退,一旦失去盾牌掩護,他和陳潇湘憑借外骨骼能跑掉,但穿着重甲的戰鬥工兵兩隻腳怎麽賽得過四條腿的盔鼠?再厚實的水冷護甲都能給磨平刺透!
“我草我草我草!”沈如松怒罵着,這個節骨眼上,他手裏的槍突然“biu”地一下卡殼了!
沈如松飛速地掰着槍機試圖複位,但他的80式無殼彈步槍在這一刻鍾内打掉了至少四個彈條,兩百發子彈,全是以最高射速!
稠血、粘液、灰塵、廢熱,槍口冒着縷縷煙汽,護木發燙,按說這種程度不該出故障,但天知道!誰知道!這支一個世紀前定型投産的槍起碼在槍油裏封了五十年,然後在廢土嚴峻的作戰環境裏竄稀!
要他的命!
沈沈如松心下一着急,竟是直接掰斷了拉機柄,這下好了,不管是槍膛堵塞還是彈簧複位不夠都不用管了!
這把槍廢了!
就是這麽個火力疏漏,就有頭盔鼠闖了過來,沈如松舉槍做了個刺殺動作,把槍給攮進盔鼠嘴裏,一口氣給貫穿了眼!
像揮棒槌一樣甩飛這頭倒黴到家的盔鼠,沈如松拔出手槍單手射擊,這下他自己背負的一支霰彈槍一支沖鋒槍都沒了!
倏忽間15發子彈打空,沈如松也不去找戰友們索要槍械,幹脆全心全意抵住盾牌,以血肉之軀加上鋼鐵骨架,生生抵住了這輪黑潮!
趟過碎屍殘骸,盔鼠灰黑色的皮毛上沾染着可怖血光,即便是隔着大老遠也能聽到那陣攝人心魄的鼠潮推進聲,那是一種瑣碎到骨頭發麻的響聲,一萬雙蒼白纖細的鼠爪踏地,一千雙猩紅的鼠嗵擇人而噬,在巷道盡頭,就在五百米開外,它們正在湧來,馬上湧出地表,鋪滿這片大地!
工兵把炸藥裝進套筒,而另一邊才剛鑿出合适的孔洞,如此緊急,他們來不及設置更長更安全的導線,安裝雷管與電發火起爆器,工兵們飛奔着并聯導線,然後彙成總起爆鈕。
這時的沈如松等人千鈞重壓下幾乎要折了膝蓋彎,這群鼠輩犄角上挂着前邊的同類,那些瀕死的盔鼠絕望而修長的哀鳴,似乎是在說:“後退!”,而後邊皮毛猶如黑緞,推搡撲咬的大盔鼠回以兇狠短鳴,嘶叫着:“前進!”
吃掉這個龍山人!
“設置完畢!”汗水砸落,楊天以不可思議的手速完成了管線串接,确認他負責的孔洞安放炸藥完畢。
“羅虹安放完畢!”
“劉子旭完畢!”
在最短時間内,工兵們盡可能安置了最多的炸藥,他們使用的并非自帶的少量礦用黃色炸藥,而是基站戰備庫裏的黑索金式猛炸藥,發現時也沒曾想會儲存這麽多,但此時這個喉嚨眼裏,也沒人去想怎麽會有這麽多。
起爆器摁在了許國峰手裏,這個魁梧漢子掌心和着血與漢,他帶的第二組幸運很多,經過的隧道要比一組短許多,他目不轉睛地盯着不遠處巷道,槍聲密如爆豆,槍火照亮的巷道絲毫不曾黯淡下去。
“你們先走!”沈如松喊道,他扛着盾牌,他松手了這口氣洩了,遭殃的便不是他一個了!
“逞英雄逞你媽呢!”陳潇湘罵道,她的槍法極準,她微微閉着左眼,在毫秒之内她完成了捕捉、鎖定、開火的全過程,子彈精準從盔鼠脆弱的鼻孔處射入。
“我逞你媽呢!”沈如松罵回去,有的選他早想丢盾牌跑了,而是條件不容許,他配備了外骨骼,出力最大,換成常人頂着,隻怕堅持不了十秒,十秒?誰有能耐在十秒鍾,帶着一身槍彈跑出一百米?
沈如松後腳掌壓住了個凸起,吐氣開聲間,核心渦輪機驟然加速,爆發過載!
功率節節攀升,渦輪機澎湃轟鳴,四千轉!五千轉!六千轉大關!葉片極速旋轉令周遭空氣攪動出了淺淺的渦流,摩擦産生的廢熱透過薄薄的隔熱材料,像是烙鐵一般灼痛着沈如松的後背,相應的,過載極值即是6600瓦,将近6馬力的輸出,這是人體極值的六倍還要多!
何謂一人當百?
沈如松的班組成員們見此情形不再廢話,局勢危殆至此不必多言,總有人要留下殿後。他們相信班長,抱以堅定眼神旋即脫身離開,一份份重壓開始落到沈如松肩上、手臂上、腿腳上,他身上每一塊肌肉都在繃起,他每一寸真實的骨骼都在耐受。
這個時候不會有矯情的人,陳潇湘從沈如松腰後的彈袋續上了彈匣,盡可能地掃蕩掉爬出空隙的盔鼠,她扒掉頭盔狠狠摔下,她目中的神光宛如星子閃耀着,然後她握着槍,向後跑去。
鹹腥汗水彙聚在電焊盔中,沈如松艱難默數着,九十秒,九個數,這是外骨骼過載的最高時間。
第四十九秒,同樣配有外骨骼的陳潇湘最快趕到了起爆點後,她手裏還拽着一個戰鬥工兵。
陳潇湘一松手,俞有安便摔了個馬趴,他還沒爬起來便大喊道:“班長還在後面!”
“沈如松這小孩在搞什麽?”許國峰接應着後續奔來的戰鬥工兵們,鄧豐他們個個跑的上氣不接下氣,這一段四五百米的距離比剛才的鏖戰更累人,他們連個囫囵句都說不完。
“班長……班長他……”
“他在做什麽啊!”
“他一個人在扛!”
鄧豐才說完,旁邊一個人影便竄了出去,竟是反向奔着隧道深處而去,現在誰猜得到會有人跑回去?
“楊天?楊天!你他媽的做什麽?”
許國峰連忙去抓,但誰料到這小子突然發瘋似的往死路上奔?
“把他抓回來!抓回來!”許國峰這下真急的跳腳了,一個沈如松逞英雄就夠了,怎麽又去個礙事的?!這群氣血上腦的小年輕在生死關頭就這麽講義氣忘條令?!
不可脫離集體行動!
許國峰看了眼正在冷機的陳潇湘,這時候叫她緊急熱機去追也沒用了,而其他外骨骼士兵全部都撤出隧道了,這裏隻剩下負責起爆的工兵等寥寥幾人。
“軍長!老鼠過來了!”前沿工兵叫道,他叫的太急,直接連口,吞掉了“士”字。
許國峰這會兒自然消受不起這個稱謂,他抄起槍,盯了陳潇湘一眼,吼道:“整隊!防禦!”
“八十五、八十六、八十七!”沈如松數到最後三個數時,奮然迸發出全力,萬鈞之力竟是被他逆向撼動一瞬,盾牌向着外側傾斜一絲,借着這股反彈的力道,沈如松返身就跑!
外骨骼過載正在急速回落,但這短短幾秒鍾内,未逝的餘力賦予了沈如松常人難以想象的步速,大概獵豹也不過如此。
他循着光亮處奔去,沈如松拐過一個岔道口,然後與人迎面撞了個滿懷。
外骨骼前沖的勢頭是有多大?沈如松直接撞飛了逆向過來的楊天,後者甚至撞到岩壁上又彈了一彈。
沈如松沒納悶也沒奇怪爲什麽楊天會出現在這裏,他隻下意識地做出動作。
沈如松抓住楊天的腳踝和手臂,把他扛到肩上,然後繼續拔腿狂奔,但這幾秒鍾的耽擱足夠令鼠潮追上!
毫厘之差,盔鼠就要咬住,沈如松後腳踢出的塵土就能灑在一步後的盔鼠頭上,在剩餘的三百米内,他需要再拐過兩個岔口!
“守住位置!”許國峰高喊道,他手上的75式有托步槍一發一發地蹦出炙熱的彈殼,5.8毫米鋼芯彈的穿透力遠遠比4.7毫米無殼彈來的強,而且使用的戰後研發的二型獵獸彈,射入造成的短期空腔和翻滾效用非同凡響,前面一個小洞後面一個窟窿,盔鼠吃兩三發就喪失行動力。
但許國峰目力所及處,隧道出口已盡是黑潮,源源不斷的盔鼠沖擊着防禦陣線,哪怕地表上的來了援手,但他們不可能一直等下去。
沒有誰說炸隧道,但人們不自覺地往許國峰那兒投去目光,超時相當久了,究竟該怎麽辦?
複興軍的信條即是一個不落,即便是一個能批量補充的基建兵,能救的情況下絕對一個不落。但這又是個必須有所犧牲,有所取舍的時代。
廢土重建的曆程中,每天爆發新的戰鬥,每天都有複興軍戰士傷亡,在西線,動辄千百名士兵在一場戰役中犧牲,東線,四十五萬野戰軍枕戈待旦,任何風吹草動就可能爆發下一場全面戰争。
而這裏,是聯盟的腹地,軍隊仍然在清剿廢墟,圍殺野獸,每一個夜晚,那些止孩童哭泣的恐怖傳說早就成真。
所以,這其實不是個抉擇。
隻是個答案。
許國峰額頭綻開條條青筋,面目皺紋堆積如山壑,他明白,多等待一分鍾、一小時毫無意義,這上千頭盔鼠順着隧道沖出,或許這支隊伍可以保住,但四散築巢的盔鼠能在一個季度裏數量增長兩倍,屆時,這座山會被掏空,屆時會是兩個獵兵連再加兩個步兵營前來圍獵。
鼠災、畸形種、死亡、染霜的軍大衣。沒有溫情,什麽也沒有。
從軍的那刻起,每個人都該有這種覺悟。
火花打燃,電雷管起爆,轟擊,炸藥于千分之一秒發生反應,釋放出威力極強的能量,沖擊波摧毀了沿途一切,化作齑粉與連綿不絕的坍塌。
塵風吹上,白色煙霧徐徐盛開,又在冰冷的風中消散。星子在夜空中閃爍着,人們順着來時的路逃回了,他們抱着槍,他們渾身血污,他們望着逐漸散去的煙霧,過了很久很久,終于有人轉身離開。
并無雷聲,然則暴雨傾盆,沖刷開了人們臉上的泥灰,這時,雨珠猶如淚珠,串成了線,落在了他們腳下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