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雖然不是一個系統的,但是這年月街道上的任何單位,都跟街道辦脫不了關系。
劉蘭山之所以能進到信托商店裏,得到這個職位,就是劉副主任在後面使了關系。
信托商店的經理名叫周雲杉是個小老頭,見到人不說話先笑,看上去像是個好好先生。
在得知章主任建議信托商店開除劉蘭山的時候,一下子愣住了,下意識的扭頭看向劉副主任。
信托商店的職位很熱門,既不用在車間裏下力氣,又能掙到高工資,還沾染點文藝氣息,可以迷得了那些心懷幻想的小姑娘迷三道四的。
并且遇到一些特别便宜的東西,還能提前下手撿漏回來,當初劉副主任爲了把劉蘭山安排進來,特意帶了禮物到周雲杉家拜訪,并且聲稱劉蘭山是自家的親侄子,所以劉副主任才會破例将不符合條件的劉蘭山招到信托商店裏。
現在章主任竟然建議開除劉蘭山
老好人周雲杉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劉副主任自從知道王衛東的身份,就意識到這次是栽定了,他自己都自身難保了,怎麽可能再去保劉蘭山。
此時接觸到周雲杉的眼神,腦門子冒出密密麻麻的汗水,長吸一口氣後,連忙說道:“對對對,劉雲山以惡劣的态度對待顧客,已經嚴重違反了信托商店的紀律,必須馬上開除!“
顧客?周雲杉這時候才注意到王衛東,他也是老經理了,自然清楚所謂的‘以惡劣的态度對待顧客’,隻不過是劉副主任的推托之言,之所以讓劉副主任‘大義滅親’的,恐怕還是這個年輕人。
當然。
這些事情跟他這個信托商店經理的關系不大,既然領導們發出了建議,他隻要愉快的接受就可以了。
周雲杉想通其中的關節後,輕輕咳嗽兩聲,冷着臉看向劉蘭山:“劉蘭山同志,現在我接到群衆舉報,你在工作中犯了嚴重的錯誤,現在我以信托商店經理的名義開除你,從明天開始,你就不用來上班了,相關的手續我會在彙報給上面後,給你出具的。”
劉蘭山聞言渾身一震,他雖然早就清楚會有這種結果,但是一旦事情來臨,還是有些難以接受。
這些年,他靠着信托商店售貨員的職位,沒少從裏面掙錢,遇到一些不懂行的賣家,總會想方設法将賣家拉出去,以低廉的價格将那些古董收回來。
并且,他最近還交了一個女朋友。
那姑娘是紡織廠的女工,雖然口口聲聲是相中了他這個人,但是劉蘭山心中清楚,對方是看中了他的職位。
現在全完了。
就因爲這個該死的年輕人。
劉蘭山心中湧出一股怒火,雙手緊緊的攥了起來,眼睛也開始發紅了。
王衛東本來并不打算給一個小小的售貨員計較,但是見劉蘭山這種表情,也忍不住皺起眉頭。
他很清楚的知道,像劉蘭山這種小人,跟四合院的許大茂差不多,隻要不把他搞死,他就不會不斷的給你找麻煩。
王衛東現在身爲蘭花汽車廠的廠子,雖然害怕麻煩,但是君子不立于危牆之下,王衛東也不會任由一個對自己抱有敵意的人就這麽輕松的離開。
他輕輕放在耷拉在右腿上的左腿,看向周雲杉:“周經理,我怎麽聽說劉蘭山平日裏手腳不幹淨,喜歡攔截賣東西的客人?”
此言一出,周雲杉的臉色大變。
身爲信托商店的經理,他太清楚下面這些售貨員的做法了,隻不過信托商店又不是他自家的,所以才沒有在意,這已經成了信托商店裏的潛規則了。
隻是潛規則也意味着無法拿到台面上來說。
一旦事情鬧大,信托商店肯定會迎來一場大地震。
如果是别人說這話,周雲杉自然可以置之不理,但是看街道辦章主任對王衛東的态度,這位老經理立刻意識到不對勁。
連忙直起身大聲說道:“這位先生,我們信托商店也掌握了劉蘭山違規操作的相關線索,隻是還沒有開始行動,現在接到了您的舉報,我立刻會将這些事情都移交給街道派出所,督促派出所的同志對劉蘭山展開調查。”
這話就像是一道雷電在劉蘭山耳邊響起,震得他腦袋轟轟作響。
他很清楚,像這種違規操作的事情,如果不追究的話,那麽大家夥都可以當做無事發生,他隻是被辭退罷了,等有機會還能尋找一份新工作。
要是真被移交街道派出所,在周雲杉的配合下,那麽他做的那些事情,肯定會很快大白于天下,到時候至少得蹲好幾年。
也就是說這輩子都會被毀掉。
劉蘭山萬萬沒有想到,就因爲耍了一次威風,會毀掉自己的後半生。
他就像是一灘爛泥一樣,癱軟在地上。
王衛東對于劉蘭山的遭遇并不感到同情。
這種人仗着自己手裏的權力,屢次打壓顧客,早就該受到懲罰了。
經過這麽一鬧,王衛東也失去了繼續逛信托商店的興趣,跟街道辦的章主任打了聲招呼後,背着手離開了信托商店。
他原打算去百貨商店挑選一樣合适的禮物,還沒有走到自行車旁,剛才的那位老先生陳宣明從裏面出來,攔着了王衛東的路。
“同志,你進到信托商店裏,是要購買禮物的吧?”陳宣明笑着說道。
王衛東對這位老先生印象不錯,停下腳步,道:“沒錯,我的幹兒子今天滿月,我本來想選個玉佩送給他,誰知道被那個售貨員鬧了一場,也沒了興緻。”
“哎呀,你這年輕人還是不懂古董,像玉佩那種玩意,大部分都是從地下挖出來的,在地下埋了那麽久,裏面難免會沾染上什麽陰冷的玩意,哪裏适合送給小孩子。”陳宣明連忙解釋道。
王衛東聞言眯了眯眼睛,你别說,還真有些道理。
古人之所以用玉佩壓災,那是因爲那些玉佩都是新出爐的。
這年月的玉佩都是一些古物,并且來曆不那麽光彩,放在小孩子的身邊,非但不能壓災,反而可能會惹來麻煩。
“謝謝你了,老先生,要不是你,今兒我還真是好心辦了錯事。”王衛東笑着說完,轉身就想離開。
陳宣明卻又大步走上前,攔着了王衛東。
王衛東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手裏還抱着一個木頭盒子,頓時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是想古董賣給我?”
陳宣明撓撓頭,尴尬的笑笑:“這也是湊巧了,我手裏的這件東西,正好适合小孩子用。”
說着話,陳宣明将王衛東拉到僻靜的地方,打開了木頭盒子。
裏面是一個銀質的長命鎖,制作工藝非常高超,上面有各種各樣精美的圖案,下面還墜着幾個鈴铛。
隻是這玩意看上去也不是啥貴重的古董,王衛東皺起眉頭。
陳宣明似乎看出了他的顧慮,坦白的說道:“這是元朝工匠朱碧山做的。”
聽到朱碧山這個名字,王衛東的神情凝重了起來。
國内使用銀器的曆史悠久,在春秋戰國時期,銀器就因爲有辟邪避毒的功效,深受那些大貴族的喜歡。
隻是跟黃金和玉器等稀缺的物質不同,銀金屬實在是太普遍了,甚至能夠當做貨币在民間流通。
無論在哪個年代,物以稀爲貴,所以奪得先機的銀器并沒有像青銅器,玉器那樣被賦予藝術色彩,反而跟銅錢一樣,成爲了世俗的象征。
在這種情況下,工匠們和大師們自然不會在銀器上花費精力,所以銀質的古董少之又少,知名的匠人或者大師也寥寥可數。
但是在元朝情況發生了變化,那些草原來的人崇拜銀器,以使用銀器感到自豪,有需求就有産出,所以産生了一些系列制作精美的銀器,同時也造就了一批有名的工匠大師。
朱碧山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朱碧山本是畫家,後來到蘇杭從事銀器的制作,以雕制銀器取勝,以善制銀槎杯而聞名。
他每制作一個銀槎,都會在腹底、口底都留下簽名,許多的大官名流都以能得到他的作品爲榮。
隻不過元朝距離現在年代太久遠了,朱碧山所制作的銀槎傳下來的寥寥無幾,所以當代的人們才會不清楚有這麽一位工匠大師。
聽說盒子裏的長命鎖竟然是朱碧山的作品,王衛東頓時來了興趣。
隻不過王衛東并沒有偏聽偏信,而是看看盒子裏的長命鎖說道:“我能上手?”
在古玩行裏,要想鑒賞别人的古董,需要首先征得對方的同意。
陳宣明常年收集古董,當然也懂得這個道理,連忙點頭道:“當然可以。”
王衛東緩緩拿起那個長命鎖,剛入手就感覺到了一股曆史獨有的滄桑感,這種感覺隻有那些曆經上千年歲月的古董上才會有,就算是再高明的赝品僞造大師也做不出來的。
這種感覺很玄妙,一般人壓根察覺不出來。
王衛東眯起眼睛,似乎回到了千年前過了許久才算是從那種感覺中掙脫出來。
雖然已經确定這玩意就是真品,王衛東還是将長命鎖翻了過來,果然在長命鎖的後面看到了朱碧山的簽名。
隻不過楷書的簽名在歲月的摧殘下,已經有些模糊了。
這玩意.雖然名聲不顯,遠沒有元青花那麽知名,但是存世的數量卻遠少于元青花,價值不菲。
王衛東深吸一口氣,将長命鎖放回盒子裏,擡起頭看向陳宣明:“老先生,你打算怎麽賣?”
“賣?誰說要賣了,我是送給你的。”陳宣明一臉驚訝。
這下子輪到王衛東懵逼了。
“你要送給我,沒有開玩笑吧?”王衛東皺起眉頭。
“開什麽玩笑,我身爲老教員,從來不開玩笑!”陳宣明似乎也覺得沒有解釋清楚,笑着說道:“今天我帶着這玩意,本來是準備打算賣給信托商店的,卻經曆了你跟劉蘭山的争執。”
“你可能不知道,我是信托商店的常客了,因爲囊中羞澀,所以經常隻是看古董。别的售貨員見到我,倒也不會多說什麽,畢竟我在信托商店裏,很守規矩,從來不會影響别的客人,并且每次看完古董之後,都會将古董擺回原來的位置,不會給售貨員們造成額外的工作量。
但是這個劉蘭山每次見到我,都吹胡子瞪眼的,就好像我闖進了他家客廳裏面。
當然,因爲信托商店并沒有規定,凡是進去的顧客都需要買古董,所以他也拿我沒有辦法。
隻是這小子太壞了,見用規矩制不住我,就想了歪招。
有一次,我剛拿起一個雞缸杯,他突然出現在我身後,污蔑我,是我把雞缸杯搞壞的。
開玩笑,我陳宣明接觸古董這麽多年,一直以來視古董爲生命,怎麽可能會損壞雞缸杯,那個雞缸杯在信托商店買回來的時候,底部就有些殘缺。
面對這種誣陷,我當然不會屈服,當時就跟劉蘭山吵吵了起來。
但是,我并沒有自己沒有損壞雞缸杯的證據,同時信托商店的那些人,在收購了殘缺雞缸杯之後,因爲心虛,并沒有把殘缺标注在記錄本上。
那些售貨員們也站在劉蘭山一邊。
并且劉蘭山還威脅我,要是我不把雞缸杯照價買回去的話,就會把我送進派出所,并且還要通知軋鋼廠初中,所以沒有辦法,我隻能掏了二十塊錢,買下了那個雞缸杯。
所以,今天在看到劉蘭山被你送進笆籬子後,我心中充滿了感動,就想着把這個長命鎖送給你,表示感謝。”
王衛東哭笑不得,這位老先生還真是一個性情中人。
“老先生,這玩意太貴重了,我不能白要你的,這樣吧,我給你一百塊錢得了。”
在這年月古董并不值錢,八大山人的字畫也就是幾百塊錢的樣子,這樣一件不知名的古董,王衛東出一百塊已經不少了。
陳宣明連忙擺手:“你要是這樣搞,我不真成了奸商嗎?我可是文化人,幹不出那種事情。”
面對一百塊錢,竟然不動心,陳宣明的表現讓王衛東不覺高看幾分。
他沉思片刻:“那行,這件長命鎖我就先收着了,等晚點我搞到了好古董,也送你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