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志方翻閱着那份文件,眉頭緊緊的皺了起來。
他在軋鋼廠工作多年,也知道軋鋼内風氣不正,有很多廠領導以權謀私,經常會捎帶東西回去。
隻是他以爲隻是小玩意,并沒有在乎。
現在看到上面統計出來的數字,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氣。
“過分!這些人實在是太過分了!”
邢志方拍着桌子,氣憤的說道:“軋鋼廠就是被這幫蛀蟲吃光的。”
王衛東微微眯眯眼,指了指文件:“繼續往後面看。”
邢志方愣了一下,連忙拿起最後一張稿紙。
等他看完,整個人都愣住了。
“要是真像文件上描述的那樣,馬二炮那幫人實在是太可怕了。從後勤處,到廠辦,到車間都需要有他們的人,才能夠作出這種魚目混珠的事情。”
邢志方能夠瞬間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這讓王衛東感到有些興奮。
他站起身雙眼緊盯邢志方:“邢志方同志,我并不是軋鋼廠的人,我也并不該管這些事情.”
邢志方連忙站起身打斷王衛東:“劉廠長,像這種醜惡的事情,任何人知道了,都會想辦法阻止!”
王衛東拍拍邢志方的肩膀:“那麽我現在把這件事交給你,你有信心調查清楚嗎?”
“當然!”邢志方重重點頭。
他完全沒有意識到,王衛東并不是軋鋼廠的領導,壓根無法領導他。
“這次的調查肯定會困難重重,在這裏我可以給你幾個建議。”王衛東讓于莉倒上茶水,笑着說道。
邢志方身子前傾,作出認真傾聽的表情。
王衛東接着說道:“首先,你回到保衛科之後”
半個小時後,邢志方開上吉普車,離開了蘭花汽車廠。
回到保衛科後,邢志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周先民請進了辦公室内。
周先民是馬二炮妻子的弟弟,現在擔任保衛科第三組的副組長。
平日裏在工作中,表現平平,卻還算是合格,所以此次調整,邢志方并沒有動他。
周先民坐在椅子上,已經做好了邢志方将他免職的準備,不過他并不害怕。
隻要他打個電話,廠辦裏就有人幫他說話,即使是邢志方也沒有辦法不給那些人面子。
隻是,邢志方說出的話,讓他差點驚掉了眼睛。
“什麽,您讓我到機械廠去交流學習?”
一般來說,保衛幹事們交流學習之後,都會得到提拔重用。
而周先民很清楚,邢志方不是他們的親戚,而他的表現,也完全沒有超過其他的保衛幹事。
這次交流學習,怎麽會落在他身上呢?
邢志方給出了答案:“老周啊,我聽說廠辦的周幹事,後勤處的周科長,還有車間的馬主任都是你家親戚啊?”
“是啊.”周先民頓時樂了。
這個邢志方看來并不像他表現的那些古闆,爲了能夠跟他們周家人拉上關系,這才會把這個機會給自己。
隻是邢志方完全打錯了主意,周家的關系是通過血緣和姻親聯系起來的,他們從來不會相信外人。
就算是外人再想法巴結他們,也終究是外人。
隻是這完全沒有必要告訴邢志方。
想明白之後,周先民瞬間放下戒心,笑道:“邢科長,您放心,等我交流學習回來之後,就介紹你給我大哥認識。”
“大哥?”
“就是周前民啊。”
“那就有勞你了。”
邢志方裝出一副感激的樣子,将周先民送出了辦公室,并且安排專人将他送到了機械廠。
看着吉普車遠去。
邢志方微微眯起眼睛。
周前民是廠辦的一個幹事,跟周家的這些人相比,職位并不高。
但是,周先民卻要把他介紹給周前民,可見這個周前民才是周家的核心人物。
而以核心人物的特制,就是聰明。
邢志方決定在沒有十足證據之前,不會動周先民。
重新回到辦公室。
邢志方正式展開行動。
他将幾位老部下叫到了辦公室裏。
待房門關上之後。
邢志方站起身說道:“諸位,我是不是可以相信你們。”
話音剛落,一個中年人就站起了身,舉着手說道:“老邢,看你這話說的,咱們可是換命的交情,要不是你,我早就死了,你說你能不能信任我。”
這個中年人名叫劉明濤,綽号老劉,五年前曾經跟邢志方一塊巡邏廠區,結果碰到了一夥潛入軋鋼廠偷廢料的小偷。
一般來說,小偷都不會帶火力武器,并且膽子很小,隻要大喊一聲,他們就會逃跑。
劉明濤确實大喊了一聲,可是他沒有想到,有一個小偷竟然從腰間抽出了火力武器。
當時劉明濤想要躲閃已經來不及了,是邢志方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并且撂倒了那個毛賊,劉明濤這才逃過一劫。
另外幾個組員也是邢志方多年的老部下,紛紛站起身表态。
隻是他們的臉上都挂着疑惑不解。
現在邢志方是保衛科的科長,統管整個保衛科,爲何還要将他們幾個偷偷召集在一起。
邢志方神情凝重的說道:“現在我宣布,刺周行動正式開始!”
“刺周行動?”劉明濤皺皺眉頭說道。
邢志方站起身,将從王衛東那裏拿到的文件遞了過去:“你們認真研讀一下。”
随後,他坐下身點上一根煙慢慢抽了起來。
片刻之後,文件傳閱了一遍。
那些組員們都神情凝重起來。
文件上那些周家人的名字,他們都曾聽說過。
足足七八個人,分布在軋鋼廠的不同崗位上,消息相當的靈通,難怪邢志方會如此的謹慎。
邢志方接着說道:“詳細的情況,大家夥可能已經知道了,你們誰要是覺得危險,要想退出的話,現在可以退出,我絕對不會攔着!”
那些組員紛紛站起身表态:“科長,你放心,我們這些人都在軋鋼廠工作了幾十年,不是那種孬種!就算是周家的勢力再強大,咱們團結起來,非得跟他們掰掰手腕不行!”
組員們的态度并沒有出乎邢志方的預料,随後他按照王衛東的叮囑開始布置任務。
“現在咱們分成兩部分,一部分去調查周家人夾帶辦公室物品的線索,一部分從失蹤的兩箱子銅工件入手。”
調查組分成兩組,同時開展調查行動。
邢志方親自帶人查找丢失的銅工件。
當天下午,他就趁着倉庫的保衛劉大爺歇班的時間,把劉大爺請到了羁押室。
說是請,保衛幹事請人協助調查,怎麽可能會那麽的和藹。
劉大爺還是第一次進到羁押室裏,顯得有些忐忑不安。
邢志方讓保衛幹事給他倒了一杯茶,待他情緒平穩之後,才笑着問道:“劉大爺,您是咱們軋鋼廠的老職工了,隻是守倉庫就守了十幾年,今天我請你來,是核對一件事,在今年的三月份,咱們軋鋼廠從鑄造廠購入十二箱銅工件,每箱子重達一千公斤,這些銅工件從進入倉庫,到離開倉庫,是不是出現過奇怪的事情。”
聽到這話,劉大爺頓時緊張起來,搪瓷缸子裏的茶水不停的晃動。
他猶豫了片刻,支支吾吾的說道:“沒,沒什麽異常啊,進去十二個箱子,出來十二個箱子,一個箱子都沒有丢。”
“啪!”
話音剛落,一位保衛幹事就重重的拍拍桌子,指着劉大爺說道:“劉大爺,你也是咱們軋鋼廠的老職工了,應該知道,那些銅工件的價值,你難道就忍心眼睜睜的看着那些人,将屬于全工廠的東西偷走!”
邢志方連忙攔着他:“小王,别這樣跟劉大爺講話!劉大爺在咱們軋鋼廠擴建的時候立過大功。”
聽到這話,小王仔細看了看劉大爺,突然說道:“您就是那位曾經扛着橫梁高達二十分鍾的鐵人?”
十幾年前,軋鋼廠要擴建新車間,因爲任務重時間緊,所以施工的工人并沒有按照規範操作。
車間的主橫梁突然發生了傾斜,眼看着車間的頂棚即将坍塌,上百人兩個月的工作成果毀于一旦,當年還是個年輕小夥子的劉大爺沖了上去,用肩膀死死的頂住了主橫梁,沒有讓主橫梁繼續移位。
雖然主橫梁下面還有支撐,但是所産生的壓力也遠超過人體承受的極限。
在工人們加固了橫梁之後,才發現劉大爺的肩膀和小腿都被壓碎了。
而他在劇烈的痛苦中,堅持了足足三十分鍾.
劉大爺的事迹傳遍了整個軋鋼廠,工人們給他起了一個綽号——鐵人。
隻是他們不知道的是,劉大爺被送進醫院後,肩膀被醫生治好了,但是他的小腿卻從此留下了殘疾,走起路來隻能一瘸一拐的。
軋鋼廠的車間裏都是重體力活,廠裏爲了照顧劉大爺,就讓他去守了倉庫。
想起往日的峥嵘歲月,劉大爺苦笑道:
“什麽鐵人啊,隻不過是個糟老頭子罷了。”
他深吸一口氣,道:“年輕的時候,我可以爲工廠毫不猶豫的獻出生命,沒想到年紀大了,反而怕事兒了。”
“您的顧慮我們能夠理解,但是請您相信,隻要我們查清楚了事情的真相,絕對不會有人怪罪您的!”邢志方趁機說道。
這年月的人思想覺悟都很高,劉大爺是個老同志了,自然不會因爲個人的得失,而隐瞞下事情的真相。
很快,他就将事情的來龍去脈交代了一遍。
聽完之後,邢志方的眼睛亮了:“這麽說,您當時在日志上記錄下了倉庫裏丢了兩箱子銅工件。”
“那是當然,我雖然害怕擔責任,但是那可是工廠的财物!”劉大爺挺起胸膛說道:“隻是因爲後來那兩個箱子又神奇的出現了,所以我才沒有上報。”
“那您知道那些銅工件送到哪裏了嗎?”
“應該是鉗工車間,具體的情況我記在了日志上,你們需要的話,可以随我回去取。”
見劉大爺将一切都記錄下來了,邢志方欣喜若狂,當時就讓保衛幹事到倉庫裏取來了日志。
“銅工件的提貨人是物資科的周科長,負責運輸的是物資科的兩位幹事,最後接收的是鉗工車間的八級鉗工易中海。”
周科長.物資科的幹事
邢志方很清楚,周科長是物資科的老科長了,在物資科工作多年,就算是将那兩位幹事帶來,他們也不會說實話。
最好的突破口,就是八級鉗工易中海了。
想明白之後,爲了不驚動周家人,邢志方帶着一位保衛幹事,親自前往鉗工車間。
此時,鉗工車間正在舉行四級鉗工晉升五級鉗工的考試。
易中海身爲主考官,眉頭微微皺起,盯着正在操作台前忙碌的何文慧。
何文慧的雙手飛速組裝工件,無論是速度,還是動作,都遠超其他工人。
易中海依照多年的經驗,能夠肯定,依照何文慧表現出來的水平,應該能夠通過晉升考試。
這讓易中海很不爽。
何文慧僅僅進入軋鋼廠半年時間,就從屢屢晉升,并且因爲她性格開朗,特别喜歡幫助别人,很快就受到了工人們的歡迎。
就連易中海這個八級鉗工,也感覺受到了威脅。
要是将評分特意壓低一些,不讓何文慧通過考試的話
這個念頭一旦出現在易中海的腦海裏,就再也揮之不去了。
此時,何文慧的考核已經完成了。
車間的另外幾個大師傅已經開始打分了。
易中海咬咬牙,寫下了一個不可思議的低分。
當分數交上去之後,車間主任劉廣志頓時皺起了眉頭。
他淡淡的看向易中海:“老易啊,别的師傅都給何文慧打了九十分以上,你爲什麽隻打了六十分?”
易中海神情坦然:“主任,并不是我對何文慧有意見,而是她缺乏鉗工的基本素養,那就是無論什麽時候,都要平心靜氣”
易中海早就想好了說辭,可是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劉廣志揮手打斷了。
“老易,咱們認識不是一天兩天了,你對何文慧不滿,我早就看出來的。”
“要是換做别人,我也給你這個面子,可是何文慧不行。”
“她是甯州派到咱們軋鋼廠的,要是這種醜事傳揚出去,别說是我了,就連廠長都保不住你。”
“所以,現在我給你一個機會,立刻将分數改回來。”
易中海這才意識到了自己的疏忽。
何文慧是甯州人,是有娘家的。
他讪笑兩聲:“主任,我可能是看錯了,何文慧同志其實很能幹,足以晉升五級鉗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