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殷九堯沒有長安那麽好的醫術,廚藝也夠爛,但是她想了想,自己還是有些會做的事情的。
殷九堯帶着長安直奔茶館。
小二熱情地迎上來,“兩位客官裏面請,是包廂還是散座?”
殷九堯擺擺手,“你們掌櫃的呢,請他出來。”
小二看了殷九堯一眼,賠笑着道,“這位夫人找我們掌櫃的,有什麽事情嗎?”
“嗯,想找個活計貼補家用。”
小二頗有危機意識地警惕地看了眼殷九堯和她身旁的容長安,“夫人,我們這可不缺跑堂的了。”
“誰說我要當跑堂了?我聽着你們這說書的說得一般,叫你們掌櫃的出來,我和他說說,以後你們這的書我來說吧。”
小二懷疑地看了一眼殷九堯,穿着一般,是個生面孔。看着年紀也不大,她能說書?還說得比袁老先生好?
“你?袁老先生可是咱們邺城聞名的說書先生,你怎麽能比他說得還好?”
“說得好不好,你将你們掌櫃的叫出來,我說一段給你們聽聽就知道了。”
小二卻搖搖頭,“不行,萬一你說不好,掌櫃的最後還得罵我。我不管。您二位要是喝茶聽書,小的伺候着,要是不然,小的就先去别桌忙了。”
小二說完,竟然就真走了。
“喂?!”
“……”小二跑了。
殷九堯無奈地苦笑,“長安你看,若是脫去了攝政王的外衣,我連一個小二都拿不住。”
容長安握着她的手微微收緊,他揉了揉她的頭,“高處有高處的好,平凡有平凡的好。二者不可兼得。”
殷九堯點點頭,“相公說得對,既然咱們現在是普通老百姓,那就得用點老百姓的招兒才對。”
“你又想做什麽?”
“你就瞧好吧。”
說着,她縱身一躍,跳上了一張桌子。
“各位大爺大嬸公子小姐,麻煩都瞧過來看過來啊。”
“想必你們聽這些老書也聽膩了,今兒個我給你們說說咱們當朝攝政王,兵營十四載是如何從養馬的小兵做到大雲攝政王的怎麽樣?你們有沒有人樂意聽?”
“我跟你們說啊,我爹之前就是和王爺一起養馬的,他前些日子回家了,告訴了當年的事情。可是好東西若是不分享,那就太自私了些。所以今兒個我就想拿出來和你們說說。”
殷九堯坐到桌子上,知道自己話裏有漏洞,所以她嘴皮子極快地跳過這塊,就入了正題,“說這攝政王十歲參軍來到了軍營啊,他最初也就是……”
見殷九堯這般,原本小二和袁老先生還想要制止,可是殷九堯說得極快,而且句句抓人,二人聽了一段之後,竟然都忘了去叫停了。
容長安站在角落裏,看着殷九堯坐在桌子上被衆人圍着,他的嘴角微微彎起一個微不可察的弧度。
瞧,有些人天生就是要站在高處的。塵世的煙灰從來無法污染璀璨的明珠。
殷九堯講了半個時辰,衆人都聽得是如癡如醉。就連掌櫃的都被小二請了下來。
終于殷九堯講到了十歲的養馬小倌馬上就要受到上峰的青睐,诶,她停了!
“哎呦,沒想到說了這麽久,真是不好意思,耽誤你們茶館做生意了。實在是過意不去,也該用午膳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别走啊!你剛說到關鍵時刻啊。”底下有聽衆焦急地道。
“就是,再說說嘛,攝政王的事情,還從來沒有人說得這麽詳細的呢。”
“我給你銀子,你能不能多說一會兒再走?”
“這個嘛……”殷九堯面露難色,“其實我也不是掌櫃請的說書先生,就是一時憋不住給你們說說。實在是有些喧賓奪主了,這不好,不好。”
聽殷九堯一說這話,立刻就有人提議道,“掌櫃的,要不你就請這位夫人給咱們說吧。”
“對啊對啊,她說得比别人有意思多了。你要是不請她,那我們也不聽了。”
“對,走了走了!”
說着立刻就有人站起來,作勢要走。
掌櫃的心裏原本就在打這個算盤,現在見大家都這麽想聽這姑娘的書,立刻就順水推舟,笑容“慈祥”地道,“姑娘,您看要不您就在這兒說得了。我給您工錢。”
殷九堯看了一眼小二,見他連忙躲開她的眼神,她呵呵一笑,“那好吧。”
于是這麽一鬧,殷九堯就真得上台說書去了。
由于她講得都是許多事都是從來沒有往外傳揚過的,可細細推敲起來又沒有任何不合邏輯之處。于是大家便都在心裏相信了殷九堯之前的話。于是聽起來就更起勁兒了。
殷九堯在台上半真半假、舌燦蓮花地忽悠着,容長安就坐在角落裏,靜靜地聽她講。腦子裏則在想象着十幾歲的殷九堯,是如何女扮男裝,在軍營生存下來的。
茶館裏的人越來越多,到了中午該吃飯的時候,茶館已經是座無虛席,甚至門口還站了好多人。
大家都是慕名而來的,聽說老記茶館裏來了以爲新的說書女先生,說得是當今攝政王身上生的真人真事。
很快,一傳十十傳百,茶館裏已經連站腳的地方都沒有了。
人越來越多,到了下午,殷九堯竟然看見王玉環帶着丫鬟,和柳氏母子都來了。
隻是這屋裏已經沒有空位,掌櫃的認識王玉環,趕緊迎上前,“林夫人,您來了。”
“嗯,勞煩掌櫃的給找個位子吧。”王玉環慵懶地道。
“這……夫人,咱們這兒現在滿座。實在是騰不出空位了。要不您明兒再來?”
王玉環今天是專門帶着柳氏出來逛逛的,若是平時這種龍蛇混雜的地方她都是不屑來的。可看婆婆挺感興趣的,若是找不到座位,她面子上可不好看。
“掌櫃的,今兒這書我是一定要聽的。有沒有位子是你的事情。若是掌櫃的處理不來,要不讓我爹來親自幫你處理?”王玉環似笑非笑地道。
掌櫃的一聽這話,立刻就是一驚。得罪長史大人,他今後還要不要在這邺城混了?!
他瞥了眼人滿爲患的大堂,心裏愁,面上還得賠着笑,“不用了,這等小事就不勞煩長史大人了,小的可以處理好的。請夫人稍候片刻。”
随後掌櫃的就進去了。他在大堂裏逡巡了一圈,最後目光落在了容長安的身上。他現他做的那個位置是極好的,在靠窗的角落裏,而且不知道因爲什麽,他的周圍都沒有什麽人。他一個人就占了整張桌子。
掌櫃的是不知道容長安是阿九帶來的人的,他越看越那個位置越好,于是就走了過去。
其實容長安之所以能一個人坐一桌,是在還是拜諸葛南玥所賜。魚腥草的味道太濃,他坐在這兒,離得近的人都聞得到。這才導緻他這裏一個上午都沒人。
而他也因此不得不喝了一上午白醋,這才化了魚腥草的腥味。
掌櫃的走上前,客氣地道,“這位公子,實在是抱歉,您這個位置早就有人預定了。是之前小二糊塗記錯了。現在人已經來了,您看您是不是……”
容長安和容無極融合之後,他的聽力是比以前要強了許多的。門口的對話,他剛才是聽到了的。
隻不過,他仍舊是點了點頭道,“沒關系。我立刻離開。”
掌櫃的沒想到容長安這麽好說話,連忙感謝。
殷九堯雖然在台上說書,但是底下的事兒她看得一清二楚。見長安要往外走,她徑自從台上走下來。
她轉頭和掌櫃的道,“既然掌櫃的要我相公出去,然後讓長史家的千金和姑爺進來坐他那個位置,那妾身也不能再講下去了。數九寒天的,讓相公在門外等着妾身,妾身于心不忍。看來掌櫃的對我講的并不滿意,那妾身明日隻好換個茶館了。”
掌櫃的一聽殷九堯說要換一家茶館,他身上的冷汗立刻就出來了。
他今天一天賺的銀子比過去一個月還多。若是讓殷九堯走了,那豈不是就将這煮熟的鴨子白白地喂給别人了?
可再看看還等在門口的長史家千金,掌櫃的立時覺得頭大如鬥。
一旁聽書的人都看着衆人,殷九堯剛才的話是說得很“明白”的。
因爲長史千金以權壓人,所以掌櫃的要将她夫君攆出去,而她也就因此不得不離開。
“長史千金就了不起啊!就可以想怎麽樣就怎麽樣啊!大将軍家的小姐都沒有這樣呢。”人群中有人不服,朗盛喊道。
“長史家的千金來聽書,就必須要有座位啊?有沒有個先來後到啊,這天底下還有沒有王法啊?”
“你們說什麽!”王玉環的丫鬟一聽這話急了,她怒喝一聲。
“呦,長史府的丫鬟就了不起了啊!真是拿着雞毛當令箭了!”
“就是,這邺城也不是她家的開的,茶館就更不是。憑什麽她讓誰走就走,她讓誰來就來?刺史大人和大将軍膝下都有女兒,也沒有哪一個和她似的。”
王玉環在一旁聽着,越聽臉色越難看,她怒極反笑,“有種說這種話,就得爲你們說過的話付出代價。我倒要看看,再過一會,你們還能不能這麽硬氣!”
說着她就偏頭和一旁的随從小聲耳語了幾句,随從快跑開了。
王玉環看向殷九堯,“我來聽你說書,是給你面子。既然你給臉不要臉,那我也就不客氣了。阿九姑娘,你公然在大庭廣衆之下編派攝政王私事,讓王爺的名聲嚴重受損,到底是何居心?”
随後她掃視了衆人一圈,“還有你們,竟然還敢打聽皇家之事?你們有幾顆腦袋?”
王玉環一頂頂大帽子扣下來,讓所有人都心裏打鼓。
就在衆人面面相觑的時候,她的随從回來了,不但回來了,還帶來了不少官兵。
“小姐,老爺來了。他聽說您在茶館遭人欺負,也過來看看。”随從故意大聲道。
“爹爹來了?在哪兒?”王玉環驚訝地環顧四周,在看到長史王義的時候,死氣沉沉的臉上終于露出了笑容。
“爹爹!”王玉環一把推開衆人跑了過去。
随着她到那個一身官府的中年男子身邊,在場的所有人都覺得今天可能不能善了了。包括殷九堯。
殷九堯見王義在王玉環的指點下向着她的方向走過來,她立刻低下頭,四處地看,像是在找什麽。
待王義走近。衆人立刻跪下磕頭,“長史大人。”
王玉環得意地享受着這種上等人的優越感,她倨傲地睨着地上這群蝼蟻一般的人,臉上的笑淡漠不屑。
然而當她看見殷九堯還站着的的時候,心中就湧起了火氣和鬥志。越是骨頭硬的人,将他們的尊嚴踩在腳底下的時候就越是有趣。
“爹,這就是那個說書的女人,就是她胡亂地編派攝政王的舊事。”
王玉環這麽一說,所有人都心說完了。原本沒多大的事情,但是被王王玉環這樣小題大做,這說書的姑娘恐怕今日兇多吉少了。
而王玉環心裏也是覺得威風得很,尤其是今日又是自己的婆婆和夫君都在場的情況下,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将她家的權勢再在柳氏這樣的小民面前再彰顯一次。
見殷九堯還杵在那兒,王玉環面露不悅,“我爹爹是長史,見到他你要……”
話音未落,隻見殷九堯擡起手一木棍就呼到了王義的肩頸上。
電光火石之間,“砰——”
“啊——”王玉環驚訝地尖叫。
殷九堯拍了拍木棍上并不存在的土,神色平淡地問,“見到他我要怎樣?”
“你、你竟然敢打我爹?”王玉環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從出生到現在,誰見她爹不是恭敬有加?即使是大将軍,對爹爹都是極爲客氣尊重的,這個無知的蠢女人竟然敢毆打爹爹?
其實除了王玉環之外,所有人都是大驚失色,當衆毆打朝廷命館,這可是要判刑的。
誰知殷九堯卻一屁股坐在了台階上,痞痞地道,“打你爹怎麽了?告訴你們,都别過來,不然我手裏的棍子可不長眼,我連長史都打了,你們我就更不在乎了。不想活了就上來!”
王玉環被殷九堯這麽一吓唬,就真得不敢上前了,她連忙吩咐身旁的侍從,“去!去找大将軍!”
随後她譏诮地看着殷九堯,“哼!連我爹都敢打,我看你是活膩歪了,你等着吧,等大将軍來了,我一定讓你吃不了兜着走!”
旁邊有個大嬸兒覺得殷九堯無辜,她偷偷捅殷九堯的腰眼。
“小姑娘啊,我看你是有點功夫的,你快帶着你相公跑吧,你當着這麽多人的面兒打了長史大人,就是出于面子,他們也得從嚴處置你的。一會大将軍來了,他的武功可是整個邺城最高的了,到時候你就徹底跑不了了。”
殷九堯聽着大嬸勸告,心中覺得陣陣暖,一旁的容長安也聽到了,他的面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大嬸不必擔憂,我們夫婦沒事兒的。”
“對!我們沒事的!”殷九堯重重地點頭。
她坐在台階上,笑盈盈地仰起臉,沖着容長安伸出手。
容長安走到她身邊,回握住她。
大庭廣衆之下,陽光熾烈,映在兩人交握的雙手上,别樣耀眼。
即使成爲衆矢之的,身處所有人眼中的絕境,可還有那個人陪着你,我也活在我心裏的天堂之中。
“來了!來了!大将軍來了!”忽然人群中有人大聲喊。
果然遠處有淩亂的腳步聲傳來,衆人都向着那個方向看過去。隻見房靖北一身铠甲,騎着高頭大馬,快靠近着。
王玉環得意地看向殷九堯,“大将軍來了,這下你完蛋了!”
話落,她的臉上立刻露出委屈的神色,“房叔叔!有人把我爹打昏迷了。”
“什麽?何人竟然如此大膽!”
房靖北是典型的武将,說話中氣十足,他這一聲厲喝,聽着就像獅吼似的。
在場的百姓立刻吓得一個哆嗦。所有人都向殷九堯投去可憐的眼神,仿佛在說,“一路走好。”
“房叔叔,就是她!還有他!”王玉環指向殷九堯和容長安。
被指到的殷九堯緩緩地站起來,她拍拍屁股上的土,迎上房靖北的目光。
二人的目光對上,殷九堯似笑非笑地看着房靖北,房靖北則愣在了當場。
“長史大人醒了!”有人眼尖,注意到緩緩坐起來的王義。
“大人醒了啊?”殷九堯關切地走上前。
王義仰頭看着逆光中的殷九堯,剛動了動唇,忽然,殷九堯手中的棍子又呼了下來。
“砰——”王義又暈過去了。
殷九堯抱歉地看了眼王義,王義以前是見過她的,若是看到她這一身女裝……且她現在在邺城的消息,她不想讓任何人知道。
“爹?爹!你竟然又打我爹?”王玉環震驚地看着這一幕,誰來告訴她,她剛剛到底看到了什麽?
殷九堯對她露出一個抱歉的微笑,扔了手中的棍子。
“房将軍?”殷九堯負手走上前,淡聲道。
房靖北終于反應過來,他瞪着銅鈴一般大的眼睛,“王、王……”
“咳咳咳咳咳……”殷九堯連忙捂着唇一陣劇咳,直将房靖北給咳清醒了。
“阿九姑娘!”房靖北一拍手,這下對了吧?
殷九堯尚算滿意地“嗯”了一聲。
“容公子!好久不見啊。”房靖北又笑呵呵地拍了拍容長安的肩膀,說實話,他對容長安實在是很有好感。
“房将軍,好久不見。”容長安颔。
“哈哈哈哈……沒想到是你們!走走走,快請回我府上,今晚本将定要和容公子痛飲三百杯!”
“房叔叔?”王玉環不敢置信地看着房靖北,誰能告訴她,這個世界是怎麽了?
“這女人剛才打傷了我爹!而且她還編派攝政王,在這茶館裏将攝政王的往事!這等刁民難道不用懲處嗎?那将來是不是誰都不需要遵守王法了?大街上随便毆打朝廷命官都可以,而且你剛剛也看見了!”
“編排攝政王?”房靖北笑道,“咱們王爺确實不是人人都能編派的,但是還真就不包括她!若是她說攝政王好或者不好,都沒關系。”
“爲什麽?”
“因爲……因爲……”房靖北詞窮了,他向求助殷九堯。
“因爲我是攝政王的妹妹。”殷九堯如是道。
“對!所以呐,王家丫頭你也不要生氣了,回頭等你爹醒了,你就說本将請他來将軍府喝酒。如果你覺得不行的話,那本将就請王爺親自休書慰問你爹。你看怎麽樣啊?”
王玉環一聽這話,鼻子都差點氣歪了。誰敢讓攝政王慰問?那豈不是明擺着不給攝政王面子?試問普天之下誰敢?誰敢?
正所謂官大一級壓死人。她如今是真正體會到了!看來她爹這頓打算是白挨了!
“阿九姑娘,容公子,請!”房靖北笑呵呵地做了個“請”的手勢。
百姓讓路,殷九堯先行,容長安随後,房靖北最後。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就這麽走了。
王玉環看着殷九堯的背影,頭一回覺得無比的憋屈!
……
入夜,長史府。
昏迷的王義終于悠悠轉醒,王玉環見狀,立刻眼眶一紅,“爹!”
“我這是怎麽了?”王義撫着陣陣疼痛的脖頸。
“爹!你可要爲女兒和你自己做主啊。”随後,王玉環哭哭啼啼地将王義昏過去之後的事情講了一遍。
“你說,今天那說書的女子是攝政王的妹妹?”王義面露狐疑。
“是啊。”
“但是據我所知,王爺他……沒有妹妹啊。”王義攏着胡子,“環兒,此事似乎有些蹊跷。爲父要查一查。你先不要聲張。”
“父親是要告知太子嗎?”王玉環眼中閃過亮光。
太子才是他們王家真正的靠山,她一直都知道。
王義不置可否,他慎重地道,“環兒,此事你不要插手。爲父自有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