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新柔的屍體慢慢變得冰涼,慶幸的是,她死在了自己容貌傾城的時刻,今後她的臉也将會被定格在這一刻。
容無極由商天心扶了起來,他看向左老頭。他還抱着蘇新柔的屍體,戴着金色面具的臉看不出神色。
“左叔,給師父準備棺椁吧。以無極宮老尊主的名義将她下葬。從今以後,你就跟在我身邊,以真面示人。今後無極宮還要多倚仗你了。”容無極拍了拍左榮的肩膀,給他吃了顆定心丸。
“小主人不必客氣。送主人最後一程,是屬下分内之事。”
左榮是蘇新柔的暗衛,從她幼年時候就被派到身邊保護她,一晃已經過了近五十載。這大半生的時光中,除了蘇新柔生子那幾年他不在身邊,蘇新柔的一生,他幾乎從未缺席過。
就在衆人準備返回無極宮的時候,遠處一團銀色的亮光吸引住了衆人的眼球。
隻見那團銀色越來越近,衆人這才看清,那團銀色竟然是一直銀狐。
銀狐優雅地走過來,它不急不緩地走到蘇新柔旁邊,低頭嗅了嗅,又觀察了一會。它的面上再度露出那種類似微笑的神色。
緊接着,它連停頓都沒有,徑直走到了殷九堯面前,直勾勾地盯着她。
所有人也都驚訝地看着銀狐。
商天心和暗香沒見過銀狐,頗爲驚訝它的個頭和模樣。而容無極和左叔,則是驚訝這隻一向冰冷高貴的銀狐,竟然會對殷九堯很感興趣。
殷九堯提起一口氣,不知道該吸還是該吐,就那麽一動不動地看着它。
剛要開口,就見那頭銀狐趴下了。它趴在殷九堯的腳邊,将腦袋靠在她的腿上,舒坦地伸開了四肢。
“雪見?”左叔不可置信地叫了一聲。銀狐不搭理他。
“雪見?”殷九堯嘗試着叫了它一聲。銀狐倏地站起來,藍幽幽的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她。
衆人:“……”
殷九堯一臉無辜,“我可沒勾引過它啊!”
随即她趕緊看向容無極,求助。
容無極想了想,半是解釋半是分析道,“雪見是狐王的後代。從出生起就爲師父以雪見鈴蘭喂養。由于狐血本就有稀釋毒性之功效,所以雪見鈴蘭對于狐族來說有百利而無一害。”
“師父以雪見鈴蘭養狐,所以這隻銀狐身形比普通狐狸要更爲高大,五感也要更爲強烈,尤其是對于雪見鈴蘭的味道異常敏感。”
容無極看着殷九堯,“你身上的血有喚醒雪見鈴蘭的功效,這隻銀狐看到你,極有可能将你當成了它的親人。所以它不但不畏懼你,反而對你比對其他人親切。至于師父……這麽多年來,師父以狐血養身,雪見對師父并無感情。”
“原來是這樣。”殷九堯恍然大悟,的确,回憶起之前那兩夜,銀狐似乎是不怎麽怕她的。
它竟然還對她有好感?殷九堯覺得很新奇,她蹲下身子,和雪見大眼瞪小眼。
她沖着雪見眨眨眼,做了個鬼臉,假裝吓唬它。
然而,雪見就像看智障一樣看着她,等她把自己臉都捏紅了,它才舉起爪,拍了拍她的腦袋。
殷九堯嘴角抽了抽:“……”
還沒等她緩過來,身旁容無極也注意到了她的鬼臉,他輕嗤一聲,“愚蠢!”
殷九堯臉黑了,她這是被群嘲的節奏嗎?
頭頂,又響起了容無極慵懶的聲音,“銀狐通人性,它能通過你的眼睛知道你的心思。它知道你對它毫無惡意,所以不管你怎麽吓唬它,它都不會害怕。”
“我的天呢,這麽神奇嗎?”殷九堯捂着嘴,瞪大了眼睛。
随即她愛不釋手地又摸了摸雪見毛茸茸的腦袋,“這麽說來,你還是個大寶貝啊。”
雪見似乎聽懂了,它驕傲地揚了揚脖子,眼中流光溢彩。
……
雖然無極宮的老尊主病逝,但是有容無極坐鎮無極宮,主持大局,喪事一直進行得井然有序。
至于無極宮後山那個小花圃中發生的一切,就都被埋在了蘇新柔的棺椁中。
左榮一直守在她的靈前,他摘下了面具,這是殷九堯第一次見到他的臉,是個紮進人堆兒就認不出來的老頭。
皮膚黝黑粗糙得像樹皮,隻那一雙細眼渾濁又透着精光。
殷九堯躊躇了好幾次,看他那個專注的神色老是不忍心打擾。可他是蘇新柔最親近的人,若是不問他,她也不知道還能上哪兒去找答案。
所以這天夜裏,她蹑手蹑腳地走到靈堂裏,雪見步伐優雅地跟在她身後,毛茸茸的大尾巴慢悠悠地掃着地面。
殷九堯找了個蒲團盤腿坐在了左榮的對面,雪見也随即趴下,十分不見外地将腦袋但在她腿上。
殷九堯這兩天已經習慣了這個跟腳星的存在,自從蘇新柔死得那天開始,這位爺就跟上她了,走哪兒跟哪兒,睡覺都得在一個被窩裏。
雖然現在這是冬天,有人暖被窩是挺好。但是殷九堯一想到那原本是容長安的位置,再想到容長安若是看到這一幕,黑臉的模樣,就覺得後背發冷。
“左老頭兒啊,我想和你聊兩句。”殷九堯摸着雪見的腦袋,讨好地笑道。
“殷丫頭是想好了要做老夫的徒弟了?”左榮挑着眼尾看她一眼。
左榮今天沒發出招牌的笑聲,搞得殷九堯還有點不習慣。以爲他是悲傷過度。不過聽他這麽一說,她就知道,還是狗改不了吃屎。
“……我是來跟你說正事兒的。”殷九堯攏着袖子,“有件事兒我一直想不明白。還得請前輩給個答案。”
“什麽事?”
“數月前,我在與北齊最後那一戰之後,曾經遇到高手圍攻,對方欲置我于死地。可是你們無極宮的人做的?”
左榮沒想到殷九堯會問這事兒,他瞥了她一眼,頓了片刻,“是。”
“那松鶴山莊那場大火……”
“也是。”
“這麽說甯寒生刺殺我也是你們指使的了。”殷九堯用陳述句。
果然,左榮默認了。
殷九堯點了點頭,這與她所料一緻,隻是……
“我想當時你們應當不知道我的血能夠喚醒雪見鈴蘭吧?不過我與你們無極宮一向無冤無仇,爲何要殺我?”殷九堯撫着下巴,滿臉疑惑。
見左榮沒有要說話的意思,她又輕飄飄地加了一句,“如果你不告訴我,我就把你主子的棺椁給劈開,順便把裏面的屍體拉出來也曬一曬。”
左榮神色立馬一緊,他想了想,終于說了出來,“對你的殺令是主人下的,原因我不知道。隻是她沒想到,你福大命大,不但沒死,竟然還因此遇到了小主人。更沒想到,你的血還能夠喚醒雪見鈴蘭。主子是從友人那裏偶然間得知這一秘密的,這才開始籌劃着如何能讓你心甘情願地放血。”
“友人?”殷九堯一雙桃花眸閃着精光。
“恕在下無可奉告。”左榮歉意道。
殷九堯點點頭,她也沒指望他會都說出來。她又想起了什麽,問道,“甯寒生、李允之、紫烨,這三人都是你們的人吧?除了殺我,你們還有什麽别的目的?”
左榮卻蹙着眉,“哎,殷丫頭,屎盆子可不能亂扣啊。老夫承認這甯寒生是老夫派去殺你的。李允之也是我無極宮之人。可這紫烨,這紫烨是什麽人啊?這人不是我們無極宮派去的啊。”
“不是你們無極宮的?老頭你再好好想想!”
左榮果然又仔細想了想,随後搖了搖頭,“老夫确定,不是。”
殷九堯立時驚住。她還記得,長安那天說過,是紫烨刻意将他引到郊外那處院子,這才使得他後來被無極宮的人帶去東山頂上。
他不是無極宮的人?難道一切隻是巧合?
“沒事了吧?沒事了丫頭趕緊滾,老夫還要給主人守靈。”
殷九堯“啧”了一聲,她伸長了脖子,湊近左榮,“那甯寒生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甯寒生、李允之,這二人都是主子親自分派命令,也與主子直接彙報。所以我不是很清楚。”
“這麽說,就是死無對證咯?”殷九堯歎了一口氣。
……
殷九堯從靈堂裏出來,心裏有事,步伐就放得極慢。雪見默默地跟在她身旁,俨然一枚盡職盡責的跟腳星。
殷九堯從膳房順了一壇酒,去了後山。
蘇新柔死後,雪見帶她去過多次夢中曾去過的後山。
漫山遍野的鮮花,着實美好。
殷九堯到的時候,花海之中,商天心已經負手站在其中,仰頭看着浩瀚星空。
由于蘇心柔的事情,商天心這幾日心情格外得消沉。
不想讓氣氛太過沉悶尴尬,殷九堯故作輕松地喊了一聲,“前輩,你在想什麽?”
商天心偏頭看了眼殷九堯,自從那天殷九堯将她從蘇新柔的手下救下來之後,她對殷九堯的态度就改觀了很多。
“在想長安的事。”她如實說。
“這幾日我查閱了新柔房裏所有關于雪見鈴蘭的記載,發現雪見鈴蘭雖然有強心的功效,但實際上,若是拿來治療,結果不但會讓長安的意識更清醒,也會讓無極的意識更清醒。最終隻會讓二人都不消失。而且,今後在人格轉換的時候,不再那般輕易得隻要身體虛弱就能夠出現另一人格。”
“前輩的意思是,雪見鈴蘭能夠緩解長安的病情,卻也能延長容無極的出現時間?”
“嗯。我想過用巫術催眠長安,隻是長安今時不同往日。長安和無極的記憶已經開始融合,若是我強行剝離無極的記憶,隻怕長安也會徹底混亂。”
殷九堯垂下眸子,商天心說這麽多,她雖然沒聽太懂,但是也搞清楚了一件事。那就是商天心現在,即使有雪見鈴蘭,她也救不了容長安。
殷九堯也不知道能說什麽,她大費周章,拿了半條命得到的雪見鈴蘭,卻被告知沒有用?她能不開口罵娘已經是不錯了。
殷九堯忘了商天心什麽時候離開的,她将一整壇酒都倒進喉嚨裏,才感覺到冰冷的身子暖了一些。
隻是心裏卻越來越憋悶。
“唉,要是師父在就好了。”殷九堯抱着酒壇,小聲咕哝着。
“阿九終于知道爲師的好了?”醇厚溫雅的男聲,悠悠地從前方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