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我們……”她語塞。
容長安看着殷九堯,鳳眸亮得讓人無法直視。
自從清醒之後,腦中那始終存在的灰蒙蒙的一團就在剛剛終于有了散開的迹象。他仿佛看見彩虹乍現,天空晴淨如洗。
“阿九。”容長安激動地将殷九堯抱住,一向波瀾不驚的眼中也湧現出少有的興奮,他說,“今天中午我們吃完面,走出了巷子,但是我忘記了對不對?你爲了遷就我,又陪我回去吃了一頓。對不對?我想起來了。”
“長安?”殷九堯不敢置信地看着容長安。
她臉上的表情從最初迷茫到狐疑,再到最後的驚喜,“你真得想起來了?”
容長安重重地點頭。
“這麽說你的病有希望了?”
容長安心思微動,他從未告訴過她,他病了。然轉念想起中午,她能夠神色自然地遷就記憶力如此差的他,看來她早就知道了。
“傻丫頭。”他語重心長地斥了一句,故意使勁兒地揉亂的頭發。
殷九堯眼睛一轉,想到她剛才脫口而出問話,明白他話中含義。不由得嘿嘿一笑。
過了一會,如潮湧般的喜悅慢慢退散,兩人都冷靜了下來。
殷九堯不解地問,“可是長安你怎麽突然想起來了?”
容長安也正在思考這個中門道,他直勾勾地看着殷九堯,表情有些怪。
“是你傷口上的血。”
“我?”殷九堯一蹦三尺高,“你說我的血?”
容長安笑着點點頭。
殷九堯趕緊摸摸将全身都摸了一遍,“哇,第一次發現原來我這麽有用處。”
此時此刻,她的心緒已經不是喜悅兩個字就能夠表達的了。她想把她自己供起來。
“呵呵……”容長安被她誇張的舉止逗笑了。
若不是現在看她現在這麽開心,他都不知道,原來她曾經那麽難過。
容長安想了想,輕聲問道,“阿九,你以前知不知道你的血有這樣的功效?”
殷九堯雙腿盤膝坐在床上,面對着容長安,“我隻知道我師父和暗香以前給我吃過不少亂七八糟的藥。所以我也算得上是百毒不侵。至于其他,我就不知道了。”殷九堯認真地搖頭。
“看來明天要借你一點血研究研究了。”容長安又笑道。
“不要太有壓力,研究不太出來也沒關系。反正我有血。”殷九堯揮揮手腕,霸氣十足。
“還是我們阿九最厲害。”容長安笑悠悠地附和着,心中卻在盤算。
阿九不是大夫,想不通這其中的關竅實屬自然,但暗香也好,他自己也罷,卻都精通醫術,可卻從未發覺阿九的血竟然還有這樣的用處。
容長安給阿九的手傷上了藥,随後殷九堯先去洗漱,洗漱完了見容長安在沐浴,她就坐在書案前批上了奏折。
過了半個時辰,容長安走到書案前,手臂環在她的身後,輕聲道,“該睡覺了。”
“把這本看完就睡。”殷九堯眉頭微蹙道。
“怎麽了?有什麽棘手的事情嗎?”容長安問道。
“是兵部尚書的折子,他說批給甯寒生的假早就已經過了,他卻到現在都沒出現過。連人都找不到。”殷九堯将折子扔在桌上。
自從那日東山頂上她将容長安搶回來,這些日子就一直一門心思地撲在他身上,甯寒生和紫烨的下落她派了冷月去打探,隻不過至今仍舊是音信全無。
“對了長安,你被甯寒生劫持到東山上的那夜,發生的事情你還有印象嗎?”殷九堯問道。
容長安挑了挑英挺的眉,“阿九怎說是甯寒生劫持的我?”
殷九堯歎了一口氣,“我知道他是無極宮的人。”
我也知道他極有可能不是我的弟弟。
容長安沒有馬上說話,神色卻很是冷凝。
“怎麽,難道不是他?”殷九堯忽然心裏一動,追問道。
果然,容長安搖了搖頭,“那天我的行蹤很小心。其實,我早在你之前就知道甯寒生是無極宮的人。是他向我坦白的。所以我提防着他找我,雖然那天他确實跟蹤了我,但卻被我甩脫了。”
“竟然是這樣?那晚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殷九堯詫異道。
“那天我和師父約好地點,就離開了府中。我知道甯寒生一定會跟着我,所以我讓明軒假扮成我,除了他之外,還有兩個與我身形相仿的男子,都扮成了我。目的就是将甯寒生引開。成功引開他之後我就去了郊外一戶我早就找好的人家,等着師父。後來師父來了,我在特制的迷香中陷入昏睡,中途卻被人打斷。有無極宮的人來找到我們,後來的事情就都是你知道的了。”
“這麽說甯寒生并不知道你在哪兒?”
容長安點了點頭,“後來我清醒之後,反複想過那晚的事情,我找的那處地方,除了我和師父,連你和明軒都不知道。更不要提别人。可無極宮的人卻偏偏找去了。我就在想,還有誰會知道。隻有一個人。”
“誰?”殷九堯眼睛一亮。
“介紹給我那處宅子的人。你知道我對京城并不熟悉,我會選擇那裏,是因爲我曾經聽紫烨說過,那裏人迹罕至,地勢偏僻。”
“你是說,那個地方是紫烨推薦給你的?”殷九堯不可置信地道。
“嗯。雖然我找的地方并不在他推薦的地方,但是距離并不遠。若是有心探查,或者是以無極宮的能力,是極有可能找到的。”容長安道。
殷九堯沉默了,桃花眸中的所有情緒一點一點地沉澱下來,最後通通化于無形。
紫烨,這個從初始就讓她生出好感和同情的孩子,前不久,她更是幾乎确信他才是自己找尋了十四年的弟弟。
他身上嶙峋的傷口,眼中純真的善意,這些都是做不得假的。
容長安攬着殷九堯的頭,讓她靠在自己身上,輕聲道,“别想了,一切順其自然。”
“好。”殷九堯點點頭。
“那娘子現在,是不是應該和爲夫一起想想小阿九的事情了?”容長安清冷的俊顔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鳳眸裏閃爍着綠幽幽的光。
“這個嘛,”殷九堯重新坐正了身子,挺直脖頸道,“我要考慮考慮。”
“考慮?”容長安彎下腰,單手扶着書案,偏頭看她。
“嗯,得好好考慮考慮,畢竟……唔……”
一個與容長安的爲人截然相反的熱辣的吻瞬間席卷了殷九堯的理智。
半晌……他咬扯着她的唇瓣,不舍地松開,“還考慮嗎?”
殷九堯的小臉又紅又熱,她盯着容長安的衣襟,羞赧地道,“能不能,能不能讓我再考慮一下?”
容長安多出塵飄逸的一個人,竟然被殷九堯這句話逗笑了,他笑了又笑,“娘子既然有所求,那爲夫一定滿足。而且考慮一次哪裏夠,多考慮幾次也無妨。”
幹柴烈火,一點就着,兩人都因爲今晚的發現而掃盡了心頭的陰霾。
于是兩人破天荒地,第一次就在書案之上做了。
随着書案微微顫動,燭影搖晃,兩人纏綿的身影倒映在地面上,泛起了絲絲甜蜜的味道。
“不行了,我不行了。”做到最後,殷九堯腦袋一片空白,她無力地挂在容長安身上。
“再做一次。剛才是爲了小阿九做的,再爲小安安做一次怎麽樣?”容長安誘哄着她,幽幽地道。
“那你就再做一次!隻能做一次,明早我還要上早朝呢。”平時略微低沉的女聲,因爲脫了力,聲音虛弱輕軟地和貓兒似的。那種不經意間的撒嬌,比起刻意的矯揉造作,才真正能讓人心動。容長安隻覺得渾身的毛孔都跟着亢奮起來。
他将殷九堯直接從書案上托起來,他緊緊地将她扣在懷裏,讓她的雙腿環着他的窄腰,一抛一落之間,殷九堯隻覺得生生死死,對容長安更是又愛又恨。
幸好容長安身上的傷口愈合得快,不然就這麽頻繁地運動,不廢也得脫層皮。
到了最後,見容長安還是性緻勃勃的模樣,殷九堯都吓哭了。
“嗚嗚嗚……容長安,咱們剛才說好了的,就一次!”
然而,容長安俊顔一片迷茫,“阿九你說什麽,我不記得了。我們不是就在書案上做了一次嗎?”
殷九堯咬牙切齒,“容長安,你還要不要臉?!”
“不要!”
殷九堯哭:“……”
……
被容長安折騰了一整夜,殷九堯第二天早上果然起不來床了。
容長安心疼她辛苦,就沒叫她起來,而是直接幫她穿好了衣服。
殷九堯睡得半夢半醒間感覺有人給她穿衣服,掀開眼皮一瞅是容長安,她就又合上了。
“呵呵……”容長安見狀哭笑不得。
容長安給殷九堯穿戴整齊,自己也換了衣服,就請福伯備了馬車。然後他就抱着睡死的殷九堯,去了皇宮。
這一路上,容長安就将殷九堯抱在懷裏讓她補眠,直到不得不将她叫醒,容長安才俯身含住了她的唇。
“嘤嘤嘤……”
“該醒了。去上朝。”容長安眼神柔和地看着她。
“哦。”殷九堯伸了個懶腰,聽話地坐了起來。
待她掀開車簾看出自己是在哪兒時,臉上露出驚訝之色。
容長安将她鬓邊的亂發掖到耳後,問道,“怎麽了?”
“長安!”殷九堯猝不及防地将容長安撲倒,欣喜地道,“你怎麽對我這麽好?”
容長安聳了聳肩,“其實我也不想。就是管不住自己。”
殷九堯咧開嘴角,笑容大大的,她擡起受傷的那隻手,将手背湊到容長安的唇邊,“給!獎勵你!一會我要上朝,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結束。你先随便喝幾口将就将就。”
容長安笑着将她的手放下,“暫時不用喝你的血,我現在很清醒。你放心,今天會有用到你的時候。”
“好嘞。”殷九堯打了個響指,“那,我這就走了?”
“等一下。”容長安輕聲道。
“嗯?”
殷九堯就見容長安從榻上拿起一隻木盒,她回憶了一下,應當就是昨天商天心花了八百兩銀子給她買的那件禮物。
容長安緩緩地打開木盒,一支梅英采勝白玉簪正安靜地躺在裏面,這簪子用的料是極上等的羊脂白玉,剔透溫潤。
殷九堯瞅着,即使是在宮裏也難得見這麽好成色的玉料。
“來,戴上。”容長安取下了殷九堯發髻上原本插着的那根碧玉簪,動作輕柔地将新簪子給她插上,他端詳着,“嗯,挺好看的,以後就戴着吧,這也是師父她老人家的一片心意。”
“前輩她不生氣啦?”殷九堯詫異地問。
她還以爲經過了昨晚,商天心現在心裏肯定想着怎樣将她掃地出門。至于那隻貴重的玉簪,斷然不會再送給她了。
“她怎麽會真生你我的氣。師父那人一直就是這樣,等以後你跟她熟悉了就知道了。”
“好!那等我下朝了我們親自去謝謝她老人家!”
“嗯,快去吧。一會你該晚了。”容長安摩挲着她滑嫩的臉蛋。
臨下車前,她又手欠地捏了下容長安挺翹彈性的屁股,眼瞅着容長安眼刀子飛了過來,她“嗖”地就跳下了馬車。
長安:“……”
……
殷九堯今日早朝耗了近兩個時辰,兵部尚書又在朝堂上提起了甯寒生失蹤一事。
她隻好下令派人去查。即使心裏知道查不出什麽來。
待到下了朝,殷九堯背着手信步往前走,腦子裏一邊想着昨晚容長安說得關于甯寒生和紫烨的話。
甯寒生,紫烨。到底誰才是她真正的弟弟?到底……她應該相信誰,亦或者殺了誰?
“前面那位公子,等一等。”身後,忽然響起男人含着笑意的清潤如泉的聲音。
殷九堯沒聽見,兀自往前走。
“前面那位穿着黑衣服的公子,等一等。”
殷九堯真的沒有聽見,繼續往前走。
“我說,前面那位風流倜傥英俊潇灑玉樹臨風的公子,麻煩您老回頭看看我。”容長安聲音清冷,不突兀卻又極具穿透力。
話音一落,殷九堯就轉過頭,“咦?你怎麽還沒走?”
長安:“……”
本想給她個驚喜,奈何人家從自己面前目不斜視地就走過了,直接忽略掉他,“等你一起回去。”
“這麽長時間,你不會一直就在這兒站着吧?”已經是入冬的天氣,尤其是一早一晚,寒涼得很。
“我去馬廄裏看了看烈火。”容長安淡笑道。
烈火,那匹北齊進貢到大雲的汗血寶馬。這些日子一直被養在皇宮的馬廄裏。
“我們把他牽回去吧?反正他是你的馬。”殷九堯想了想道。
“也好。”
……
殷九堯讓車夫先駕着馬車回去,她和容長安牽着烈火,徒步往回走。
“長安,烈火爲什麽會這麽聽你的話?”
“因爲他是我的馬。”容長安語氣平淡。
殷九堯:“……”
“他從生下來就跟在我身邊,隻是後來……我把他丢了。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再找到他。”容長安摸着他身上亮滑的鬃毛。
殷九堯沒有接茬,容長安話中隐藏的含義她聽懂了,應該是容無極将他弄丢了吧。若是長安,那麽細心謹慎的人,怎麽會将愛馬說丢就丢了呢?
殷九堯忽然在想,如果她是容長安,經常會在醒來之後發現自己不知身處何時何地,甚至不知道自己曾經親手做過什麽,一定會心生恐懼。
也不知,那種對于未知的恐懼,可曾支配過他?
這麽想着,她輕輕抓住了容長安的手,眼裏是掩飾不住的心疼。
……
回到了王府,容長安親自将烈火領到馬廄裏,喂他吃了些草料,安撫了一會,才和殷九堯一起去了藥廬。
他将昨晚的事情簡潔地告訴給商天心和暗香。
“主子,您真厲害。”暗香由衷地稱贊。
而商天心看着殷九堯的眼神也第一次出現了類似驚歎的色彩。她掃過殷九堯頭上的白玉簪,嘴角微微勾起,“沒想到你還有點用處。”
“過獎過獎。”殷九堯很謙虛。
“行了,别笑了,放血吧。”說着,商天心就找了個琉璃碗,同時将一把鋒利至極的匕首扔在桌上。
殷九堯撇了撇嘴,拿起了匕首,委屈地看向容長安,“相公,人家好怕血的……”
長安一聽,立刻體貼地走上前道,“那爲夫來幫娘子放吧?以前家裏殺雞都是爲夫放血的。”
“……”算了,當她沒說。
一旁的商天心看着這兩人的互動,臉上不自覺地就露出了一絲淡淡的笑意。
殷九堯痛痛快快地放了滿滿一碗血,原本放到一半的時候容長安就說不用了,但是殷九堯硬是放夠了一整碗才停下來。
她将手腕收回來,容長安立刻上前扶她坐下,仔細地給她包紮傷口。
“以後再也不放了。”他輕聲道,神色堅定。
“哎呀,你别小題大做。不過就是放點血嘛。想當年老子……咳咳,我在戰場上,流的血可比這多多了。”殷九堯揮揮手,絲毫不在意。
“别忘了,你現在是準備當娘親的人。”容長安瞪了她一眼,低聲提醒道,“萬一現在你肚子裏已經有了小阿九怎麽辦?”
“……”殷九堯偏過頭,哼,衆女輕男!誰說是小阿九,明明就是小安安!
而另一邊,因爲殷九堯現在的體質大部分是被暗香養起來的,而暗香也是百毒不侵的體質,所以商天心就讓暗香也放了血來對比。
隻是……
看着盛着暗香血的小酒盅,再看看小酒盅旁邊的琉璃大碗,殷九堯癟了癟嘴。
商天心拿着兩人的血研究了一下午,直到傍晚,殷九堯說容長安再一次忘了他做過的事。商天心連忙将兩杯血端過來,隻是第一杯給他的血,是暗香的。
容長安将血喝了,然而一刻鍾過去了,還是沒有任何變化。
随即他又将殷九堯的血喝了,果然如昨晚一般,通體舒泰,很快精神好轉了起來。
“看來隻有你媳婦兒的血對你有用了。”商天心極不情願地下了最後結論。
“承讓,承讓。”殷九堯不好意思地笑笑。
不得不承認,發現自己的存在感變得非常強,起碼是對商天心來說,實在是件很愉悅的事情。
“咦,爲什麽我的血不能讓容公子好轉,主子的血就能呢?”暗香不解地道,“這些年我們同吃同住,幾乎形影不離。而她所有的用藥過程,我都清楚。沒有什麽極其特别的啊,難道是主子飯量如牛而我不行?”
“有可能。”商天心竟然還頗爲認同地點了點頭。
“……”殷九堯黑着臉,冷聲道,“也不盡然,有一段時間,師父給我喂了好幾個月的草,小香兒你記不記得?”
“哦,對了,是不是主子你把那些草偷偷扔進廚房燒火被師父發現那次?我記得後來他還打得你三天沒下得了床。哎呀,我記得我記得了,那次主子您被打得可慘呢。”
“……”我說你到底是記得草,還是記得我挨揍?!
“是什麽草,名字你還記不記得?”商天心道。
“好像是什麽……雪什麽蘭的?前輩啊,我對花花草草,蟲蟲鳥鳥一向是記不住也分不清的。”殷九堯撓撓頭,你讓她背個《孫子兵法》她就能,讓她記個花草她就懵。
“雪見鈴蘭!”商天心驚呼。
“好像是這個名字。”殷九堯重重地點了點頭。
“竟然是雪見鈴蘭!我知道了!”商天心連連驚呼,“有救了!長安有救了!”
殷九堯頭一回看見商天心失态成這個樣子,跟着她高興之餘,不由得費解。
她看向了容長安,好奇地問,“雪見鈴蘭是啥?”
容長安的臉上雖然也有喜色,但卻是凝重更多一些,他淡聲道,“雪見鈴蘭是無極宮的鎮宮之寶。”
殷九堯詫異,“無極宮?”
還不等容長安解釋,商天心便興奮地說道,“這幾天我一直在想。這些年,自從你開始察覺到有另一個人的存在之後,就一直在想方設法地壓制他,消滅他。可爲什麽這些年你明明過得清心寡欲,與世隔絕,他卻還是會出現?而且如今還強到竟然能夠吞噬你的人格?”手機用戶請浏覽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