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寒生一大早就聽下人說暗香醒了,于是用過早膳之後,他就去了藥廬探望暗香。
現在王府中人都知道甯寒生是攝政王失散多年的弟弟,所以對他都是極其恭敬,他一到藥廬,花容就熱情地迎了上來。
“甯狀元,您怎麽來了?您的傷勢好些了嗎?”花容還是一貫的大嗓門,但是配上那張喜慶的小臉,就讓人生不出厭煩來。
“好多了。暗香大人可在裏面?甯某來探望。”甯寒生捂着傷口,聲音雖然淡漠但是禮貌地問道。
“在是在,隻是小姐正在睡覺。”花容爲難道。
“那是甯某來得不巧。隻是甯某這個樣子姑娘也看到了,來一趟不容易。請姑娘通禀一聲。”
“哎,那好嘞。甯狀元您現在屋裏稍等。奴婢這就去叫醒小姐。”花容連忙将甯寒生引進正廳裏。
回過身她就沖着西廂房扯着嗓門喊,“紫烨啊,紫烨來客人了,快備茶。”
“好的。”很快一抹纖瘦的身影從西廂房裏跑出來,聲音洪亮地答了一聲。
紫烨動作迅速地沏好茶,端着茶盤就向着甯寒生走了過來。
而原本面無表情的甯寒生,在看到紫烨的那一瞬間,他冰冷的神色開始有了一絲龜裂,随着紫烨越走越近,那一抹裂紋以極快的速度破碎開來。
“甯狀元,您沒事吧?”看出甯寒生表情不對,花容關切地道。
“哦,沒事。”甯寒生收回思緒,臉上擠出一抹僵硬的笑。
“那奴婢就進去叫我家小姐了。”
“勞煩姑娘。”
花容進了暗香的屋裏,留下紫烨陪着甯寒生,紫烨将茶盤放在紫檀木桌上,恭敬地道,“甯狀元,您喝杯茶吧。”
甯寒生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紫烨,冷冷地道,“你是誰?以前好像沒在王府見過你。”
紫烨憨憨一笑,毫不防備,“奴才叫紫烨,是王爺和容公子前幾日從街上撿回來的,他們都是大好人。”
“原來是這樣。”甯寒生點了點頭,表情莫測,很快他又道,“你叫紫烨?是哪兩個字?”
“绛紫的紫,炳炳烨烨的烨。”
“爲何會娶這樣一個名字?”
紫烨被問得一臉茫然,“這個奴才就不知道了。好像有記憶的時候,就是叫紫烨的。”
甯寒生還想再問什麽,花容已經走了出來,“甯狀元,小姐已經醒了。您可以進去了。”
“好吧。”
甯寒生有些不情願地起身,跟着花容去了暗香的房間。
暗香靠在床榻邊,精氣神都比昨天還要好。她看見甯寒生走進來,雖然心中不解兩人何時有這麽深的交情了,但是面上還是樂呵呵地,“聽說甯狀元你也受傷了,其實你不用特地跑過來看我的。”
甯寒生扯了一抹極淡的笑,“怎麽說也與我有些關系。”
“嗯?”暗香狐疑。
甯寒生卻沒有回答她的意思。
看暗香的神色,他猜測殷九堯應當沒告訴暗香,月貌的幕後主使是他。
這麽想着,他的眼中劃過一道幽光,淡聲道,“那日甯某和趙兄一起來,暗香大人不是說正在研究一種怪病。就是能讓一個人産生兩種不同性格的那種病。”
“哦,你不提我都差點忘了,對!我以前聽家師講過一次,但是沒太在意。誰想到真得讓我遇到。我特意在醫書中尋找相應的記載,發現它與常見的病症不同,這是由人的内心生發出的一種怪病。通常是由于病人在幼年時候遭受到刺激、打擊或者創傷引起的。”
一提到醫藥,暗香的眸色就比平時要亮得多,“甯狀元你也對這些東西感興趣?”
“不瞞暗香大人,甯某從小就對這些奇聞怪談特别感興趣。之前暗香大人說,可以找到了讓第二種性格消失的方法,不知道暗香大人現在可是找到了?”
甯寒生看向她,眸色認真之外又有一抹異色。他隻覺得她在說這些話的時候,臉上似乎散發着璀璨的光芒,讓人移不開眼睛。
暗香點了點頭,“醫術上記載,以前是有人将這種病治好的。隻是具體的方法并不詳細,我還得再查查醫書研究研究。”
“暗香大人,真的有信心治好這種病?若是治好了,那麽這人的兩種性格,哪一種會留下?”
“正常的情況會留下的是這人原本的性格。而後生出的第二種性格,會徹底消失。”暗香一邊說,一邊想到了容無極,臉色也凝重起來。
“原來如此。”甯寒生點點頭,“不知道暗香大人什麽時候能找到方法?甯某實在是很感興趣,甯某對于這治療方法百思不得其解。”
“這個不好說,我還要找我師父請教一些問題。不過我想最晚,一個月應該也夠了。”暗香思忖道。
甯寒生眉頭微微擰起,一個月,太短了。
甯寒生又和暗香聊了一會,花容禀報說冷月來了,甯寒生很快就也走了,隻是起身離開的時候,看着暗香燦若春華的笑容,一句話竟然脫口而出,“你要好好休養。”
暗香和冷月都被甯寒生認真地語氣弄得一愣,随即她呆呆地點了點頭,“我知道了。謝謝甯狀元。”
甯寒生偏頭離開了,出去的時候正好碰見紫烨給冷月端茶進來,他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
甯寒生是殷九堯的弟弟,這件事王府裏的人都已經知道了。所以殷九堯就将王府的一個院子辟給了甯寒生,殷九堯親自賜名,覺春園。
中午,殷九堯醒過來,第一個就是去客房看了甯寒生,恰好容長安也在,昨晚的事情之後,殷九堯乍一見到容長安,見容長安沖着她勾唇淡笑,她立刻覺得臉一熱。趕緊将目光從容長安的身上移開。
殷九堯和容長安陪着甯寒生在客房吃了午飯,殷九堯因爲沒上早朝,左相已經到府詢問情況。正好容長安要給甯寒生換藥包紮傷口,于是容長安就先去了前廳。
換完了藥,容長安正準備離開,甯寒生開口了,“容公子,甯某有幾句話想說。”
容長安面色清冷地偏頭看他。
“你雖然不認識我,但是我知道你猜到了我是誰的人。”甯寒生淡淡地道,“醫仙商天心是誰,别人不知道,您不可能不知道。尊師一心研究醫術毒術,從不與外界打交道,容公子肯定早就在想,我怎麽會擁有她親手研制的胭脂紅,是不是?”
甯寒生的面上忽然泛起森冷的笑意,“你猜對了。”
容長安目不斜視的清冷眸子,終于在這一刻,擡起來看向甯寒生。
“是他的徒弟從她手中拿走的。而他的徒弟,給了我。雖然你不說,但是我知道,你和尊主一樣,始終都在尋找能讓對方消失的方法。我勸你,不要再白費心思。尊主智計無雙,你不是他的對手。”
“原來,你也是他的人。”容長安明白了。
“是。我一定會幫助尊主徹底奪得這具身體。而你的下場,隻有一個。”甯寒生道。
“你爲什麽要告訴我這些?”容長安冷靜地問道。他自始至終都冷靜地看着甯寒生,絲毫沒有因爲他表露出的身份而有驚訝或是恐懼。
“我并不是在告訴你。誰讓尊主在你的身體裏。我們的話,等尊主醒來他就會知道。計劃有變,八月十五中秋夜,師尊會抵達京城。屬下率衆,恭候尊主大駕。”
今日是八月初九,距離八月十五,還有六天。
“你就不怕我将你的身份告訴阿九?”
“不管我什麽身份,我都是姐姐的弟弟。”甯寒生一臉坦然,“單憑這一點,隻要我不做傷天害理的事情,姐姐就不會将我怎麽樣。或者你也可以告訴姐姐我的身份。我也很想知道,在姐姐的心裏,到底是你重要,還是我這個弟弟重要。”甯寒生又露出了那樣陰寒的笑容。
森森的白牙仿佛下一刻便會變成獠牙将你的脖子咬掉。
容長安沒再看他,徑自出去了。
想起昨日殷九堯開心成那個樣子,容長安的心忽然顫了一下。
有時候,有些事,由不得自己。
最終,容長安沒有将甯寒生的事情告訴殷九堯。告訴她,做什麽呢?這是他和容無極之間的事情。
而甯寒生在殷九堯心裏的地位,在當晚就得到了印證。
彼時殷九堯正在同生齋裏和幾位大臣談政事。
清風臉色難看地走進來,“啓禀主子,地牢出事了。”
殷九堯将疑惑的目光投向他。
“月貌,逃跑了。”
話落,就見殷九堯臉色一變,清風立刻跪下,“是屬下看管不力。請主子責罰!”
“跑了?老子的地牢固若金湯,你給我說說,她怎麽跑的!”殷九堯怒道。
“屬下……”清風一臉難看,“屬下不知。”
“竟然能讓人在眼皮子底下跑了,真特麽的廢物!”殷九堯從書案前走出來,“影,你和清風一起跟我去地牢!”
殷九堯帶着清風和影,以及王府侍衛,浩浩蕩蕩地去了地牢。
看守的侍衛見殷九堯來了,立刻吓得跪在了地上。
殷九堯一腳将人掀翻,“說!怎麽跑的!”
“屬下不知道啊。屬下一直守在門口,每過一刻鍾就會進去看看。一刻鍾之前人還在的,可後來再去看,人就不見了。”看守的侍衛哆哆嗦嗦地道。
說了等于沒說。殷九堯一腳将看守的侍衛踢開,走進了地牢。
殷九堯的地牢并不常用,偶爾關押的也都是窮兇極惡的犯人。而殷九堯不是太子,她覺得地牢就是地牢,不要整那些幺蛾子。
所以她的地牢,與刑部地牢類似,唯一不同的是,所有的鎖都是玄鐵大鎖,除非是内力深厚如殷九堯,否則通通難以掙斷,至于想用什麽開鎖技巧,那就更不可能了。因爲鎖是殷九堯親自設計的。她一向對鐵器知之甚詳。那日松鶴别院的地牢,她僅用了一刻鍾就将關押白芍的大鐵籠子給撬開就可見一斑。這把玄鐵大鎖如果有人想要撬開,即使是殷九堯親自動手,也要最少一刻鍾的時間,而她安排的地牢守衛,每一刻鍾就必須去查看一遍犯人。
而地牢殷九堯本就挖在了地下,地牢中隻在牆頂上有個玄鐵窗。即使會縮骨功,也是毫無辦法。
是以,殷九堯的地牢雖然沒有太子那些花哨的陰招,但是簡單粗暴地無論你怎樣就是三個字:出不去!
可就是這樣的地牢,竟然讓犯人給跑了!殷九堯是真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大步走進去,果然見地牢所有的東西都完好無損,就連玄鐵大鎖都是完好無損的。鎖孔中沒有任何被撬動的痕迹。
殷九堯仰頭看牆上的小鐵窗,忽然,她旋身飛起,勾住鐵窗。鐵窗上早已經落了一層浮灰。沒有任何被碰觸的痕迹。
随即殷九堯松手落回地面。
“主子,有什麽發現?”清風面色沉重地問道。他上次把事情辦砸了,差點讓殷九堯扔出府,他實在是不想再體會一遍當時的膽戰心驚。
殷九堯負着手,默不作聲地在原地轉了幾圈。
最後,她走出了地牢,再次看向看守的人,“今晚上誰來了?”
看守的人沒想到殷九堯會這麽問,臉上立刻閃過一絲慌亂,“啓禀王爺,沒、沒有人來過。”
“誰給你的狗膽,竟然還敢瞞着本王?”殷九堯桃花眸微眯,她攏着袖子,好奇地問。
忽然,不遠處有人快速走近。殷九堯聽到聲響,偏頭去看。
“姐姐,是我。”甯寒生捂着傷口,臉色蒼白卻還是大步走過來。
“小寒?”
“姐姐,不要難爲這侍衛了,人是我放走的。”甯寒生“噗通”一聲跪下了。
殷九堯一聽這話,臉色立刻凝重起來,她揮揮手,清風立刻會意将所有侍衛都帶着走遠了。
“怎麽回事?”殷九堯這才開口問。
“弟弟小的時候颠沛流離,後來被一個神秘的組織選中,帶走培養。才得以有了今天的甯寒生。月貌也是組織中的成員,弟弟有責任和義務将人救出去。原本弟弟并不想告訴姐姐這件事,怕姐姐爲難,所以想要暗中進行。但是弟弟發現這地牢根本沒有突破之法。所以就說要秘密提審犯人,因爲我是姐姐的弟弟,所以侍衛不敢怠慢,就将人放了。事後我告訴他,讓他先不要告訴你。我半夜就會将人帶回來。”甯寒生不卑不亢,坦坦蕩蕩地将事情說了個清楚。
殷九堯将這件事情推敲了幾遍,都沒有任何破綻,而甯寒生還在地上跪着。
“姐姐,月貌已經被我送走了。這件事情,原本也是我指使她的。您要懲罰就懲罰我吧。”甯寒生一臉誠懇道。
殷九堯盯着他的臉,見他始終不卑不亢,冷峻異常。半晌,她吐出一口氣,“罷了,你還有傷在身,回去休息吧。”
“姐姐,沒必要因爲我是小寒,就對我網開一面。小寒承受得起,而且不會怪罪姐姐的。”
“說來是我沒能早點找到你。無論你的那個組織讓你做了什麽,他們替我将你養這麽大,我都該感謝他們。月貌……這一命我不要了,就算是幫你還恩吧。”
甯寒生冷峻的臉上露出一絲感激的表情,他的眼中閃爍着淚光,“姐姐!”
“行了,天涼,你快回去吧。”
“那姐姐也早些休息。小寒告退。”
“嗯。”
甯寒生起身,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直到走得看不見身後的殷九堯,他的嘴角才緩緩地勾起了一絲笑意。
殷九堯還站在原地,影從暗處走出來,冷漠地道,“主子。”
“你看我這小弟是不是還挺聰明的?”殷九堯自嘲地偏頭問影。
“這一招以退爲進、一箭雙雕用得好。既把月貌救走了,還沒有受到絲毫的連累,并且勾起了主子的恻隐之心。而且心機夠深,将那名守衛利用地極好。若是那守衛來說出是誰來了,必然會讓他在主子心中的信任度大打折扣。然而由他親自出來坦白,效果卻截然不同。”影一針見血,剖白徹底。
“我怎麽聽着你不像是在誇他呢?”殷九堯苦笑。
“主子,這件事,您真得就這麽算了?”
殷九堯攏着袖子往回走,走着走着她長歎了一口氣,“不管他耍沒耍心機,是我欠他的。沒錯。這件事情,到此爲止。無須再提。”
“是。”
甯寒生私放月貌的事情,不知爲何,在第二日就傳遍了整座王府。
而殷九堯對待甯寒生的态度,更是讓所有人都更清晰地意識到了一件事,那就是攝政王對甯寒生真真是極其上心的。
月貌是毒害暗香的罪魁禍首,依照暗香對殷九堯的重要程度,殺了月貌是毫無疑問的結果。然而甯寒生卻将人放了,并且更知情的人還知道他就是指使月貌的人。
而這一切的一切甯寒生做的,殷九堯都放過不再提及。
這份“哥哥”對弟弟的愛護與重視,是連攝政王最寵愛的暗香都比不上的。
藥廬裏,暗香在紫烨和花容盡心盡力地伺候下已經幾乎康複。
甯寒生從那日來探望之後,以後的每一天都會過來。
這一日,他前腳走了,暗香就發現紫烨盯着甯寒生的背影愣住,久久不動。
“乖徒兒,你這是怎麽啦?”暗香揉揉紫烨的頭發,笑嘻嘻地道。
“師父。”紫烨蹙眉,聲音微沉。
“哦哦哦,好好好,我保證我再也不碰你頭發了!”暗香雙手合十,作抱歉狀,“那然後你可以和我說說,你在看什麽了吧?”
“師父,我好羨慕甯狀元啊。”紫烨的大眼睛中閃爍着光芒。
“爲什麽?”
“因爲他找到哥哥了,而且他的哥哥還是王爺哥哥诶。這麽棒。”
“人家找到哥哥你有什麽可羨慕的?難不成你也有哥哥要找?”暗香坐在桌前,兩隻手支着頭,擡眼看站在面前的紫烨。
“那倒是沒有。”紫烨笨笨地答,然而話鋒一轉,卻道,“不過我有個姐姐。我也找不到她了。”
“你還有姐姐?以前怎麽沒聽你提過?”暗香感興趣地問道。
“其實我也不知道姐姐現在還活沒活在世上。”紫烨沮喪地垂眸。
“沒關系,你如果想找,憑咱們冷月大人的能耐,還愁找不着一個人。你還有什麽關于姐姐的記憶沒有,都告訴我。回頭我告訴冷月,讓她派人去給你找。你給我的信息越多,冷月才越有可能幫你找到。”
紫烨的眼睛一亮,盡管心中始終抱着那樣一個小小的希望,盼望着他的姐姐還活在世上,有朝一日能夠和他姐姐想見。可他從沒想過真的能找姐姐。
“和姐姐分散的那個時候我還太小。而且對姐姐也沒什麽記憶,隻記得她叫瑤兒。她比我大了六七歲的樣子。很愛闖禍,總是挨揍。”紫烨皺着眉費勁地思索,“還有就是她武功很好,長得很漂亮。别的,就不記得了。”
“看來你很喜歡你姐姐啊,我還是第一次見你露出這樣的表情。”暗香驚訝道。
這是她認識紫烨之後紫烨說得最長的一段話,而且他神色飛揚,第一次真正看着像是個少年。
“那當然。沒有人會不喜歡我姐姐的。等你見了她就知道了。娘親每次都被姐姐氣得追着打,但大哥就會保護姐姐。現在我長大了,我也能保護姐姐了。”
“當你姐姐真幸福。”暗香由衷地道,“沒關系,我一定會想辦法幫你找到姐姐的。”
紫烨笑笑,正在這時,門外傳來殷九堯的聲音,“小香兒,今兒個好些了麽?”
暗香和紫烨擡頭望去,就見殷九堯笑吟吟地走進來,與她一同進來的,還有去而複返的甯寒生。
甯寒生一進門,便看了紫烨一眼。手機用戶請浏覽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