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殷九堯并不着急,太子少說也得一個時辰才能醒。
于是她就牽着小寒,瞅瞅東邊的糖人攤,望望西邊的包子鋪。
就在這時,前方不遠處的一戶人家大門忽然打開,兩個家丁模樣的男子将一個人“砰”地扔了出來。
殷九堯定睛看向那被扔出來的人!腦子裏迅速閃過一個字:“慘!”
已經是深秋的天氣,他隻着一身破爛的單衣,别說禦寒,蔽體都做不到。他瘦得隻剩下皮包骨頭。頭發髒污,身上臉上凝結着深淺不一的血塊,隐約可見的身體青青紫紫。但殷九堯看他身量,估摸着也就是十三四歲的樣子。
他奮力地想要站起來,殷九堯站在一旁看着他,然而……
半盞茶過去了……
他還沒站起來,她還在那站着。
“站起來!你可以的!”殷九堯沖着那男孩握拳喊道。
“……”于是男孩擡頭……瞪了她一眼。
終于,他爬到牆邊,扶着牆壁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
殷九堯面露微笑,眼中劃過一抹欣慰。
“嘿,小孩。”她走上前去,從懷裏掏出了十兩銀子,“借你的。去買點飯買件衣服,再看看大夫,找個客棧好好休息幾天。然後去找個能養活自己的活計。等你找到了活計,就到八寶齋還我銀子。”
八寶齋是京城有名的珠寶鋪子,也是殷九堯名下的産業。
“……多謝。”男孩艱難地啓唇,他的一雙眸子幹淨明澈,并不因此時被施舍而沾染任何卑怯。
殷九堯平和地點點頭,“若是沒找到合适的活計,你可以去八寶齋,就說是姓殷的請你來的。”
說完,殷九堯沖他笑笑,牽着馬離開了。
男孩捧着銀子,望着殷九堯越走越遠的背影,目露感激。他在不久之前被毒打的時候還在想,或許他這一生就停在這裏了。殊不知,峰回路轉,柳暗花明。他的眼眶微微濕潤。
……
殷九堯進了皇宮,就看見白明軒杵在禦書房門口,神色複雜地來回地踱步。
殷九堯猜他定然是到現在還不能接受阿九就是攝政王的事實,再加上金榜題名得了狀元,悲喜交加受了些打擊,便信步走過去準備安慰安慰他。
果然白明軒一見到她,連行禮都有些遲鈍。
半晌他才道,“王爺。”
“嗯,白公子金榜題名,令尊定然欣喜有加。本王要和你道一聲恭喜。”殷九堯單手負後,淺笑道。
“還要多謝王爺賞識。”中狀元這件事其實白明軒并不是很驚喜,以他的才識,若是長安不來,那他基本就是十拿九穩的狀元。他現在心中始終消化不了的是阿九的容貌竟然與攝政王酷似的事情。
“王、王爺,微臣有幾個問題,憋在心中良久了。不知道當問不當問?”白明軒忐忑地道。
“問。”
“敢問王爺您祖籍在哪裏?”白明軒忐忑道。
雖然白明軒知道殷九堯是出身平民人家。但是坊間對殷九堯十歲之前的事情,幾乎一無所知。
“平城。”
“那王爺,您知道邺城有個楊柳村嗎?”白明軒遲疑着開口。
“知道。”殷九堯點頭,本來她也沒打算隐瞞白明軒自己的身份。反正容長安都知道了,瞞他還有什麽意義?若是他将來對她構成威脅,那她殺了他就得了呗。
白明軒還要再問,殷九堯嫌他墨迹,直接搶在他前頭說道,“本王認識你,認識容長安,認識楊柳村李嬸,去過楊柳村山上小院,明白了嗎?”
殷九堯就差直接說,本王是阿九這句話了。
幸好,白明軒聽明白了。他立刻點頭如搗蒜,“原來如此。原來王爺早就去過楊柳村。我就說嘛,我第一次看阿九的時候,就覺得她氣質不凡,容貌更是格外出衆,原來是王爺的親妹妹。”
“……”殷九堯突然有些懷疑自己的識人能力,這人真能當狀元?
“王爺不用解釋。明軒懂的,嘿嘿,明軒爹爹以前就經常說官場上爾虞我詐,暗箭難防,更何況王爺身居高位,周圍強敵環飼,王爺想要保護胞妹的心明軒懂的。”說着還對殷九堯使了個眼色。
“……”
見白明軒一臉喜色,她隻得拍拍他的肩膀,歎了口氣離去。
誰知她這一舉動,卻被白明軒理解爲王爺是無奈地默認了,他頓時覺得自己是發現了王爺的驚天大秘密。
“王爺!”白明軒叫住殷九堯。
“王爺放心!明軒一定……”白明軒比了個粘住嘴的動作。
“那就謝謝白狀元替本王保密了。”殷九堯将“保密”二字加了重音。
“王爺!你在我心中的形象更高大了!王爺,以後在朝堂上我會支持你的!”
殷九堯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
殷九堯在禦書房一直議事到夕陽西下,定下了明日的瓊林宴規程安排,幾位新科士子的合适官職。将北齊來使的正式觐見安排在後日上午,又與衆臣研讨了幾個奏折中奏禀的事項,這才結束。
太子全程黑沉着臉,一談完事,他就帶着他的人火速離開了。殷九堯想想太子今日這一天的遭遇,心中不由得有些同情。
太子一走,書房中剩下的就都是殷九堯的人。
“王爺,禦膳房已經備好了晚膳。是否現在傳?”陸公公笑吟吟地走上前,恭敬地問道。
陸公公是内務府總管,以前一直是皇上身邊的大太監,自從殷九堯當政後,就将他調到了身邊。
這陸公公也是個極會審時度勢的人,反正對他來說伺候誰不是伺候,是以他就在期初象征性地“忠誠”了幾次之後,就跟在了殷九堯身邊。
“說到傳膳,末将想起來了,王爺可是還欠末将十壇上尋芳館裏上好的花雕呐。”雲麾将軍趙琅哈哈笑道。
因爲出身平民,殷九堯從沒有那些貴族皇室的驕傲自矜,若是不談正事,他平日都是十分平易近人的。
且這雲麾将軍趙琅乃是與她在戰場上出生入死的兄弟,他與殷九堯之間,一向沒那麽多君臣禮節。
趙琅打開了話頭,左相闫珅立刻道,“可不是嗎,老臣還記得,王爺上次可是耍賴了,說要下次和小琅将軍不醉不歸呢。”
“那不然咱們今晚去尋芳館吧?”趙琅忽然靈光一閃,提議道。
尋芳館是京城最大的風月場所,進出來往的也都是達官顯貴,平日裏殷九堯也是十分喜歡這種地方的。
看大家都是興緻高昂,殷九堯也不好掃大家的興緻,她隻好道,“那今晚本王請愛卿們到尋芳館不醉不歸。”
……
攝政王府。
容長安做好了晚膳,待他将菜端到了膳廳裏,卻發現今日殷九堯的座位空空如也。
郝伯小聲在他耳畔解釋道,“王爺在宮中議事未歸,一般這種情況王爺都是在宮中吃禦膳房的晚膳。說不準用過晚膳啊,還要繼續和大臣們商議政事的。所以我們就先吃吧,不用等他了。”
“嗯。”容長安點了點頭,面上的神色卻淡了下去。
吃過了晚飯,他即刻就回了廚房煎藥。
他估摸着等自己把藥煎好了,她差不多也就回來了。
然,當容長安端着熱騰騰的藥到了殷九堯的書房時,房間空無一人。
想起白日殷九堯站在比武場滿頭虛汗、臉色發白的模樣,容長安心中擔憂。
他在屋中等了半個時辰,等到王府裏一間間屋舍裏的光都暗了下去,殷九堯還沒回來。
終于,容長安起身去了暗香的院子。
暗香得殷九堯的同意,在王府一角建了一座醫舍,醫舍裏物件齊全,甚至還有個大藥爐。院子裏更是被她種上了幾種當世罕見的奇藥。
同爲醫者,容長安第一次來的時候也流連忘返。
但今天,他面無表情,長驅直入。
不知道是巧還是不巧,屋裏不但有暗香,還有和棵樹似的站在暗香旁邊的影。
“容公子,你怎麽來了?”看着突然而至的容長安,暗香驚訝道。
“我想問問,你們可知道攝政王去了哪裏?她現在還沒回來。”容長安道。
随着他提到“攝政王”三個字,他就發現暗香的表情有些微妙。
“她是不是又受傷了?”容長安微微蹙眉。
“這倒沒有。”暗香連忙擺手,“主子她……還在皇宮議事。”
可容長安擡頭看了看頭頂的月亮,淡聲問,“這都快二更天了,議什麽事能議到這個時候?”
暗香頓時面露難色。她看看影,見影一副“我就不說”的表情,她更加爲難。
容長安察言觀色,想起殷九堯畫的那些春宮圖,頓時腦中靈光一閃,“你們主子……是不是去了花樓?”
暗香吃驚地看着容長安。
“哪家?”容長安微笑着問。
暗香一想容長安既然已經知道是花樓了,那他早晚能找到主子,還不如就……
“主子她在尋芳院!”
想起兩人剛剛在他沒來的時候都容色平常,容長安忍不住問了一句,“你們主子,平時經常出去?”
“也不是經常。”暗香連忙擺手,她可不想讓殷九堯一回來,就先把她從王府裏扔出去,“主子平日忙于政事,很少去的。一個月也就是去個……”
暗香掰着指頭算,他們主子隔三差五就去一次,有時候興緻來了還會一夜連逛幾個館子。如果這算經常的話,那麽很少應該是……
“三五次吧。”她放心地道。
回想自己除了借宿在花樓,二十四年來,一次都沒去青樓正兒八經逛過。而他家娘子竟然一個月就要逛三五次?
容長安深吸了一口氣,“那她什麽時候回來?”
“這個……”
感受到暗香沉默背後的含義,平日裏從不輕易牽動情緒的容長安,不知從哪兒冒出一股無名火。
他猛地轉身,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
……
尋芳院。
最豪華的包間裏,酒過三巡,殷九堯和一衆臣子此時都已經放開了,每個人身邊都坐着一個美人兒。
“王爺,奴家聽說您受傷了。傷勢可是好了?”尋芳館的頭牌姑娘卿卿坐在殷九堯腿上,柔聲慢語地問道。
一旁挂在趙琅身上的美人适時地插話,“王爺可是不知道,您走了的這半年多啊,咱們卿卿可是沒有一天不挂念王爺呢。得知您受了傷,咱們卿卿在屋子裏偷偷地哭了好幾天呢。”
“是嗎?”殷九堯笑意擴大,她臉頰微紅,指尖挑起卿卿的下巴,風流地勾起唇角,“啧,瞧把咱們卿卿都給愁胖了。是本王的不對,本王罰酒。”
“讨厭。”卿卿嬌羞地笑着輕推殷九堯。
頓時惹得她哈哈大笑。
一時間,卿卿的目光癡迷地黏在殷九堯邪魅的笑顔上,缱绻纏綿。
“卿卿姑娘真是癡情啊。本将可是都要羨慕王爺了。”趙琅已經有些喝醉了,他心猿意馬地在一旁看着卿卿和殷九堯,順勢将懷裏的美人摟得更緊了一點。
似乎是想起什麽,趙琅瞬間眼冒精光,“卿卿姑娘如此待王爺,王爺要如何回報才好呢?”
不等殷九堯回答,他立刻話鋒一轉,“不然今晚就讓卿卿姑娘伺候王爺吧。咱們卿卿姑娘,可是等了王爺兩年了啊。”
卿卿自從梳弄之夜被殷九堯買下,就一直被看做是殷九堯的女人。雖然殷九堯沒有接她進府,但是這兩年他若是有空便會來這尋芳館坐坐。
“王爺,妾身已經十八歲,可以的。”卿卿含羞靠在殷九堯身上,小聲地附和。
之前殷九堯曾以不喜歡小身闆爲由,和她說再等一等。她隻能努力地“長大”,今年她已經十八歲,比起十六歲時候的她,她的身材已經豐腴了很多。
“對啊王爺,春宵一刻,今晚您就在這裏宿下吧!美人在懷,王爺肯定也樂不思蜀了吧,哈哈……”
話音未落,外間忽然傳來一陣喧鬧聲。
“砰”地一聲門被推開!
隻見一面容俊美卻不失男子氣概,簡單月白青衫卻難掩高華氣質的男子站在門口,面容……冷得能将人凍住。
殷九堯頓時和見了鬼似的倒抽一口冷氣。容長安,他他他他他怎麽來了?
容長安沉着臉打量房間,桌上杯盤狼藉,幾個大男人東倒西歪,醉眼迷離,殷九堯腿上甚至還坐着一個弱質纖纖的嬌滴滴的美人。
頓時,容長安就覺得自己這趟沒白來。他扯出一抹笑,幽幽地道,“若容某不來,王爺接下來是不是就要春風一度了?”
然,還不等殷九堯回應,趙琅已經事先開口,“呦呵,尋芳館什麽時候都有了小倌了,快進來快進來。還别說,長得怪好看的。”
趙琅和另外幾位白日一直在太極宮給學子監考,并未見過容長安。在場唯一認識容長安的闫相,還偏偏已經醉倒在一旁的榻上,此時鼾聲震天。
于是殷九堯就見容長安冷着的臉更冷了。
他徑直向殷九堯走過去,此時卿卿還在殷九堯腿上坐着,容長安二話沒說,直接将她拎了下去。
“王爺,”卿卿委屈得泫然欲泣,“怪不得王爺總不來看奴家。原來是有了新歡。”
殷九堯扶額輕斥,“卿卿莫鬧。”
一旁的趙琅本就有些醉了,偏偏他又起了玩心,瞧着容長安的絕色姿容,頓時心裏發癢,當即便狂拆東牆,他嘿嘿一笑。
“王爺果然是豔福不淺啊。似乎末将每次與王爺出來,都隻能被晾在一旁。想那春意閣的枝枝,鳳鳴苑的小魚,還有那紅袖樓的嫣兒,都被王爺的迷得神魂颠倒啊。更别說咱們如花似玉的卿卿。想您當初爲她們也是一擲千金,沒想到現在竟然竟然有了新歡忘了舊人。王爺換新歡的速度實在是讓末将望塵莫及啊。佩服!佩服啊!”趙琅連連拱手,目中真得含着敬佩之色。
殷九堯狠狠地瞪他一眼,你确定你是佩服我不是想坑我嗎?
容長安一聽這話當即就咬着牙冷聲道,“王爺真是好潇灑啊。”
“呵呵……”殷九堯幹笑一聲,“今天這酒本王看就吃到這兒吧。”
“王爺……”
溫柔的女聲響起,殷九堯這才想起被容長安拎到一邊的卿卿,她連忙走上前柔聲道,“卿卿,本王今日有傷在身,等下次本王再來看你。卿卿乖。”
随即,殷九堯又拍拍趙琅的肩頭,“本王就先行告辭了。今晚記在本王的賬上,小琅就宿在這裏吧。”
“沒問題。”趙琅爽快地點點頭。
殷九堯見狀,忽然有些羨慕他。
若是以往,她肯定也就宿在這裏了,還能抱着美人溫香軟玉。然,今日,殷九堯用餘光瞥了眼臉黑得已經無法形容的容長安,她還是快點回府吧。
身後,趙琅看着殷九堯離開的背影,狐疑道,“唉,你們說,我怎麽覺得王爺今兒氣勢不對呢。莫不是王爺原來喜歡的竟然是男子!”
突然,趙琅一拍桌子,“原來這位才是‘正牌夫人’!”
……
已經快步走出了尋芳館的殷九堯自然是沒聽到趙琅的話的。剛才出館的時候,她忽然想起之前答應過長安晚上回去喝藥這件事,今晚一熱鬧她就把這事兒給忘了。
此時看着走在前面的容長安,殷九堯有些心虛。
忽然前面的人停住了腳步,他猛地轉身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扯進了旁邊那條黑漆漆的小巷裏。手機用戶請浏覽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