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皇冠從市政府開出來。
修長寬大的車身在黃燦燦的燈光裏顯得有些異樣的棱角分明,車身上倒映着橘黃色的光影并不刺眼。
但是光鮮的顔色和那塊多半顯得有些不一般的牌照仍然讓有心之人會露出一絲豔羨之色。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
并不是每個人都清楚坐到江司成這個位子上,他不僅僅沒有感受到任何的輕松和快感,甚至覺得有一絲壓迫。
松平市在短短的一年時間内閃電般地換了三任市長兩任書記,這在整個東江省都算是難得一見
。
這一次牛軍和林國華之間的明争暗鬥,無疑更是讓省委多了些不好的看法,自己究竟能不能勝任市政府一把手的職責顯然是一個讓上面遲疑的問題。
盡管林國華一力推薦自己接任市長一職,但是他畢竟是沒有過在這個位子上曆練過,甚至連副職都沒有擔任就直接升任政府一把手。
對于江司成來說,這是一個前所未有的考驗。
汽車的後座上。
江司成眉頭緊鎖,整個身子完全放松地靠在身後的沙發靠背上,雙目微閉。
作爲市長座駕。
這輛豐田皇冠還是上個世界末日本一家企業送給松平市的禮物,江司成這一次就任市長職務,并沒有把這輛已經載過高飛飛和林國華的小車換掉。
而是稍作修正後就繼續使用。
從這一點上,他并沒有去嘗試标新立異。
這看起來是一個極其細微的動作,但是落入旁人眼中,也無異于是向外界尤其是某些人傳遞了一個信息:那就是“他江司成也并非是一個好大喜功之輩,但是也斷然不是一個畏首畏尾之徒。”
從上任的第一天就強調政府紀律就可見一般。
江司成本就是從黨校系統裏出來的學者型幹部,理論知識紮實,而且爲人正直,眼裏容不得沙子。
松平市如今的局面,缺少的并不僅僅僅是發展。
接手這樣一個爛攤子,江司成肩上的壓力絕對不輕松。
“市長,我們去哪?”
“回市委黨校。”
似乎早就料到了林濤這小子會在家裏等着自己。
所以當門被拉開,看到開門的是林濤時,江司成并沒有顯得特别驚訝,隻是目光在林濤臉上來回掃了兩遍。
“舅舅。”
“嗯!”
有些莫名其妙的對話讓屋子裏的人有些摸不到頭腦,但是隻有林濤清楚舅舅江司成恐怕已經知道了些什麽蛛絲馬迹。
“濤濤,你跟我來書房。”
對于自己這位剛剛升任市長的兄長,林國成和江梅都顯得有些陌生。
盡管江司成并沒有刻意地流露出跟往常不一樣的氣息,但是身上那種仿佛天成的壓迫卻讓兩人都有一絲壓抑。
“剛回來,什麽事就讓孩子跟你去書房。”
與往常不一樣的是。
柳紅霞極爲細膩地察覺到了小姑子江梅和林國成臉上的表情,嘴裏立馬就說道。
在将江司成被傳言隔離審查的那段時間,對于整個林家和江家而言無疑是一段最爲黑暗的時光
。
甚至在整個漫長的人生裏都極爲深刻。
不管柳紅霞如何無情,都難以令她忘懷的是,在那段最爲艱苦的日子裏,隻有江梅和林國成夫婦始終跟着自己處處維護。
這份情感在時間裏慢慢沉澱之後。
赫然已經超越了親情之間最爲真摯的那些東西。
“沒事,舅媽,你跟我爸媽去客廳裏看會電視,我也有點事情跟舅舅談談。”
“就你能說,多大個人,說起話來就一套一套的,可别學你舅舅,本事不大,就知道讓人提心吊膽的。”
嘴裏雖然是這樣說着。
但是柳紅霞眼裏多少都流露出一絲欣喜的神色。
跟在江司成身後。
走進書房。
林濤細細地打量着書房裏的每一處擺設。
在他的記憶中,自己并沒有像這樣若有其事地被舅舅請到書房裏。
林濤知道。
自己的努力總算是改變了某些東西。
“這段時間,多虧了你和你爸媽,昨天晚上回來,你舅媽都跟我說了,梅園是你要你爸媽賣給唐友常的?”
林濤有些意外地看着舅舅江司成。
點了點頭。
“差不多吧,不過舅舅你聽錯了,梅園并沒有賣給别人,隻不過是交給别人去經營了,我們家還是占着大部分股份的。
你也看到了,我爸媽哪裏是做生意的人。”
江司成點了點頭。
林濤這話雖然說得未免有些大不敬,畢竟是自己的父母,但是卻并不假。
江梅和林國成兩人都不是那種精明的人,精打細算的功夫有,但是還是卻了些經營的心思。
反倒是外甥有這份目力和手段讓他心裏微微有些驚詫。
但是随即就想到林國華和馬海東的話,心裏立馬又慎重了起來。
“梅園畢竟是你爸媽的一片心血,這麽做多少是有些讓他們心裏不舒服的,這中間的工作你要做好,舅舅這一次大難不死,你知道我最大的感觸是什麽嗎?”
江司成的話多半讓林濤有幾分唏噓。
對于任何人而言,一段曲折和艱苦的曆程總會讓他極快地成長,自家舅舅也不例外。
這一次浮沉起落。
江司成從林國華身上,從牛軍身上,甚至從自己身上都看到了很多以前所看不到的東西
。
對錯。
是非。
選擇與放棄等等,都是一等一的人生閱曆。
從今天新聞裏播報的新聞林濤多半就猜到了一二,舅舅江司成的心境的确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仿佛換了個人一般。
以前的江司成更多地是考慮如何謹小慎微地保存自己,但是他并沒有想通透,在政治這個大染缸裏,明哲保身并非是一個明智的選擇。
經曆過生死的人,總是會變的有一種敬畏。
一種對生的敬畏。
同樣會獲得一種前所未有的勇氣,那就是勇往直前地面對生死。
江司成就是如此。
“舅舅你是不是覺得要放手一搏才對得起自己?”
江司成放在桌上的手顯然不被察覺地顫動了一下。
擡起眼睛看了林濤一眼,眼裏驚訝的神色極爲明顯。
果然。
自己竟從來沒有了解過自己這個外甥。
江司成心裏的驚訝是極爲明顯的。
“就你小子聰明,馬海東這一次這麽快就靠到舅舅這一邊來是不是你小子在背後做的好事?”
話鋒一轉。
江司成突然就把話題引到了馬海東的事情上面。
但是在對面的少年臉上,他卻并沒有看到任何驚詫或者慌亂的神色。
“舅舅,是不是馬局長跟你說了什麽?”
見江司成沒有說話,隻是平靜地看着自己,林濤這才繼續說下去。
“上個禮拜市教育局舉辦了一次教育系統的表彰大會,恰巧我跟馬局長的兒子認識,所以機緣巧合之下就跟馬局長說上了幾句話。
舅舅你可能并不知道,雷哥,也就是林市長的秘書雷軍早先來6中給林若男辦退學手續的時候跟我說過,林市長和你的問題不會太大,所以我猜測舅舅你多半會在年底回市裏任職。
這一次林市長把事情做得有些倉促,省裏既然打算對牛書記開刀,就肯定不會把林市長留在松平,松平那麽多牛書記的舊部誰容得下這麽一個一把手。
馬海東局長雖然沒有進入常委會,但是他在牛書記那一派人裏面地位不低,我隻不過是以舅舅的名義賣了個好給他,反正死馬當作活馬醫。
如果舅舅出不來或者馬局長不相信的話,自然也就不會有後來的事情。”
臉上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林濤盡管已經盡可能地把事情的經過說得簡單了一些,但是這番話落入江司成耳中,仍舊在他心底掀起了一陣驚濤駭浪一般的震驚
。
這真的隻是一個十七歲高中生的想法嗎?
江司成甚至有一種錯覺。
此刻坐在自己對面的外甥并不是一個還未成年的少年,而是一個老奸巨猾的官場枭雄。
但是目光落到林濤仍舊稚嫩的臉上時,即使是早已經經曆了風雨,江司成仍舊掩抑不住地在臉上露出一股子震驚和難以置信的神色出來。
“這真的是你自己的想法,不是有人教你這麽做的?”
過了許久之後,江司成才從嘴裏憋出這麽一句話來。
“沒有。”
“那石正飛書記怎麽會跟我提起你?”
江司成仍舊有些不相信,興沖沖地從嘴裏問出這句話的時候,雙目緊緊的打量着林濤的雙目一動不動。
書房内的氣氛頓時就變得有些怪異起來。
林濤一愣,臉上不由得露出一絲苦笑。
江司成這個問題的确把他給問倒了。
但是即使是林濤自己也難以置信。
特喵地偶遇********這種情節恐怕也隻有自己才會碰到了。
這事甚至說出去都不會有幾個人相信,誰能想得到随便在長途汽車上碰到個跟自己胡天海底地侃了一路大山的中年大叔在一眨眼轉身後就變成了********。
這種從路邊大叔變身********華麗麗變身的戲碼可不是每個人都演繹得出來的,但是偏偏石正飛就做得出來。
不僅僅做得出來,還若無其事地跟自己一個中學生吹牛逼。
“你信不信我被石書記坑了?”
過了好一會功夫。
江司成才猛然大聲笑了起來。
他并不懷疑外甥的話,因爲石正飛說起這段經曆的時候他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一直到林濤剛剛說出來的時候。
他才感受到石正飛心裏的那種感覺。
這世界真的不大。
隻是自己的外甥林濤什麽時候竟然已經有了這樣大的變化,江司成心裏已經有了更多的疑惑。
“舅舅你認爲石書記這個人怎麽樣?”
江司成看了林濤一眼并不知道林濤在打什麽主意。
石正飛這個人他也了解過,在就職松平之前是省城甯安的常務副市長和副書記,從級别上講這一次調動頂多算得上是平調。
但是如果從意義上講卻大不一樣。
擔任政府副職跟主政一方自然有着極大的差距,如果就任職資曆上講,石正飛甩他十條街都不止,顯然松平并不會是他的最後一站,如果不出意料之外的話,這一站極有可能會成爲石正飛進入省委的踏腳石
。
隻是省裏将這樣一個潛力極大的梯隊人選放到松平來跟自己搭檔又是有怎樣的考慮。
“一句話,舅舅,我認爲石書記跟你之間完全沒有任何方向上的沖突,而且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話,石書記肯定會在松平經濟發展的問題上極力支持你,你大可以放手又去做以前林市長想做而做不到的事情。
從另外一方面講,這一次林市長退而舉薦你,算是欠了他一個極大的人情了。”
林濤說完。
江司成沉默了很長的一段時間。
一直到書房的們從外面被敲響之後才若有所悟地回過神來,極爲深沉地看了林濤一眼。
“出去透透氣吧,你舅媽他們肯定也等急了。”
林濤苦笑着點了點頭。
朝江司成示意了一下手腕,這才推開門走了出去。
江司成有些不解地談起手腕看了看時間,這才啞然無語地笑了笑。
原來不知不覺兩人竟然已經談了兩個多小時,表上的時刻赫然已經到了将近八點半的位置。
“萍萍,你再去拿一個酒杯來,讓濤濤跟我喝一杯。”
“什麽?”
林國成和江梅還有柳紅霞和江萍萍聞言都是一愣。
“還不快去,發什麽呆。”
“我去吧。”
在衆人一陣愕然的神色中,柳紅霞主動起身離開座位去廚房拿了一隻酒杯過來擺到林濤面前。
直到此刻。
江萍萍才神色複雜地看了看林濤。
盡管尚未成年的她并不知道在書房裏發生了什麽,但是她看得出來不管是表弟林濤還是她老子江司成眼裏的神色都發生了一些變化,甚至有些陌生。
看到林濤極爲熟稔地給江司成,林國成和自己面前的酒杯裏注滿酒,而後舉起酒杯跟江司成和自家老子碰了一杯一飲而盡後。
幾人不由得有些面面相觑。
如果不是很清楚地知道林濤從來沒在家裏喝過酒,林國成甚至有些懷疑這小子是不是個老酒鬼。
“哈哈哈,好~好!”
倒是江司成看了外甥的舉動心裏有些高興。
從外甥林濤身上,他看出了一點潛力無限的期許,有些人,生來就是如此,學都學不來。
在他眼中,外甥林濤大抵就是如此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