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未真正體會過死亡的感覺,她這輩子,手上沾染過諸多鮮血,每一次,看着那些人死去,她隻覺得暢快。真正輪到了她自己被死神疼愛的時候,她卻怕了,身與心與靈魂,都在戰栗!
一聲聲嘶啞絕望,滿含痛楚的呼喊,從高空傳來:
救命——
救救我——
那慘叫聲,凄厲無比,真是聽着就叫人心碎。
下方的人都隻顧着逃竄自保,混亂中,有人聽到她的呼喊聲,倒是停下了腳步,擡頭用憐憫的目光看着她。
真是個可憐的女人,看來要活活被燒死了。
卻也有人,喊着嚷着讓其他人快逃,謹防熱氣球二次爆炸墜落,會被殃及魚池。幽若雨絕望地看着那些隻顧自保,無情奔走逃開的陌生男女,心裏充滿了恨,也充滿不甘心。
幽居如同沒聽見幽若雨的叫喊,他連拖帶拽将懷中尖叫聲連連的幽洛帶到安全地帶。再擡頭看時,那熱氣球,已經升到了十幾米高的空中。
熱氣球在高空中燃燒速度飛快,很快,又響起第二聲爆炸。
一塊燃燒的碎布落下,掉在幽若雨的身上。她鬥篷外套的衣領子上有一圈皮草,一沾火星,便飛快燃燒起來。跟着,皮草上的火光渡到她的黑發上,她今天爲了定固自己的發絲,特意抹了點兒啫喱水。那啫喱水一遇火,就像是火遇到了最充足的氧氣,一點就着。
“啊!”
更加凄厲的嘶吼,從幽若雨的喉嚨裏扯着咆哮出來。
望見她渾身是火的駭然模樣,幽居目光依舊平靜的像是一灘死水,毫無波瀾。反倒是他臂膀中的幽洛,慘白着一張臉,雙腿也打起了哆嗦。“哥…”幽若雨輕輕地幽居的衣袖,緊着嗓子問他:“快想辦法,救救她吧…”幽洛心裏雖然也不待見,她到底是個女孩子,心裏軟,一看這場景,頓時就吓怕了。
幽居敷衍性的哦了一聲,然後掏出手機,打電話報警。
若是幽洛此刻不那麽害怕,若是她再心細些,就一定會發現,幽居的手機屏幕,一直是黑屏狀态。
。
身上的鬥篷外套徹底燃盡,白色的毛衣也燃燒了起來。
幽若雨白皙的肌膚,被烈火烤的紅了皮,起了泡…
她又痛又怕、又跳又喊。熱氣球越往上飄,風勢越大,空氣流動性也越好,火光将她全部吞沒。幽若雨的頭發幾乎已經被烤焦了,一張精緻的臉蛋,也變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倒是那一雙褐色的眼,尚還完好。
幽若雨費力擡起自己燃燒的手臂,朝底下黑衣黑褲的高大男人呼喊:“小幽!救我…救我!”幽若雨身上的皮膚掉了一塊,灼燙到極緻的痛感,折磨得她仰天痛吼。
幽若雨清晰地看到,底下的少年在聽到她的呼聲後,始終無動于衷,隻是面無表情的看着她。
那一雙眼黑色的墨眼裏暈開層層紅色的火光,他就那麽看着她被火海侵蝕吞沒。他淡定的樣子,宛如隻是在欣賞一塊幹柴燃燒掉時的壯觀場景。
男人的眼神,讓幽若雨明白,幽居根本就不在乎她的死活。她甚至絕望的想到,或許這一場大火,就是幽居特意爲她準備的盛宴。
幽若雨這才意識到,自己小瞧了這個男人。或許,從一開始,幽居便在假裝。假裝遺忘了她的罪孽,假裝毫不知情,假裝好心邀請她一起過感恩節。
她恨!
恨這個男人當年的無情拒絕,恨這個男人此刻的狠辣絕情。
劇烈的疼痛将幽若雨的思緒拉回來,她望着自己的衣服被燒掉,望着自己的皮膚一塊塊變得紅燙,甚至還有皮肉融化。
她不甘心!
或許跳下去,尚且還有一線生機。幽若雨狠狠一咬牙,猛地沖向熱氣球欄杆,縱身從高空跳下。
“啊!”
一聲尖叫,從下方草坪上的幽洛嘴裏發出。
她将幽若雨的舉動瞧在眼裏,吓得雙腿都在打顫。聽到幽洛這聲尖叫,許多人都停下腳步,擡起頭來。他們同時看到,一個燃燒的人體火球,從二十米高的天空中,直線降落,然後一頭栽倒在草地上。
砰!
結結實實的**撞擊在草地上所發出來的聲音,并不算驚響,反倒悶沉。卻,讓所有人都忘記了呼吸。
幽若背上的火焰還未熄滅,卻沒有人跑上去營救她。
幾秒鍾的震驚之後,第一次走上前去營救幽若雨的人,竟是幽居。幽居脫下身上的大衣,他雙手攤開大衣,将大衣蓋在幽若雨身上的火焰上。火焰已經不旺盛了,幽居隻撲打了兩三下,火焰便熄滅了。
幽居拿起自己被燒出幾個窟窿的大衣,他晦暗莫測的目光盯着幽若雨破裂發紅的肌膚,眸底,緩緩升起笑意。
幽若雨虛眯着眼睛,她痛得像是要死去,可意識卻還沒有渙散。
原本,她以爲幽居是策劃這出這場事故的兇手,可看見幽居是第一個沖上來營救她的人後,她心裏有疑惑了。到底是她想多了,還是幽居演技太精湛?
終于,工作人員趕了過來,不一會兒,救護車也趕到。
已經昏死過去的幽若雨被護士小姐們用擔架擡上了車,幽居表現出一種很關心,很急切的樣子,也帶着幽洛跟着坐上了急救車。他看着護士小姐們給幽若雨實施急救措施,始終都很安靜。
到了醫院,幽若雨被推進急救室。
這場手術,一直持續了七個多小時。
…
“病人呼吸道燒傷嚴重,要靠呼吸機才能維持生命。她渾身燒傷面積達百分之七十,屬于重度燒傷。她的整隻右臂被燒發黑,爲保住性命,避免感染,我們不得不截肢了她的右手。此外,她左手食指跟大手指也因爲相同的原因被截肢。還有,病人被燒得面目全非,半張臉已經廢了,現在隻有眼睛還是正常的。因燒傷面積過大,以後也無法進行皮膚移植手術。”
“我們雖然竭力保住了病人的性命,但病人以後的生活,肯定會大有影響。此外,一個女人被毀了容貌,這多少有些讓當事人難以接受…”
聽着醫生的述說,幽洛忍不住掉出熱淚來。
這也太可憐了!
幽居靜靜地聽着,末了,隻說道:“命保住了就好。”他要的,是她生不如死!
“因病人受傷嚴重,體液外滲與有效循環血量減少,接下來的三天時間内,都是休克期。這三天時間内,你們家屬必須寸步不離的守着。熬過這三天,病人才能算是徹底保住性命。爲避免病人身體受到感染,我們強制要求她入住特技加護無菌病房室,你們現在就去繳費吧。”
醫生交代後需要注意的事項,這才摘下手套,又摘掉眼睛,輕輕地揉了揉疲憊的雙眼。
“您辛苦了,我這就去繳費。”幽居跟醫生道了謝,這才留下幽洛在此等着幽若雨出來,獨自去繳費。
。
過了一個多小時,幽若雨才被推了出來。
當看到被裹成木乃伊一樣,渾身上下隻有一雙眼睛是完好無損的幽若雨時,幽洛忍不住震撼地張開小嘴。
媽啊,太可怕了!
她今晚估計會做噩夢了。
幽若雨被送進無菌病房,這之後的幾天時間内,她開始出現斷斷續續的發燒、電解質紊亂等突發狀況。但好在醫治及時,每一次,都将她從鬼門關拉扯了回來。
幽若雨一直沉睡到第四天的中午才醒來,醒來,第一感受便是痛。
她渾身被綁住,動一下都很困難。
幽若雨以爲自己必死無疑,沒想到,自己大難不死,撿回了一條命。她看不到自己的身體狀況,也猜到,自己已經很糟糕。她臉有些燙,她很想擡起手去摸一摸,她試着擡起右手,卻沒有絲毫反應。
幽若雨一愣。
她眸光轉動,視線盡量往自己的右手臂方向看去。
當她看到自己的右手臂位置上,再也沒有那條右臂的時候,幽若雨徹底崩潰!她嘴裏發出嗚咽絕望的哭聲,眼淚落下來,浸濕繃帶,被燒傷的右臉頰,火辣辣地痛。
幽若雨想要開口大叫,一開口,才發現自己的喉嚨道,也有一股劇烈的灼燒感…
明白自己的狀況真的是糟糕到不能再糟糕了,幽若雨真想這麽一死了之。
幽若雨閉上眼睛,淚水仍止不住地往外淌。
從沒有哪一刻,幽若雨有現在這般難受過。
病房外的牆體被設計成透明的玻璃,窗簾開了一半,幽居站在窗戶外,清楚地看見幽若雨在嗚咽。看着幽若雨這副凄慘模樣,幽居并沒有什麽複仇之後的快慰感,他隻是那樣淡淡的看着裏面的人,心中無喜,亦無悲。
。
之後幾個月内,幽若雨一直都在醫院度過。
期間,幽家人都會時常來探望她,偶爾得空,幽居也會帶着鮮花跟水果來看望他。幽若雨目帶懷疑地望着窗口邊上站着,沉默寡言的男人,心裏仍有些疑惑。她落得如此凄慘下場,到底是不是幽居幹的?
若是,他爲什麽還會好心來看她。若不是,那又怎會如此湊巧的,剛好叫她撞上這種倒黴事?
這幾個月來,幽若雨一直在苦索這個問題。
兩個多月後,她喉嚨的傷勢好了很多,可以撤去呼吸機。再次呼吸到久違的空氣,幽若雨有些激動,她開口說的第一句話,便是:“我的身體,還能通過皮膚移植手術醫好嗎?”
面對幽若雨的問題,護士每一次,都用沉默來回答。
漸漸地,幽若雨開始接受了自己的狀況。
又過了一個多月,她身上的繃帶被允許拆掉。
當護士拆下最後一張繃帶,皮膚接觸到空氣的時候,幽若雨突然很緊張,心跳也很劇烈。她好害怕看見鏡子裏,如今真實模樣的她自己。
護士捧來一面鏡子,還是一面特别幹淨的鏡子。
當那面幹淨的鏡子裏,出現了一張可怖之極的臉的時候,幽若雨差點沒反應過來。裏面的人,皮膚是燒傷後特有的紅色,她右邊臉頰全是駭目的紅色疤痕,以前秀挺精緻的鼻子,現在也隻剩下兩個光秃秃的鼻孔。
她的下巴,也全是紅色疤痕,從下巴開始,幽若雨的脖子、胸口、全身,幾乎沒有一寸尚且完好的地方。她怔怔地看着鏡子裏的怪物,嘴唇翕動了兩下,突然,那對變了形的唇張開,傳出一道,足以劃破九霄雲外的驚恐叫聲:
啊!
幽若雨兩眼一閉,當場暈厥。
護士小姐面面相觑,皆是搖頭感歎不已。這段時間,幽家人常往醫院跑,護士小姐們都跟幽洛認識了。有一次無意間看到幽洛手機裏,幽若雨之前出席幽暗國際周年慶典禮的照片時,她們可驚訝壞了。
那麽漂亮妩媚的一個女人,竟然會落得如此可悲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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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來的時候,幽若雨的病房裏,坐着三個人。
幽修、康欣、幽洛,他們全都用充滿了同情與憐憫的目光望着幽若雨,當發現幽若雨醒來,又低下頭去。幽家人的目光,如同六把鋒利無情的刀子,在她心上化開一道道深深地血痕。
他們的憐憫與同情,是對幽若雨的鞭笞跟嘲笑!
幽若雨臉上,不由得露出比哭還難看的嘲笑來。她的臉本就吓人,就連腦袋都被燒得沒有一根頭發,還皺皺巴巴的,她這一笑,就更加醜陋了。
幽修将她的自暴自棄看在眼底,心裏也有些不忍,“若雨,我們會請世界上最厲害的美容整形醫生來,盡量爲你複原。”幽修說話的時候,語氣并沒有多少底氣。
幽若雨被燒成這副樣子,别說是整形醫師,就是大羅神仙,也不一定能醫好她。
“是,若雨,你可千萬别想不開。你放心,現在科技如此發達,我們會找人治好你的。”康欣也跟着符合幽修的話。一旁,幽洛竟也罕見的安慰了幽若雨幾句。
幽若雨心裏不停地在諷刺冷笑,治好,癡人說夢!
三個人見幽若雨不說話,都覺得尴尬。他們想走,卻又找不到借口,他們等啊等,等了一個多小時,終于等到了幽居來。幽居一來,康欣忙站起來,丢下一句:“小幽,你陪你姑姑說會兒話,我們先回去了。”說着,康欣拉起幽洛走了,幽修也跟着起身,走出病房。
原本,内心已經趨于平靜的幽若雨,在看見幽居來以後,情緒忽然變得激烈起來。“轉過去,别看我!”幽若雨對幽居大喊大叫,她單手拉起被子,蓋住自己的身體。
就連頭,也都蓋住了。
幽居不僅沒停下腳步,反倒是更快步走了進來。
他放下東西,盯着鼓起的白色床單看了一眼,這才坐下。沒聽見幽居說話聲音,幽若雨愣了會兒,這才輕輕地拉下身上的被子。她沉痛的眸子望向幽居,當她看到幽居嘴角邊上,那一抹似笑非笑的幅度時,整個人身上的血液,陡然凝固住。
“你…”幽若雨嚅動嘴唇,心裏裝滿了憤怒、挫敗、自卑與不甘。
此刻的幽居,目光裏一片嫌棄鄙夷。
那眼神,就好像他是在看一條蠕動的小蟲子。
幽居右手手指在自己的左手手背上輕輕地點了幾下,他高跷起一雙長腿,才緩慢地開口說:“取你一條手臂兩根手指頭,就當是替我自己拿回利息。”坐在單人沙發上的男人,氣質優雅,目光卻相當陰鸷。
懸崖那一跳,幽居差點沒了一對胳膊。幽若雨被截肢的右臂以及左手二指,隻是幽居理應得到的利息。
聽了這話,幽若雨左手中指動了動,沒有說話。
幽居微微俯下身子,他清晰看見幽若雨的胸膛在小幅度起伏,很顯然,幽若雨在感到恐懼。他很是愉悅的勾起唇,又道:“我隻是想讓你嘗嘗,從高空跌下去的滋味。畢竟,你就是這樣對付程清璇的,我曾想過直接一刀殺了你,卻又覺得那樣太便宜你了。思來想去,還是看着你一點點被懲治,更加有意思。”
幽居打開自己随身帶來的那隻公文包,他從裏面取出一個相機。“聽說,你美國家中的牆上,貼滿了我的照片。”幽居打開相機,對準焦,“既然你對攝影這東西如此感興趣,不妨,也讓我給你拍幾張。”幽居雙手端着相機,臉上有一抹興緻勃勃的微笑。
幽若雨瞳孔一縮,他害得她這樣還不夠,還要再來羞辱她一次嗎?
幽居起身走去将窗簾合上,又把病房門反鎖上。
他拿起相機,垃圾幽若雨身上的被單。
幽若雨幹燥的喉嚨裏,發出一道嘶啞的聲音:“你一直都在演戲…”
幽居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他将鏡頭對準幽若雨,食指按下,卡擦一聲,便将幽若雨的醜态捕捉進鏡頭裏。幽居又接連拍了許多張,他翻看那些照片,突然笑了。“你知道你現在這樣,看上去想什麽嗎?”
知道幽居接下來不會将什麽好聽的話,幽若雨直接選擇沉默。
幽居将相機遞到幽若雨面前,幽若雨被迫看着那鏡頭裏的人。
幽居淺淺的笑,那一笑,燦爛似陽。
“你現在這個樣子,活像一隻怪物。”
怪物兩個字,刺得幽若雨臉色一陣陣發白。但她的傷口本就呈紅色,根本看不出來變化。“你滾!”幽若雨像是發了羊癫瘋一樣,她左臂高擡起,将面前的相機狠狠地摔在地上。
她激動地上半身高高地揚起,指尖對着大門的位置狠狠地顫抖,幽若雨朝幽居咆哮吼道:“幽居,你滾!滾出去!”她雙瞳赤紅,再也沒有往日裏的風度。
她的怒罵,幽居如若未聞。
他撿起相機,将上面的灰塵拍去,丢下一句:“下午我會派人來接你出院。”便拿着相機走了。
幽若雨瞪着他離開,這才單手捂住自己醜陋的臉,抽抽搭搭痛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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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泰郁森親自來接幽若雨回家。
他來接她,開口說的話是:“幽小姐,我們幽總爲你準備了一套很安全的房子,請您跟我們回家。您放心,那裏有專門的阿姨負責照料你,你的生活起居,都會将人幫你打理。”
幽若雨本不想跟他上車,可泰郁森直接将她抱上了車,她根本無法拒絕。
抵達公寓,幽若雨才明白,泰郁森所謂的很安全,到底有多安全。
屋子裏,所有家具都是軟的,隻有一張桌子、一張椅子,跟一個馬桶是硬的。偌大的屋子裏,尋找不到一件鋒利的東西,莫說菜刀,就連廚房都沒有一個。
屋子裏,客廳的牆上、卧室的牆上、廁所的牆上,貼滿了同樣醜陋吓人的照片。
每一張照片上,都是幽若雨!
幽若雨站在空曠的客廳裏,她環顧着四面牆上的照片,那每一張照片都足以吓得人做噩夢。她被那些照片環繞,如同被厲鬼鎖定。幽若雨蹲坐地上,她流淚擡頭,卻見那天花闆上,竟也貼着放大版的高清醜陋照片!
泰郁森看了眼幽若雨,也是面無表情,“幽小姐,希望您住的愉快,再見。”
大門關上,幽若雨隐約聽見有鎖門的聲音。
從此,這一間屋子,成了她的牢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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