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人群中突然沖出一名約莫十五六歲的少年,這少年從地上拾起一塊西瓜般大小的石頭,就要向一名清兵腦袋上砸下去。
眼疾手快的王德峰一個箭步上前,攔住少年,奪下他手中的石頭。
兩名雇傭兵上來,摁住了少年。
“你這紅夷鬼!放開我!快放開我!我要殺鞑子!我要給爹娘報仇!”這少年死命掙紮着,一雙血紅的眼睛死死瞪着王德峰。
王德峰用粵語說道:“孩子,我們大明軍隊有軍規,不能随意虐殺俘虜。就算裏面有罪大惡極的,也要經過審判,才能執行死刑。”
“你們也是大明的軍隊?”少年瞪大眼睛,不可思議的看着眼前這位白皮膚,藍眼睛,一頭黃色頭發的外國人。
“不錯!”王德峰點點頭,“我們當然是大明的軍隊!因爲我們的老闆是大明将軍!”
“船來了!”有人喊了聲。
海面上出現了兩條巨大的白色身影,一前一後,駛入港灣中。大船在距離海灘大約兩百餘步之外停靠了下來,從船上放下小艇,向海灘劃了過來。
“好大的船啊!簡直就像山一樣大!”人們紛紛驚歎。
“這是紅毛鬼的船吧?以爲我們在海裏捕魚的時候,見過那麽大的船。”一名白發蒼蒼的老人說道。
一位童生模樣,像是肚子裏有點墨水的年輕人感歎了一句:“太大了!不知道當年永樂大帝年間,三寶下西洋的時候的船,有沒有這船大。”
這童生的父親說了句:“當年前明永樂大帝的大寶船,可是比這西夷船大多了!”
正當人們議論紛紛的時候,小艇劃了過來,把百姓一批批的送上大船。雇傭兵最後押着俘虜上船,把俘虜送到底艙去。天地會的勇士們卻沒有上船,他們留在大陸繼續活動。
少年上了船,在船上找了一處空位歇息下來。這位少年名叫陳海根,原本父母親都是漁民。因爲禁海令,不但不許下海捕魚,而且必須遷往距離海邊十五裏的内陸。陳海根的家裏失去了經濟來源,從此家裏連飯都吃不上。爲了能讓家人過得好點,陳海根的父親偷偷的去海邊捕魚,結果被清兵抓住,當場就砍了腦袋。他的母親聽到這個噩耗之後,當晚就懸梁自盡,跟着父親去了,隻留下陳海根一個人成了孤兒。
到了瓊州之後,百姓們發現,天地會和明軍沒有欺騙他們,每一名百姓在排隊登記了姓名籍貫和家裏的情況之後,就能領到自己的年貨,還給安置了一間屋子。當地的官府向百姓們承諾,過完年之後,新來的人們就能領到土地。
登記處的人們排成了長隊,陳海根排在童生後面。
“姓名!”坐在桌子前的一名明軍士卒問話。
“劉寶瑞!”童生回道。
明軍士卒在紙張上寫下了三個字,又擡頭問劉寶瑞的父母親姓名,是否有兄弟姐妹,随後一五一十的在紙張上登記下來。
士卒讓劉寶瑞對一下紙上登記的有沒有錯誤,沒有錯誤就讓他摁上一個手印。看着劉寶瑞按完手印,士卒對他說:“好了,你去那邊領年貨吧!”
輪到陳海根的,士卒問了他名字之後,又問他父母。
“回軍營,我沒有父母!我父親出海被鞑子害了!母親自盡了!”陳海根咬牙切齒的回道。
士卒記錄下來,又問:“家裏還有什麽親人嗎?”
“本來還有個妹妹,去年的時候實在過不下去了,賣了。”陳海根的眼眶一下就濕了。
士卒聽得心中一酸,眼睛有點紅了,沉默了片刻,他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開口說道:“好了,你看一下有沒有錯,沒錯的話就按個手印,然後去那邊領東西吧!”
“我不認識字。”陳海根回道。
站在邊上還沒離開的劉寶瑞拿起紙張來看了一眼,對陳海根道:“小兄弟,沒寫錯,你在上面按個手印吧。”
“等下!我要當兵!我要殺鞑子報仇!請問你們收不收我!”陳海根卻拒絕按手印。
那士卒說道:“你先把年貨領了吧,年前沒有再招兵了。等過了年,正月初六開始招兵,我們會開一個招兵處,你到時候再來報名吧!”
陳海根按下了手印後,兩人就去領取年貨的地方排隊。不久之後,陳海根領到了他的年貨:一套适合在熱帶地區勞作的漢服式樣短衫,一小袋大米,一小袋黃豆,一小袋小魚幹小蝦幹,一袋番薯,還有十塊銅闆。
随後就有人帶着他們,去臨時安置點落腳。
安置點是用竹子搭成的房子,四周的牆壁都是竹子的,地上也是竹子的,屋頂也是竹子的,居住在裏面十分涼快。因爲是臨時安置點,一間屋子裏面擁擠了七八個人到十多人,打地鋪睡在地闆上。因爲地闆是懸空的,打地鋪睡在上面不會接受到地上的濕氣而受涼。
海南島的冬天都十分炎熱,住在竹屋裏面,一點都不熱。四周都是竹林,竹屋南北通透,裏面空氣好,又涼快。
陳海根沒有親人,就被安排同一批孤兒、單身男人居住在一起。
安頓下來後,就明軍士卒上門來詢問:“我們這裏要穿漢人的衣冠,也不能再留鞑子的辮子了,你們先把衣服換了,然後你們可以跟我們去把辮子剪了,先剃光頭,再慢慢留長頭發來束發,也可以把辮子打散了,要剪辮子還是披散頭發,随你們自己選擇。”
早就有一名上了年紀的男人站了出來:“我跟你去,把辮子剪了!我甯可剃了光頭,也不願意留下那恥辱的标志!”
越來越多的人站出來,表示願意把辮子剪掉,先剃光頭,以後再留長頭發。
一個叫吳水生的男子說道:“我還是不剪辮子了,披散了頭發就好。”
陳海根問道:“你爲何不去剪掉辮子?”
吳水生道:“萬一哪天朝廷打回來,剃了光頭怎麽留辮子?那要被砍頭的!”
陳水根鄙夷的看了吳水生一眼,對他的話嗤之以鼻:“鞑子打回來?過了年,勞資就去當兵去!除非勞資戰死!不然鞑子休想踏上這瓊州島一步!”
“說得好!”劉寶瑞鼓起掌來,“隻要我們還活着,就不會讓鞑子打上來!”
“對!”一名紫紅色臉龐的壯士男子站出來,“我也去當兵!鞑子敢來,就和他們拼了!”
一群男人去了外面,剪掉了那代表漢人恥辱的金錢鼠尾辮,随便把頭上那一點頭發也給剃了,每個人都剃了一個大光頭。
已經換上漢人衣衫的陳海根拍了拍自己的光頭,對身邊同樣換上漢人衣衫,剃了個大光頭的劉寶瑞說:“我就暫時不留長頭發了!等打敗了鞑子,給我爹娘報了仇,再把頭發留起來。”
竹林外的棚子中,柴火燒得很旺,鍋裏面熬着香噴噴的大米紅薯粥,邊上的蒸籠裏面,蒸着熱氣騰騰的馍馍。
到了用餐的時間,有人在外面喊叫:“粥熬好了,去外面排隊領粥!”
陳海根跟着大夥們去外面粥鋪排隊等候,隻見粥鋪裏面站着兩名身穿僧袍,身上挂着念珠,頭頂有戒疤,剃了闆刷頭的男子,正在布施。其中一名男子年齡較大,大約有五十多歲,像是得道高僧的模樣,另外一名是一位年輕僧人。
幾名明軍士卒在維持秩序,還有人吆喝道:“一人一碗粥,不要多領了!每個人領了粥,再去那邊排隊,一人領一個馍馍,還有一份小菜!都排好隊!别亂!”
有人亂插隊的,還有人已經領了一碗粥,飛快的喝完,又回來第二次排隊的,都被維持秩序的明軍士卒拉了出來,插隊的被拉到後面去重新排隊;企圖多領一碗粥的,被打了一鞭子,就轟了出去。
一名抱着孩子的女人,排到了粥鋪前,正準備領粥的時候,那高僧看了小孩一眼,卻開口說道:“阿彌陀佛,這位女施主,令郎是生病了吧?你領了粥,去那邊找郎中,不要錢的,給小施主抓點藥吧。”
“多謝大師!”這女人連忙跪在地上道謝。
“能有東西吃,發年貨,看病還不要錢,年後還能發田地,漁民發漁船,這裏真是漢家樂土啊!”隊伍中排隊的劉寶瑞感歎了一句。
陳海根領了一碗熱乎乎的粥,又去排隊領到一個熱氣騰騰的馍馍。雖然是荞麥粗面加上高粱粉做成的馍馍,但對于這些饑腸辘辘的村民們來說,已經是難得的人間美味了。更何況,還有一小勺的鹹菜蘿蔔幹,這可是他過年都吃不到的東西啊!
竹林外面的牲畜欄中,還有人趕着豬,拎着雞鴨過來。
陳海根問了一位比他早了幾天來的男人,那人告訴他說:“那些是除夕夜和正月初一,要給我們吃的。”
後來陳海根又陸陸續續了解到一些情況,他才知道原本清廷的雷瓊總兵高進庫,已經被明軍擒殺了!
用過晚餐,陳海根躺在竹地闆上翻來覆去無法入眠。他隻覺得時間過得太慢了,他隻想早點參軍,爲自己的父母親報仇。特别是聽說禍害雷州半島多年的高進庫已經被明軍擒殺,更是激起了陳海根參軍的念頭。
劉寶瑞不知道什麽時候闖了進來,拉起了陳海根。
“我也想去參軍!”兩人到了竹林裏面,劉寶瑞說出他的想法。
“你?”陳海根驚得瞪大眼睛,看着劉寶瑞,覺得這個人怎麽會産生那麽奇怪的想法,“别人都說,好鐵不打釘,好男不當兵。劉大哥是高高在上的讀書人,如果考取了功名,那以後就是高高在上的大老爺了!怎麽會想着去當兵?”
“功名?”劉寶瑞苦笑一聲,“已經沒指望了!本來我是想考個功名的,可是因爲鞑子僞朝廷的禁海令,我們家裏從此破落了。家裏有一批貨在海外,也因爲禁海令回不來了!損失了那批貨,我們家也供不起我讀書啊。”
劉寶瑞家裏本來是跑海貿的海商,家境算不錯。因爲當年商人地位底下,家裏人出錢供他上學,希望他能夠考個功名,隻是考了多年,也沒能考上秀才。禁海令來了之後,劉寶瑞家裏的一批貨在外面回不來,從此家境一落千丈,連書都讀不起了,也淪爲失去土地的農民,他又沒能考上功名,也幫不上家裏的忙。
陳海根道:“既然你到了這裏,那你還是有機會讀書的。這裏的官府供給我們吃的穿的,還能發田地。”
劉寶瑞大笑幾聲:“我都想明白了!我們的好處,是這裏的官府給我們的!這裏是我們漢人的官府!是我們漢人的樂土!如果誰都不去當兵,誰來保護我們漢人的樂土?假如鞑子打過來,大明官府丢失了瓊州,我們還能有好日子過嗎?”
“好!”陳海根贊歎道,“不愧是讀書人!眼光就和我們不一樣!而我就不一樣了,我隻知道殺鞑子,給父母親報仇!要不是因爲仇恨,我早就活不下去了!”
劉寶瑞仰天長歎:“這禁海令,害得多少百姓家破人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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