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你以爲你剛才說的沒人聽見嗎?”這人盯着小蔣,神情很冷漠。“反攻反攻,反到北方,……有啥意見,想回華中。”這人重複一遍順口溜,臉上露出一絲冷笑。“你想回華中,是嗎?可華中現在是敵占區了,你要回去。回去幹嗎?哼!分明是想叛變投敵!”
“喲、喲,你頭上戴的帽子不大,給别人戴的帽子倒不小!”小蔣對這人血口噴人十分憤慨,他瞪圓了眼睛,“你算什麽東西,你憑什麽說我叛變?”
“小蔣,不許亂說。”馮滔這會兒走過來先斥責小蔣一句,然後走到這人面前陪着笑臉說,“我們這位同志不會說話,有什麽缺點可以批評教育,可你剛才說他投敵是毫無根據的。”
小蔣趕緊接腔,“是呀,你也到我們江淮第一師訪一訪,我是想投敵的人嗎?告訴你,我要是投敵,部隊從江南到黃淮,我至少有五次機會!我過去沒投敵,現在卻想投敵了。你說這話誰信呐,恐怕連日本人都不信吧?”
“你說得對,日本人不信,可國民黨相信!”這人惡狠狠地說,“你們部隊的汪靜方過去的投敵機會比你多十倍,而他一直沒叛變。可這一次,他卻叛變了!至于你,前五次沒叛變并不能說明你這一次一定不叛變!”
馮滔嘴巴張得老大,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小蔣更是倒吸一口涼氣,他這才反應過來,這家夥來者不善。他擦擦額頭上的汗珠子,繼續抵擋這人的進攻。“喂,你說話不能血口噴人!我們回華中并不是叛變,我們是想重建華中根據地。我們在華中打遊擊,拖住一部分國民黨主力,配合北線同志打仗。”說到這裏,小蔣臉上露出一絲得意的微笑。“怎麽樣?我們這個想法不錯吧?”
“什麽我們我們的,就你一個人說話,哪有什麽們?還窗戶呢!”這人暴怒地揮舞着右手,咆哮起來。“你一個人說話憑什麽說是我們?别人誰說話了?大家都在精神抖擻地準備戰鬥,而你,卻在這裏陰陽怪氣地蠱惑大家逃離戰場,逃往敵占區。你這種挑撥破壞行爲,說輕了是擾亂軍心,煽動叛變投敵。說重了,我看你分明像是個暗藏的***分子!而且還是個頭!”
小蔣張大的嘴巴足以吞下這家夥,他頭一次碰見這麽不講理的!他渾身哆嗦,一時說不出話來。過了一會,他直起腰,挺起胸脯,用一種近似歇斯底裏的腔調大喊,“操他祖奶奶誰是暗藏的****操他祖奶奶誰是***的頭!”
“你不要罵誓,你以爲罵誓就可以掩蓋你的***嘴臉了!”這人繼續咆哮道。
何大印慌忙走過來,沖着小蔣吼道:“小蔣,你在這裏咋呼什麽,還不快去幹活去!”他随即一擺手,他後邊的梁永泉和小毛慌忙上前,一人拽住小蔣的一隻胳臂,強行把他拽走了。
見小蔣被拽遠了,何大印轉身走近那人,滿臉堆笑地說:“顧書記,您消消氣,有啥話跟他們的谷司令和羅政委去說,跟這蠻子三言兩語說不清楚。這些蠻子也特能胡攪蠻纏,不像咱們北方人直爽。這也難怪,蠻子蠻子,蠻不講理嘛。前幾天爲了兩家鈔票兌換的事,把我都吵得焦頭爛額的。”
這人狠狠地瞪了遠處的小蔣一眼,轉身走了。
何大印走近小蔣,沖他一瞪眼。“你小子不想好了!敢跟他頂嘴罵誓,真是混大膽了!你知道他是誰嗎?”
“我知道他是誰嗎?”小蔣不服氣地歪了下脖子。
“告訴你,他是魯河地委書記顧榮!”何大印湊近小蔣,眼睛瞪得很大,聲音卻很小,“你可别小看他這個地委書記,他可厲害呢!你還不知道吧。他在蘇聯啃過洋面包,有斯大林學生這塊金字招牌,在黨内可以說是見官大一級。四三年他在延安參加審查幹部,他嘴巴一張,好多幹部都成了叛徒、特務。後來,幸虧中央對被整的幹部又進行了甄别複查,大家這次解了圍。”
小蔣驚叫起來:“這家夥怎麽能這樣整人呢?”
何大印歎了口氣,無奈地搖搖頭,“有些事我也搞不懂呀。我聽羅政委說過,延安審幹擴大化也是事出有因的。當時國民黨确實搞了個所謂紅旗政策,就是安排一些特務在國民黨統治區裝扮成進步面孔甚至假冒共産黨,引誘一些青年上鈎落網,然後再強迫他們設法打進我們的黨組織,或者幹脆布置一些特務裝扮成投奔革命的進步青年直接打進我們黨組織。可問題是這種紅旗特務腦門上又沒有貼标簽。審查幹部的時候,很多人就因爲一些雞毛蒜皮被打成了紅旗特務。後來經過複查,絕大多數都是查無實據。”
何大印說起紅旗特務來曆的時候,站在一旁的馮滔不由得眼皮連跳了幾下。此前羅志平曾經問過他,他在重慶認識的那個幾次在他面前發洩對國民黨腐敗強烈憤慨的妓女白蝴蝶是不是紅旗特務。
何大印停頓了片刻,他見小蔣目瞪口呆,就拍拍他的肩膀,“今天幸虧把你拽走,要不然,你的麻煩可就大了。記住,以後說話别再沒把門的。好了,沒事了,幹活去吧。”
這時,衆人突然騷動起來,“敵機來了,敵機來了。”
小蔣回頭一看,隻見南邊天際出現了一架飛機,正快速向北飛來。随着飛機機身漸漸從小變大,刺耳的馬達轟鳴聲也漸漸從天上傳下來。
大家趕緊停下活計,紛紛躲到塹壕裏。
敵機飛行員在空中發現了地面縱橫交錯的塹壕,高興不已,連忙按動機艙裏航空照相機按鈕,拍下了一張又一張的照片。
等飛機飛走以後,郭林走到馮滔趴的塹壕裏,見跟前沒外人,就小聲說,“營長,聽偵察連的同志說,他們發現74軍軍部有好些漂亮女兵,這就證實了我先前的猜測,你的那個相好的沒準就在74軍吧?”
馮滔趕緊沖他一瞪眼,小聲呵斥道,“别胡扯,她現在幹啥子,如今在哪裏,我都不知道。”
郭林狡黠地擠擠眼睛,“嘿嘿,有些事還真的不是胡扯就能扯出來的。你過去是地下黨,你那口子自然也是地下黨喽。幹地下黨不能沒有保護色吧,而穿上國民黨軍裝自然就是最好的保護色喽。至于你不知道她如今幹啥,要是知道了,政委還不派你跟她聯系呀?”
“噢?”馮滔眼睛閃了一下火苗,忍不住探出身子,向南邊極目眺望。
幾輛車身塗着青天白日标志的美國造汽車奔馳在公路上。第一輛中吉普車除了一個司機,一個少尉排長,還有十二名端沖鋒槍的衛兵。第二輛吉普車坐着唐金山和杜松、報務員田小珍。第三輛吉普車坐着徐勵、劉雁、陳書香。第四輛道奇十輪卡車駕駛室裏坐着司機和一個上尉副官,蒙着暗綠色帆布車篷的車廂裏坐着二十六個衛兵。
在第三輛吉普車裏,徐勵坐在前排副駕駛位置,劉雁和陳書香坐在後排座位。三個女人這會兒感覺無聊,就從衣袋裏掏出各自的粉盒,打開蓋子,照着蓋子裏鑲嵌的小鏡子,拿起粉撲往臉上擦香粉,又拿起口紅筆往嘴上抹着口紅。
劉雁和陳書香的粉盒蓋子裏,除了鏡子,還都鑲嵌有一張馮滔穿西裝的一寸黑白照片。而徐勵的粉盒蓋子裏卻隻有一個孤零零的小鏡子。
陳書香瞅見前排的徐勵的粉盒蓋子裏沒有照片,就問道:“徐小姐,你怎麽沒有在粉盒裏貼上馮滔的照片啊?”
徐勵高傲的斜着眼,撇撇嘴,“我貼馮滔的照片幹嗎?我又不迷他。”停頓一下,她回頭冷笑一聲,“你們兩個傻大姐,究竟是否見過馮滔呀?就這麽死去回來的迷他。”
劉雁得意的說:“當然見過了。有一次,我們電訊幹部訓練班女生隊組織爬山訓練,正好馮先生他們正在山上拍電影外景戲。”
陳書香興奮地歪着頭說:“我們還利用中途休息的機會,都上前跟馮先生握手說話,還、還都吻了他一下呢,隊長爲此還罵了我們一頓。”
正在開車的大胡子司機忍不住噗嗤笑了。
徐勵眼皮跳了一下,臉頰也抽搐了一下,但随即又故作嚴肅的訓斥說:“沒出個的大姑娘,光天化日之下跟陌生男人親吻,沒羞沒臊的,也不怕丢人現眼,嫁不出去。”
劉雁、陳書香卻滿不在乎的晃晃腦袋。
此時,太陽已經轉到西邊的上空,四下裏格外清靜,隻有汽車馬達的轟鳴聲和西北風的風聲在寂靜的空中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