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六十多歲,須發斑白,臉型瘦長,穿黑色華達呢雙排扣西服的美國老者坐在考究的櫻桃木寫字台前正低頭寫材料,他的背後靠牆放着一面卷起來的星條旗。星條旗旁邊是兩隻塗綠漆的鋼質保險櫃。牆的上方挂着一個用桃花木做成的美國國徽。他是美國駐南京聯絡處主任本傑明·雷納德。這時他發現有人來了,就擡頭瞅了來人一眼。
“您好,主任閣下。”巴爾高特一邊向他敬禮一邊打招呼。
“您好,将軍閣下,請坐吧。”雷納德向他點下頭。
巴爾高特坐到寫字台對面的棕色呢絨長沙發上,長沙發前面是一張玻璃茶幾,茶幾兩側各放一張棕色呢絨長沙發。那個黑人仆役端着一杯咖啡走進來,把咖啡放到茶幾上,然後退出。
巴爾高特注意到雷納德的辦公室帶有濃厚的中西合璧特點。東牆靠牆是四隻楓木多層書架,南邊兩書架裏陳列着外文書籍,北面的陳列着中文書籍,一些書籍還是用中國傳統的深藍色布面書匣包裝着。書架上面挂着兩幅中國山水畫橫幅。西牆靠牆放着一隻多層楓木博古架,裏面陳列着精緻的中國陶瓷工藝品和山水盆景。博古架上面挂着四幅中國古詩條幅。博古架旁邊是壁爐,壁爐過去是一張橡木條桌,上面放着一台美國造收音機。
“主任閣下,我今天找你,是希望抛開官方身份,就我們共同感興趣的問題進行一次坦率的私人談話。”巴爾高特一邊拿湯匙攪着咖啡一邊說,“本,你不會反對吧?。”
“我很高興你稱呼我的愛稱,巴勒,我很願意與你進行這種談話,請吧。”雷納德繼續低頭寫材料。
“本,我聽說你有很多中國朋友,他們喜歡稱你雷先生,有的幹脆喊你老雷。”他特意用中國話說“雷先生”“老雷”。他在中國工作生活多年,會說流利的中國話。見雷納德點頭,他就狡黠地擠擠眼睛,“請問,老雷譯成英語怎麽說,是說oldlei還是說laolei?”
“那你必須喊我laolei,如果你喊我oldlei,我就控告你侮辱我的人格!”雷納德這時突然停筆,擡頭沖他一瞪眼。
“奇怪,中國話‘老’在英語裏就是old的意思,您爲什麽卻不接受oldlei?”巴爾高特喝了一口咖啡,故意裝出驚訝。
雷納德拿起筆,繼續低頭寫材料,“在英語裏,old除了表示老,還有陳舊、過時、淘汰的意思,就是說,old在英語裏是個貶義詞。而在中國話裏,老除了表示年齡很長之外,還有成熟、豐富的意思,老象征着經驗、技術、尊嚴和地位。比如老臣、老師、老兵、老鄉、老将軍,老英雄、老先生,噢,國民黨、共産黨都有老黨員、老幹部、老部隊。”他用中國話說出一連串的“老”字。
“您說得對,可是,我也聽中國朋友說,中國人特讨厭老奸巨滑、老于是故、老油子、老痞子、老土匪,噢,還有老流氓!對吧?老雷。”巴爾高特又用中國話說出一連串的“老”,然後喝了一口咖啡,奸笑了一下。
“這恰恰說明老在中國人心目中的地位和身份,即便是老土匪、老痞子、老流氓,都比新同行老謀深算、老成、老練、老辣、老道!”雷納德停下筆,擡起頭看着巴爾高特,微笑起來,“親愛的巴勒,你到我這裏,好像不僅僅是爲了探讨老在中西兩種文化中的差異吧?”
“當然,用中國人的老話說,我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巴爾高特先說了一句中國話,他發現,中國話“老”翻譯成英語無法準确表達願意,于是他在提到帶“老”的詞語時就直接用中國話說出來。雷納德也是如此。這會兒,他把咖啡放在茶幾上,翹起了二郎腿,“本,您還記得去年11月,我和您的一次談話嗎?”
“噢,我記得,當時你說我們可以用武力消滅共産主義勢力。我沒有馬上反駁你,隻是對你說,你的大膽假設非常好,但是這需要小心求證。”雷納德微微一笑,“怎麽,将軍現在有什麽可以求證的證據嗎?”
“當然有,”巴爾高特站起來,背着雙手,晃着腦袋,“我今天剛從雲州來,四天前在雲州,我親眼看見了一支中共軍隊向政府軍投誠的全部過程,一萬九千零一名軍官和士兵站在一起,場面太壯觀了!據政府軍的軍官說,這麽多人集體投誠在中共曆史上還是頭一次,今後還将有更多的中共軍隊投誠。這就說明中國共産黨在中國政府軍強大的軍事打擊下已經分裂瓦解,正在走向失敗。”
雷納德端起寫字台上的咖啡喝了一口,斜眼瞅了他一眼,搖了搖腦袋,“噢,你說的就是那個胡騰霄吧。我提請你注意一點,他的部隊并不是共産黨的老部隊,他的投誠對共産黨有些反面影響,但不是災難性的。另外,我剛得到一份最新消息,今天淩晨,他和他的部隊已經被共産黨消滅了。這說明,共産黨并沒有陷入全局性的混亂和潰敗,他們依然能控制住整個局面。”
他放下咖啡,起身走到巴爾高特面前,拍拍他的肩膀,“我有好幾位中國知識分子朋友,他們在政治上是支持蔣介石的,前幾天,他們告訴我,他們分析了一下當前的戰局,認爲蔣介石不可能赢得全面勝利,最好能立即停戰。他們的看法,我是贊同的。爲了我們美國的利益,我們應該支持停戰。所以,我正在寫一份呼籲蔣介石先生接受停戰的備忘錄。”
巴爾高特咂了咂嘴,有些不服氣,“本,我仍然認爲中國共産黨正在走向失敗,贊成這個觀點的除了胡将軍,還有另外一些中共人員,用共産黨的話說,他們可都是共産黨的老骨幹。”
雷納德走到寫字台跟前,不以爲然地搖搖頭,“你說的是汪靜方吧?這隻是一個個别現象。巴勒,你剛才說起老奸巨猾,但是你還沒有真正了解中國人說的老奸巨猾,現在我請你看看一份文件。”說着,他從寫字台上拿起一個文件夾,遞給巴爾高特。手機用戶請浏覽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