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志平倒吸一口涼氣,嘴巴張得很大,卻一時說不出話來。
其實,對于自衛戰争可能得不到老百姓支持的問題,羅志平先前也有和谷雨類似的預感。抗戰勝利後,蔣介石集團仗着自己軍事實力比共産黨絕對雄厚,又有中央政府的所謂正統名分,一意孤行地想用武力消滅共産黨。雖然經過更傾向于和平演變的美國政府調停,國共兩黨于1946年1月10日簽訂了停戰協定。但是此後老蔣又一再收益幹掉嗎軍隊對解放區平反騷擾挑釁。當時,連解放區的狼狽相都看出來了,大規模内戰已是箭在弦上,一觸即發。有一天,羅志平在和駐地幾個農民聊天的時候,他們都憂心忡忡的說:“好不容易抗戰勝利了,本以爲今後可以過安穩日子了,可是現在又要打内戰了。哎,都是中國人,何必打來打去呢?爲了不打内戰,你們就不能對國民黨讓讓嗎?”
羅志平耐心地解釋說:‘我們已經對國民黨做出過讓步了。爲了避免内戰,我們在抗戰勝利後不久就讓出了南方八個解放區。可是,國民黨卻得寸進尺,現在還想強迫我們把所有解放區和軍隊統統交出來。”
農民們說:“隻要不打内戰,你們就把所有的地盤都讓出來呗。”
羅志平愣住了,一時沒有說話。參加聊天的衛儀忍不住嚷道:“你們居然希望我們把所有解放區都交給國民黨?國民黨來了對你們又有什麽好處嗎?現在共産黨實行減租減息,讓你們得以衣食無憂。要是國民黨來了,高地租、高利貸還不壓死你們呀?你們也都看過歌劇《白毛女》吧?戲裏的楊白勞不就是和你們一樣的農民嗎?他不就是被高地租、高利貸壓得家破人亡嗎?唯一的女兒被地主搶走了,他也被逼得自殺了。國民黨要是來了,楊白勞的下場不就也會發生在你們身上了嗎?”
讓衛儀和羅志平都目瞪口呆的是,那幾個農民居然撇嘴說:“那個楊白勞家破人亡都怪他沒有本事,是個窩囊廢。戲裏的地名叫楊各莊,也就是說楊白勞應該是楊各莊的坐地戶吧,再說白了,就是地頭蛇。那個東家黃世仁估計是個外來戶,他爹或者他爺爺當年肯定是逃荒要飯來到楊各莊的。黃家要是坐地戶,那地方還不叫黃各莊了?爲什麽黃世仁這樣的外來戶最後搖身一變成了楊各莊的大東家?而楊白勞這樣的地頭蛇爲什麽反倒混憋十了,最後落得隻有靠租人家的地混飯吃了?還不是因爲楊白勞自己沒本事嗎?”
一個小胡子的中年農民眯着眼睛補充說:“戲裏說楊白勞欠了黃世仁二十五塊五毛錢和一石五鬥租子就被壓死了?抗戰以前有一年欠東家的錢和租子比他還高,我可沒有像楊白勞那麽慘。再說了,楊白勞欠了黃世仁的錢和租子還不起也不至于就家破人亡呀?既然黃世仁年三十逼債了,你楊白勞還不帶着女兒跑出去找一條活路呀?黃世仁又沒有派狗腿子像看犯人似的看住你呀?你爲什麽還不跑呢?你那個破家啥都沒有了,你還留戀個啥呀?你楊白勞都敢喝鹵水自殺,爲什麽還不敢跑出去找一條活路呢?他都不怕死了,還怕出去找不到活路嗎?”
這會兒,幾個農民一起說:“隻要能讓我們過安穩日子,國民黨來了,高地租高利貸也沒什麽可怕的。國民黨再壞也不至于像日本鬼子那樣搞南京大屠殺、搞三光政策吧?日本鬼子巴不得咱們中國人都死絕了,才好把中國變成他們日本人的天下。難道國民黨搞的天下也會需要中國人都死絕了嗎?都死絕了誰給他們交公糧呀?總不能指望日本人給國民黨交公糧吧?唉喲,日本鬼子打進來的時候,咱們中國人可沒過上一天安生日子。哎呀,隻要天下太平,國民黨要坐天下就讓他們做呗。”
這次聊天,讓羅志平大爲震驚。随後,他緊急約見江淮分局的幾位負責幹部,一起分析研究了當前的政治形勢。大家一緻認爲,如果不立即采取新的農村政策,一旦自衛戰争爆發,共産黨就很難獲得多數農民的支持。于是,他們以江淮分局的名以緻電中共中央,建議把抗戰時期實行的減租減息政策改爲沒收地主土地分給農民的新政策。
無獨有偶,在這份電報發出去前後,其他解放區負責人也向中央反映,爲了争取農民在即将爆發的自衛戰争中支持我黨,應該實行土地改革。不久,中共中央于5月4日給各解放區發出指示,下令解放區實行土改。
土改開始以後,原先那些對于國民黨來了也無所謂的農民也改變了态度,他們對土改幹部說:“新四軍可不能讓國民黨來了,他們要是來了,我們的地不就白分了嗎?”自衛戰争初期,部隊因爲作戰需要,邊打邊退。每逢撤退時,群衆都會依依不舍地拉着戰士們的手說:“新四軍啥時候能回來呀?我們可都盼着你們早點回來呢。”
在去年年底,林河失守以後,主力部隊在江淮地區已經無法立足。有的幹部提議部隊分散打遊擊,谷雨卻強烈反對。當時羅志平雖然在會上支持了谷雨的意見,但是一時也沒搞明白谷雨爲什麽強烈反對分散打遊擊。直到現在,聽谷雨這麽一說,羅志平才恍然大悟:原來谷雨害怕分散打遊擊以後,老百姓會感覺共産黨的隊伍散夥了。一旦老百姓産生這樣的失望感,心裏沒了盼頭,由此就會産生一系列不堪設想的危險後果。
沉默了好一會,羅志平才開口問谷雨,“老谷,真要是失敗了,那、那你打算咋辦?”
谷雨又靠到椅背上,仰望着房梁,并且顯得很冷漠,“到那時,我就帶一些人回湖南老家當紅色山大王。你知道,湖南有些地方是有名的土匪窩,改朝換代都改不了土匪世界。土匪能做到世代爲匪,我想我也應該能做到,在某個偏僻地方長期地爲黨保存一點點火種。當然,重新燒起燎原烈火的那一天,我們這一代人都看不到了!”
停頓片刻,他突然又坐起來,眼睛發紅,“将來不管形勢有多惡劣,我,谷雨都不會投降蔣介石!因爲我追求的人生價值觀不允許我這樣做,我不是爲了吃飯才參加共産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