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蔣安邦來了,黑牡丹趕緊拉着白蝴蝶站起來。蔣安邦朝她倆點點頭,打個招呼,然後從随身攜帶的公文皮包裏掏出兩疊鈔票遞給她倆,笑眯眯的說:“二位小姐辛苦了。你們策反共軍有功,這是你們的第二筆賞金。”
黑牡丹接過鈔票一邊往自己手提包裏放,一邊陪着笑臉,對蔣安邦點了點頭說:“多謝蔣處長賞賜。”
白蝴蝶接過鈔票的時候卻是神情冷漠,一言不發。
蔣安邦又笑眯眯地說:“我現在告訴二位小姐一個好消息。經過我與市政府社會局的交涉,你們現在可以擁有人身自由了。也就是說,你們如果想要脫離風塵,不會有人問你們要贖身錢。”
白蝴蝶一聽,頓時臉色煞白,眼睛瞪圓。
黑牡丹皺着眉頭,撇着嘴說:“我們現在生病了,還得吃藥、打針、吊水。那個老賣肉的雖說不問我們要贖身錢了,可是她同時把給我們看病的錢也省掉了。所以,現在,我們還不能從良。再說了,我們現在又沒有什麽一技之長,從良以後,我們連吃飯的地方都沒有。至于說嫁人,我們現在都三十出頭了,又不能生育了,誰還要我們呀。老賣肉的現在要是硬攆我們走,蔣處長,您可得給我們說句公道話啊。”
原本笑眯眯地的蔣安邦頓時沒了笑容,他一時無語了。黑牡丹說的情況,是他此前沒有想到過的,此刻他不知道,自己應該如何應對黑牡丹的新訴求。
停頓一下,黑牡丹又陪着笑臉說:“蔣處長,既然我們可以替你們做事,您就收下我們吧,薪水嘛,您就看着給吧。或者,隻要給我們飯吃,沒有薪水都行。”
白蝴蝶馬上張着水汪汪的眼睛盯着蔣安邦,向蔣安邦抛出一連串的秋波。
蔣安邦一聽,頓時嘴咧得像吃了八個苦瓜似的。原來,當初是美國顧問給政工處出了一個馊主意,說你們的宣傳戰術太陳舊太老套了,老是宣傳三民主義如何如何比共産主義好,這種意識形态上的文字遊戲對于基本上是文盲的共軍士兵幾乎沒有吸引力。共軍士兵大多是未婚,許多人連女人身體都沒有見過。你們不如印制一些有裸體女人照片的誘降傳單空投到共軍陣地上,效果肯定比你們那一套吹噓三民主義如何如何好的那一套好得多。政工處于是如法炮制,果然有些效果。不料,這兩個參與策反的野雞嘗到甜頭了,現在居然想要吃國軍的高貴皇糧,蔣安邦怎能不頭疼呢?
這會兒,蔣安邦趕緊陪着笑臉,擺手說:“二位小姐,你們想爲國軍效力,這個這個嘛,不、不太那、那、那個……”
黑牡丹失望的啊了一下,白蝴蝶斜着眼,鼻子哼了一下。
蔣安邦看出她倆失望,隻好尴尬地說:“既然二位小姐現在不想脫離風塵,那就暫時不離開吧。如果那個老闆故意不給你們花錢看病,這一點,我、我可以要社會局爲你們讨還公道。”
黑牡丹和白蝴蝶互相瞅瞅,一時沒有說話。
停頓了片刻,蔣安邦又對白蝴蝶說:“剛才黑小姐提到你們從良後的生計問題,我覺得白小姐倒是有一個去處。昨天,中央黨部一位同事通知我,白小姐的名字已經從危險分子的名單裏删除。也就是說,白小姐今後要是當老師,不會再有政治障礙了。”
“什麽什麽?”白蝴蝶的眼睛頓時變成了一個超大功率的聚光燈,嘴唇連續哆嗦了好幾下,随後她,慘笑起來,“哈哈,孩子死了,媽來奶了。當初,如果不是那個王八蛋把我的名字列入危險分子黑名單,我會落到當妓女這一步嗎?”
蔣安邦趕緊陪着笑臉說:“現在白小姐已經不是危險分子了,你可以開始新的生活了。”
“新的生活?”白蝴蝶連連搖了幾下頭,“我現在當老師是沒有政治障礙了,可是另一個障礙呢?蔣處長,你作爲一個學生家長,你會讓你的孩子接受一個妓女的教育嗎?嗯?”
蔣安邦愣住了,一時無言以對。是啊,一個當過妓女的人去應聘老師,哪一家學校會錄用呢?又有哪一個家長會讓自己的孩子去跟一個做過妓女的老師接受教育呢?
白蝴蝶這會兒嘴唇不住地哆嗦着,“當我需要摘掉強行勒在我頭上的危險分子的緊箍咒的時候,沒有人幫助我。現在,當我對緊箍咒早就無所謂的時候,突然有個賢明的蔣處長居然幫我摘掉了緊箍咒。孩子死了,媽來奶了。孩子死了,媽來奶了!”
白蝴蝶不停地叨唠着:“孩子死了,媽來奶了。”她越說越激動,最後她突然掏出手提包裏的那一疊鈔票,用力地往空中一抛,花花綠綠的鈔票頓時像雪片一般飄散在空中,然後紛紛揚揚地散落下來。
蔣安邦頭上身上落了幾張鈔票,黑牡丹慌忙陪着笑臉,“蔣處長,我妹妹情緒失控了。”
旁邊一個官員趕緊吆喝道:“放肆,成何體統。”接着他又慌忙對蔣安邦說:“蔣處長,我這就派人把這個瘋女人拖出去。”
蔣安邦平靜地擺擺手:“白小姐一肚子的苦水,就讓她盡情發洩一通吧。”
随即,他轉過身子,一行熱淚湧出眼眶,順着臉頰簌簌流淌。
前些天,金堰市黨部的一位官員看到行營印發的新式誘降傳單後,馬上找到蔣安邦,說你們怎麽居然找一個危險分子對共軍搞策反呢?蔣安邦頓時就急眼了,“扯什麽淡呀?人家都淪落風塵好幾年了,怎麽還是一個危險分子呢?你馬上去跟中央黨部交涉一下,就說是我的意見,立即把白小姐的名字從危險分子名單裏删除。”
這個喝過洋墨水的官員接着又提了一個問題,就是黑牡丹和白蝴蝶跟妓院老闆的關系是舊式的人身依附關系,不是現代歐美國家妓院的那種商業雇傭關系。我們一直罵共産黨地區沒有人權沒有自由。現在你們拿她倆誘降共軍。如果共軍方面反咬一口,說你們搬出來的黑牡丹和白蝴蝶本身就是沒有人身自由的現代**隸,這其實就是對國民黨标榜自己搞自由中國的絕妙諷刺。那時候可怎麽辦?蔣安邦一聽傻眼了,馬上要他跟市政府社會局交涉,立即解除她倆跟妓院的人身依附關系。
蔣安邦的意見果然沒有白費勁。今天上午,那個官員正式告訴他,他先前提出的兩個要求都得到了同意。于是,興沖沖的蔣安邦特意親自召見黑牡丹和白蝴蝶,除了給她倆發賞金,還有就是想給她倆驚喜。
但是,蔣安邦萬萬沒有想到,他的兩個要求其實對黑牡丹和白蝴蝶都是弄巧成拙了。所謂解除人身依附關系,其實卻是那個聰明絕頂的妓院老闆趁機甩包袱。而所謂取消白蝴蝶的危險分子罪名,對于白蝴蝶來說,反而是拿白蝴蝶開涮。因爲,即使是在白蝴蝶當妓女的時候,她還依舊是中央黨部的危險分子黑名單裏的正式成員呢!
想到自己好心辦的兩件救風塵好事現在全都辦砸了,這對于懷有強烈的救國救民使命感的蔣安邦來說,怎能不顔面掃地,怎能不潸然落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