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八路軍幹部站在村頭的柳樹下,注視着前面一條蜿蜒的山路。不一會,一個三十餘人的馬隊飛奔過來。
最前面的一匹白馬上坐的是佩戴上将領章的陳墨崧,同來的有八路軍派駐第二戰區的一名聯絡參謀,陳墨崧的秘書、副官、參謀、衛兵,以及幾名戰地記者。唐金山、鍾立夫也來了,他們當時還隻是上校。
馬隊到了村頭停下來,陳墨崧第一個跳下馬,其他人随後也跟着下馬。八路軍聯絡參謀陪着陳墨崧走到常戈等人跟前,指着常戈,剛說一句“陳将軍,這是我們獨立一團的團長——”陳墨崧就笑眯眯地擺手說:“楊參謀,你不必介紹說了,我認識他,常戈。”
常戈上前一步,先是立正敬禮,然後大聲說:“報告老團長,八路軍獨立一團現任團長常戈率領全團官兵歡迎老團長巡視本團。”
陳墨崧馬上立正還禮,随即上前抓住常戈的手,眼睛放光,嘴角抽動,“常團長,我們又見面了。過去,我們一起北伐,一起投身國民革命。後來,雖然分道揚镳了、反目成仇了。不過現在嘛,我們又一起共赴國難、攜手抗日了。正所謂兄弟阋于牆,外禦其侮。很好,很好啊。”
常戈旁邊的一個身材魁梧,臉膛黑裏透紅的幹部上前立正敬禮,笑眯眯的說:“老團長,你還認識我嗎?”
陳墨崧點點頭,“認識認識,你是葉德林。”然後主動與葉德林握手。
常戈趕緊說:“他現在是副團長。”
葉德林旁邊一個幹部向陳墨崧敬禮,陳墨崧高興地說:“小宋,我們又見面了。”
宋營長旁邊站着一個四十出頭的老兵,他身材瘦小,臉色黝黑。顴骨扁平。他向陳墨崧敬禮時,陳墨崧愣了一下,眨了眨眼,大叫一聲:“老劉,是你呀。怎麽,你還在當夥夫啊?”
老劉昂起頭,挺直腰杆,自豪快活地說:“革命隊伍隻有分工不同,沒有高貴貴賤之分。當革命的炊事員,我很光榮。”
陳墨崧後面的唐金山和鍾立夫互相瞅瞅,撇了撇嘴。原來,這個老劉當年在老一團當夥夫的時候,飯菜燒不好或者說衆口難調,免不了挨大家的說落,他就成天發牢騷,“人家吃糧當兵,背着槍高人一等,神氣極了。我倒好,當兵還得伺候人,還不落好。哎喲,真是倒大黴了。”如今,十年不見,老劉就完全變了一個人。
再往後的幾個幹部,陳墨崧就不認識了,不過,他還是很禮貌與他們一一握手,招呼道:“你好,很高興見到你。”
陳墨崧在常戈的陪同下,走到村頭的打谷場。空曠平坦的打谷場邊沿上,兩棵柳樹之間懸挂着一條紅紙橫幅,橫幅是用多張紅紙抹上漿糊粘貼成的,橫幅上用大号毛筆寫着“熱烈歡迎老團長陳辭溪将軍巡視本團。”橫幅前下方,兩隊八路軍官兵成南北方向站成兩排。隊列中的四個帶隊軍官都是肩上斜挎着日本南部手槍(中國人俗稱王八盒子),士兵們都是手持清一色日本三八式步槍。大家此時滿面紅光,精神抖擻。一個瘦高挑的青年軍官手持日式軍刀,站在隊列前頭,高聲喊道:“立正,向右看齊,向前看,舉槍。”随着口令下達,戰士們有條不紊、整齊劃一地依次做好各項隊列動作。
青年軍官随後轉身,邁着整齊的正步走向陳墨崧,在走到三米遠的位置時,軍官停下腳步,揮舞軍刀,做了一個漂亮的軍刀敬禮,高聲喊道:“報告老團長,八路軍獨立一團儀仗隊列隊完畢,請您檢閱,儀仗隊隊長,特務連連長馬銳。”
唐金山和鍾立夫注意到馬銳手裏的日本軍刀刀把末端系着一根紫紅色绶帶,不由得眼皮跳了一下。原來,日本鬼子軍官的軍刀绶帶按照等級分成三種顔色,尉官是草綠色,佐官(即校官)是紫紅色,将官是金黃色。馬銳手裏軍刀的绶帶是紫紅色,說明軍刀原來的主任是個佐級軍官。在來探望老一團之前,八路軍派駐第二戰區的聯絡參謀就對他們說過,八路軍對日作戰的第一仗平型關大捷就擊斃了鬼子兩個中佐(即中校,據日方後來公布的史料說,這兩人是新莊淳和橋本順正)。以後八路軍在一系列戰鬥中又陸續擊斃一些鬼子佐級軍官。所以,現在唐金山鍾立夫可以看見八路軍軍官馬銳手持一把鬼子佐級軍官的軍刀。
唐金山鍾立夫還注意到,馬銳和儀仗隊裏的八路軍軍官都穿着嶄新的日式皮靴,儀仗隊裏的八路軍士兵也都穿着嶄新的日式翻毛皮鞋。看着八路軍官兵清一色的日式裝備,兩人相視無語。他們現在才發覺,八路軍此番歡迎陳墨崧作爲老團長巡視老部隊,還有一個重要目的,就是借這個機會,駁斥當時國民黨方面已經露頭的所謂八路軍對日本鬼子隻是遊而不擊的誣蔑。我們遊而不擊,那麽我們身上的日式裝備是哪裏來的呢?
陳墨崧此刻還沉浸在重見老部隊的喜悅之中,似乎沒有在意老部隊歡迎他的另一層用心,聽完馬銳的報告後,随即面帶微笑地擡手還禮。然後,他昂首挺胸,邁着整齊的步伐,向儀仗隊走去。常戈、唐金山、鍾立夫等人也都跟在他後面。跟随陳墨崧同來的記者趕緊舉起相機,按下快門,拍下了具有曆史意義的鏡頭。
閱兵式結束後,老一團又爲陳墨崧舉行了軍事技能彙報表演。戰士們表演了射擊、刺殺、投彈、格鬥、硬氣功等多項技能,博得了陳墨崧等人的陣陣掌聲。
讓陳墨崧驚訝的是,老一團的射擊靶子不是一般軍隊常用的人形胸像靶,而是三種大小不同的裝滿沙土的布袋。這些沙袋挂在樹上,風一吹,就會晃動。射擊這些沙袋,難度要比人形胸像靶大得多。雖然射擊難度大,但是戰士們還是彈不虛發,一槍打中一個沙袋,很快,所有的沙袋都被打得突突地漏土了。
陳墨崧之所以吃驚,是因爲這個用沙袋當靶子的射擊訓練方法,還是在他當國民革命軍獨立一團首任團長的時候,就開始在部隊裏推行了。他沒想到,他離開這個團十一年了,部隊也換了好幾茬人了,而他當年的訓練方法還居然依舊保留下來了。
陳墨崧轉頭看着常戈,嘴唇有些顫抖,“常團長,想不到,你們居然還保留了沙袋射擊訓練的做法?”
常戈哈哈笑了,他很誠懇地說:“老團長,有些事,不會因爲意識形态的變化而變化的。不光這個沙袋射擊訓練,就是你老團長跟我們老一團的老關系,也不會因爲意識形态的變化而變化的。”
陳墨崧欣慰地點點頭,心裏暖意融融的……
現在,身爲江北行營長官的陳墨崧接着向蔣安邦介紹相冊裏面的其它照片,“這張是我在黃埔軍校當教官時跟幾個教官學員一起照的,中間的是我,在我左邊的是當時當政治教官的石川和金楷,這個人是學員谷雨,這個人是當時任區隊長的魯文才,這幾位是學員唐金山、鍾立夫、文達。”
他随後又翻開一頁,“這是我和谷雨的合影照,當時我見他才思敏捷,就感覺他日後必成大器。結果他還真成大器了,可惜呀,是在共産黨那邊。”他苦笑了一下,又翻開一頁,上面是一張身穿上将軍服的他和一位穿白色旗袍、一副學生模樣的女孩子的合影,“知道她是誰嗎?”他神秘地擠擠眼睛,“她就是現在共黨江淮電台的播音員曹敏小姐!”
見蔣安邦瞪大眼睛,陳墨崧無奈地歎口氣,“她當時是西南聯大的學生,暑假期間她和另外一些同學到前線慰問國軍将士。我見她嗓音很甜美,就邀她畢業後來我戰區政工處做事。沒成想,她畢業沒多久竟和幾個親共分子跑到新四軍那裏去了。現在想想,是國人深惡痛絕的政府官員發國難财問題促使她走上叛逆之路。當時我接待她和她同學的時候,她就當面問我發不發國難财,我說我也痛恨發國難财的黨國蛀蟲,我自己決不發國難财。我看得出來,她不太相信我的話。”
當陳墨崧翻開另一頁時,蔣安邦一愣,“陳長官,這個跟您合影的不是大明星馮滔嗎?怎麽?”他打量了陳墨崧一眼,“您,也是蜂蜜?”
“我怎麽不能是蜂蜜呢?”陳墨崧哈哈一笑,“雖說我不還至于像小丫頭小娘們那樣迷得死去活來,不過馮先生随香港一個慰勞團來我戰區慰問,我請他合影還是可以的。這時我們的第一次合影。”
陳墨崧接着又伸手指着相冊,“這幾張合影照是後來在重慶拍的。不久,馮先生應邀在電影《保衛長沙》裏扮演男主角。那時我正好去重慶開會。爲了要好這個角色,他特意登門請教我,如何演好國軍師長,我嘛,就給他做了一些指導。”
說到這裏,陳墨崧又歎了一口氣,“馮滔這個人呀,就是太講江湖義氣了。那個劇作家陳瑜被捕後,他立刻找到我,希望政府能夠釋放陳瑜。可是我聽戴笠先生說,陳瑜共産黨,證據确鑿。要想釋放,就得寫個悔過書。而陳先生又不肯悔過。沒辦法,我隻好答複馮先生,按照政府法律,陳先生不能釋放。不過,念他身患嚴重肺病,可以保外就醫。但是,做這樣的保人得拿腦袋擔保。我說這話,其實是委婉地勸馮先生别問事了,明哲保身算了。可是沒想到,姓馮的還真的當場就說,陳先生是他過去的老師,他願意爲老師拿腦袋擔保。哎,多好的一個人呀,可惜後來突然神秘失蹤了。”
蔣安邦抿着嘴,臉上浮起淡淡的笑。(未完待續。)手機用戶請浏覽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