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樓第三間是行營長官陳墨崧的辦公室,青色大理石地闆上鋪着紅色羊毛地毯,白色大理石牆壁上挂着蔣介石畫像和軍用地圖,下方鑲着柞木牆裙,松木天花闆中央安裝一盞枝形吊燈,天花闆東頭安裝一台法國吊扇,吊扇下面是一張紫檀木寫字台。寫字台對面是一張深綠色呢絨長沙發,沙發前面是一張烏木茶幾,茶幾上放這一隻紫砂茶壺和四個紫砂茶碗,以及一台收音機,茶幾兩面各放一張單人深綠色呢絨沙發。這套沙發兩邊靠牆分别放着一張同樣結構的長沙發,西邊是一張鋪着深藍色呢絨台布的紅木長方桌,桌上攤着軍用地圖,長方桌西邊的牆上也挂着軍用地圖。東牆南側是一扇小門,門裏是一個套間,放有一張帶弧形雕花床屏、羅馬式立柱床腿的紅木西式床,以及床頭櫃、衣櫃、衣架、臉盆架等。
陳墨崧此刻坐在舒适的真皮高背椅上,正跟坐在對面沙發上的蔣安邦唏噓不已:
“許多人都以爲我起家的部隊是中央警衛師,其實我真正起家的老部隊是獨立一團!當時老頭子隻給我一個團長的空招牌。爲了籌集經費,我到處求爺爺告奶奶。爲了拉起部隊,我到處登門求賢,連剛從黃埔畢業的谷雨都被我拉來了。我千辛萬苦搞起來的部隊,沒成想一夜之間就赤化了!白裏透紅,剜心之痛啊!”
說到這裏,陳墨崧連連搖着頭,歎着氣。見他這樣,蔣安邦表面上不動聲色,内心卻忍不住暗暗好笑。這都是二十年前的陳年舊事了,想不到這位陳長官至今還耿耿于懷,刻骨銘心。
過了一會兒,陳墨崧接着說:“話又說回來了,我再怎麽窩火,心裏還是牽挂這個部隊的。得知他們在那邊第一次消滅了小鬼子主力大隊的喜訊後,我高興地連夜給他們拍發私人賀電。整整二十年了,我經常做夢都夢見我的老部下從遠處漫山遍野向我跑來,嘴裏喊着:‘老團長,我們回來了!’雖說這個團在共産黨那邊早已換了幾茬人,可在名分上,我總還是他們的老長官呀。哎!他們這次要能過來,我真的要跟他們喝個一醉方休!”
這會兒,陳墨崧眼睛濕潤了,淚水順着布滿皺紋的臉龐往下淌,他掏出手帕擦擦眼睛。蔣安邦心頭一動,很顯然,陳墨崧親自對那個“共匪”部隊寫公開信真是動了感情,于是趕緊安慰他,“陳長官不必傷感,我相信您的老部隊一定會歸來的,屆時,卑職一定陪酒。”
陳墨崧欣慰地點點頭,臉上露出微笑。
蔣安邦這會兒問道,“陳長官,除了戰場上打冤家仗,您以後就再也沒見過您的老部隊了嗎?”
陳墨崧打開一隻抽屜,拿出一副日式望遠鏡。“民國27年(1938年)3月,我去山西與第二戰區司令長官閻錫山商議軍機。正巧這個獨立一團就在二戰區防地附近的一個村莊休整,我就順便去看望了他們。那時還是國共兩黨蜜月期,他們也知道我和獨立一團的老關系,就爲我舉行了一個隆重的歡迎儀式。”
這時候,陳墨崧的眼睛又濕潤了,“當時,我看見老部隊的第一個印象就是,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從前的老一團老人,這時候隻剩一個團長常戈、一個副團長、一個營長以及一個夥夫了。聽常戈說,抗戰爆發後已經有五位原老一團老人陣亡了,還有一些在八路軍其他部隊和新四軍裏任職。不過,總的說來,這次會面還是很愉快的。他們給我贈送了一批禮物,都是繳獲的鬼子戰利品,一副望遠鏡,一把軍刀,一箱日本罐頭,一匹東洋馬,哦,還有一隻放大鏡。”
說着他擡手指指桌面地圖。“當然,我也贈送他們一些禮物。”
蔣安邦起身走近寫字台,接過望遠鏡,拿起放大鏡,他發現,望遠鏡鏡筒和放大鏡手柄上都刻着一行工整秀麗的小字——“贈老團長陳辭溪将軍巡視本團紀念,八路軍獨立一團,1938,3,28。”
他把東西放到桌上,坐到沙發上。陳墨崧從抽屜裏拿出一個深藍色硬皮封面相冊,走到蔣安邦跟前坐下來,打開相冊拿出幾張照片遞給他。“這是我當時和老一團的合影照。”
蔣安邦接過照片,第一張,身穿将軍服的陳墨崧在幾位中央軍軍官和八路軍軍官陪同下檢閱部隊并向列隊官兵舉手行禮。隊列中的八路軍軍官也舉手向他敬禮,士兵們則托槍行注目禮。蔣安邦注意到,走在陳墨崧後面,陪同他檢閱部隊的中央軍軍官裏居然還有唐金山和鍾立夫。照片上還有一行洗印時拿毛筆添加的文字“陳辭溪将軍檢閱老部隊留影”。
另外五張是陳墨崧和一些八路軍官兵的合影,照片上都有“老團長陳辭溪将軍巡視本團留影”的加印字樣。所有的照片,無論是陳墨崧,還是那些八路軍官兵,臉上都洋溢着笑容。從照片可以看得出來,當時的會面充滿了喜悅愉快的氣氛。
望着這些照片、望着桌上兩件東西,望着陳墨崧臉頰上不住抽動的肌肉,蔣安邦默默的感慨,沒想到,這個一生反共的陳墨崧對一支“共匪”老部隊還這麽重感情。這種感情完全是發自肺腑的真誠流露,裝腔作勢是根本裝不出來的。
陳墨崧對那個老部隊确實是很有感情的。雖然時光流逝,人世滄桑,但是他至今還依然始終記得,他在1938年3月的那次山西之行,那次他在黃土高原的一個美麗山村對那支老部隊的會見——(未完待續。)手機用戶請浏覽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