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墨崧擺手示意他坐下,笑眯眯地說:“蔣處長是黨務精英,年輕有爲,前程無量,何來請教一說?倒是陳某願意傾聽高見。”
蔣安邦坐下後,身子傾向陳墨崧,“陳長官,光複林河之後,我們下一步棋該怎麽走?”
“當然是越過隴海鐵路,北上黃淮地區,會同兄弟部隊,徹底消滅共産黨。”
蔣安邦眨眨眼睛,“請問,你能消滅共産黨嗎?”
陳墨崧一愣,瞪大眼睛,“老弟,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蔣安邦臉上帶着微笑,不緊不慢地說:“從1927年我們就開始消滅共産黨,抗戰期間都沒有停止剿共,影響最大的要算皖南事變了。整整二十年了!我們可以說是見共産黨就殺,甚至是見戴紅帽子穿紅衣的也抓到就殺。這麽殺來殺去,請問,共産黨被殺光了嗎?”
說到這裏時,蔣安邦突然停了下來,臉上的笑容也都立刻沒了,翻眼瞅着陳墨崧。
陳墨崧此刻有些尴尬,臉都紅了,無言以對。他當然清楚,共産黨并沒有被殺光,相反倒是越殺越多。二十年前,共産黨隻有六萬人,還沒有真正意義上的****。現在,人家卻有了一百二十萬黨員和一百二十萬貨真價實的****!
還在圍剿紅軍時代,屢遭碰壁的陳墨崧在給夫人陶鳳君的一封信裏,就哀歎說:“原先以爲,在蔣先生領導下,像對付舊軍閥那樣,經過幾次戰鬥,就可打敗共黨,然後從此天下太平了。但是,現在看來,共黨與舊軍閥是天壤之别,剿共其實已經是無限期延長了。這一演延長與其說是終身職業,不如說是無期徒刑。”現在,經曆了林河挫敗的陳墨崧又一次預感到了無期徒刑的陰霾在向他撲來。
這會兒,蔣安邦身子往椅背上一靠,晃了晃腦袋,接着說:“陳長官,您是軍人,軍人是最講實際的,從純粹的技術角度講,您不認爲,蔣先生的剿共政策已經失敗了嗎?如果、如果您不敢承認這一點,那、那您如何解釋最近的林河之戰呢?”
陳墨崧眨了眨眼睛,聽出來了蔣安邦的意思,“老弟,你的意思,莫非、莫非是想讓政府跟共産黨講和?”
蔣安邦點點頭,微微一笑,“陳長官,現在的形勢是,不講和不行呀!卑職在中央政治學校學習時,對國際共産主義運動做過專門研究,我發現,有些國家如瑞士、比利時的共産黨居然和****是同一年建黨。而問題就在于,這些國家的共黨至今也隻是在他們國家的議會耍耍嘴皮子,可是****現在卻到了可以跟國府一決高下的地步。這到底是什麽原因造成的呢?”
陳墨崧聽到這話,頓時瞪大了眼睛,嘴巴張了幾下,但是沒有吭聲。在這以前,他的确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不光是陳墨崧,就連很多中國的、外國的共産黨人、**人士、中間人士,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都沒有認真思考過:都是同一年誕生的共産黨,爲什麽後來的命運居然會反差那麽大呢?
蔣安邦這時拿出一個筆記本,翻開,遞給陳墨崧,上面是他寫的黑色鋼筆字——
一些歐洲國家的政府一開始就讓本國共産黨合法存在,讓共産黨耍嘴皮子,表面上是向共産黨讓步,而實際上,人家是精明地把共産黨放到如來佛的手掌心裏,你再怎麽鬧,也蹦不出我的手掌心呀。可我們呢?不準共産黨合法存在,把他們打入十八層地獄!而結果怎樣?他們從地獄裏逃出來了,并且大鬧天宮了!現在黨國已經被他們鬧得搖搖欲墜了,這樣下去,後果不堪設想呀!
陳墨崧看後,沒有說話,把筆記本還給蔣安邦,聽他繼續說:“爲了克服黨國目前的危機,我們必須得跟共産黨講和,讓共産黨合法存在。可老頭子沒看到這一點,還在一心想剿共。不過,剿共政策要靠前方各戰區去完成。您是戰區長官,老頭子把最精銳的主力都交給您指揮。剿共遇到的實際困難您也看到了,可老頭子沒看到。要是您把這些實際困難告訴他,勸他重新考慮對共産黨的政策,他不會不考慮的。”
陳墨崧眉頭緊皺,沒有馬上開口表态。顯然,他在權衡利弊。
這時,門外傳來一聲“報告,”陳墨崧說:“進來。”
一個夾着黑色公文包的瘦高個子上校推門進來,他是陳墨崧的副官何金。他向陳墨崧敬禮之後,發現蔣安邦在場,就咂了咂嘴唇,沒有說話。
蔣安邦知趣地站起來,“陳長官,卑職就告辭了。”
陳墨崧擺擺手,“老弟先到西廂房稍候片刻,等一會我們接着再聊。”
蔣安邦出去後,何金打開皮包,遞給陳墨崧一份文件,“這是美國顧問團巴爾高特将軍分析林河戰鬥的發言記錄,他認爲,我軍今後幾天可以再向林河進攻。美國人主動要求再給我軍提供的一批重武器,即日運抵前線,這是武器清單。哦,這還有美國空軍偵察機拍攝的林河地區最新地形地貌的照片。另外,南京氣象台的專家預計,從明天開始,江淮北部的大風将逐漸減弱,氣溫将緩慢回升,如果不再來新的寒流,今後江淮北部的最高氣溫有可能回升到零上八度左右。”
說着,孫金又掏出一張清單和一摞照片、一份天氣變化趨勢預報。
陳墨崧仔細看着文件和照片,眼裏放出金光,臉上浮起笑容,腦袋也跟着晃了晃。“唔,很好!馬上把這些東西轉給參謀部。”
何金把文件和照片收進皮包,看着陳墨崧的表情,試探地說:“陳長官,卑職想跟您說句題外話。”停頓一下,見他沒有異議,何金接着說:“卑職覺得,您對蔣處長未免、未免太客氣了。您當年在保定軍校上學時,蔣處長隻是個穿開裆褲的小毛蛋。現在,您對他老弟長老弟短的,這有點……”
“你懂什麽?”陳墨崧不以爲然地擡了一下手,“他是***第一号大紅人,而且又是小蔣的一家子,将來可是前程無量啊。”
“陳長官,您太高擡他了。”何金嘴巴一撇,露出不以爲然的神色。他和蔣安邦是同鄉、同學、同齡人,如今,蔣安邦當了處長,而他還隻是個副官,心裏免不了酸溜溜的。
“小蔣是zj奉化縣的,而蔣處長是ah淮水縣的,根本叙不上關系。況且當初中央政治學校抵制小蔣當教育長,爲此還鬧出一場很大的風波。鬧事那陣子,他還是個頭,刺頭!”
“但是政治需要小蔣接受這個根本叙不上的刺頭親戚,你知道嗎?推薦蔣安邦來我這當處長的恰恰就是小蔣。年輕人,你要記住。”陳墨崧擡手指了一下張大嘴巴的何金,他與蔣安邦同齡,而陳墨崧卻對他擺出長者和長官的派頭,還帶着教訓的口吻。
“當你成爲強者的時候,對反對你的弱者不妨大度一些。想當年,老頭子清黨的時候,他的很多黃埔弟子都強烈反對他。他們當中有人參加了共産黨,有人參加了其他反蔣勢力。後來,由于種種原因,有些人跟共産黨和其他反蔣勢力都斷了聯系。因爲反蔣,又被政府通緝,窮困潦倒,連吃飯都成問題。如果你處在老頭子的位置上,你如何對待這些人?”
何金笑了,“我可能不會要他們的命,但我會告誡其他黃埔弟子,看見了嗎?這就是反對我的人的下場。當初現成的轎不坐偏要受驢颠,如今是兩頭不落好,圖熊嗎?”
“看來你隻能當個副官,成不了長官喽!”陳墨崧起身拍了拍何金肩膀,“老頭子沒有看他們的笑話,相反,還派人勸他們,過去的事就算了,師生之間再鬧再争還是一家人,回來吧。于是,這些人感激老頭子在他們落難時候拉一把,就紛紛回來了。”
“那老頭子沒叫他們寫個檢查檢讨之類的嗎?”何金已經閉攏的嘴巴又張大了。
“你不覺得這樣做是既當被告又當法官嗎?”陳墨崧眼皮一翻,晃晃腦袋接着說,“因爲老頭子給這些人台階下,他們對老頭子特别忠心,這就叫士爲知己者死。”陳墨崧又坐到椅子上,摸了摸後腦勺,“這些人現在有兩位就在我們江北行營,而且都是中将級的軍官。”
何金眼睛瞪得老大,“誰?叫啥名字?”
陳墨閃咧嘴笑了,“怎麽?你還想抓人家的把柄呀?既然老頭子都不抓人家把柄,所以你現在沒必要打聽人家姓名。不過将來你要是寫***的曆史或者寫****将領的傳記,需要加點豐富情節的時候,那時我可以向你透露。”
陳墨崧拍了拍額頭,身子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好啦,你出去吧。噢,你順便喊一下蔣處長,我跟他的談話還沒完呢。”
何金知趣地敬了一個軍禮,轉身出去了。手機用戶請浏覽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