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軍戰士在夜色掩護下,冒着紛紛揚揚的雪花,分多路向當面之敵發起沖鋒。
第一快速縱隊所屬的坦克陣地上,裝甲兵們慌慌張張地從軍用帳篷裏跑出來,跌跌撞撞地爬上各自的坦克。不一會,發動機吼叫起來,坦克轱辘也轉動起來,但是,坦克卻像被粘住了似的,紋絲不動。發動機繼續吼叫着,顯得聲嘶力竭。坦克轱辘急速旋轉着,被卷起的泥巴四下飛濺。
一營負責攻擊敵坦克部隊,當馮滔帶着戰士們隐蔽接近敵軍陣地時,敵軍發現了他們,慌忙轉動炮塔射擊。一排子彈打到馮滔跟前,稀泥濺了他一臉。他顧不上擦臉,低聲對戰士們說,“上!”
戰士們避開坦克死角,匍匐前進,很快就爬到坦克跟前。敵人發現了他們,趕緊旋轉炮塔,向四周射擊。但是,美式坦克車身太高,坦克炮死角太大,射擊沒起什麽作用。解放軍對這次攻擊早有準備,他們巧妙地利用坦克死角避開坦克火力,貓腰接近了坦克。有的把拉開導火線的炸藥包、手榴彈扔到坦克上,轟隆一聲,坦克爆炸起火了。有的跳上車,揮起鐵鎬砸壞坦克天線、折射鏡,坦克裏的敵人頓時什麽也看不見。有的端着步槍插進坦克通氣孔開槍,車裏的家夥紛紛中彈。有的抱着一捆捆高粱稈丢到坦克上,再點火燒着起來,小火苗頓時變成大火,還不停地吐着黑煙。……
金堰,陳墨山官邸,電話鈴聲“嘀玲玲”響個不停。壁燈亮了,穿睡衣的陳墨山慌忙從床上坐起來,抓起床頭櫃上的電話,“我是陳墨山,什麽?****偷襲26軍和第一快速縱隊?”他的額頭頓時沁出豆粒大的汗珠子,“聽着,要他們固守!還有,馬上命令51軍、59軍、77軍、增援26軍和第一縱隊!北兵團、二、三兵團立刻向當面****發起攻擊以減輕26軍的壓力。”
挂上電話後,他趕緊揭開被子,下了床。
行營作戰室裏,文達撅着嘴背着手在大屋子裏走來走去,臉色十分蒼白。幾十個頭戴耳機的男女報務員坐在十幾張桌子前,守着各自的報話機,對着話筒焦急地呼喊:“303,聽到請回答,聽到請回答。”、“525,我在向你呼叫,你聽見沒有?”
一身軍裝的陳墨山走進屋裏,文達和嚴光喜趕緊迎上去,哭喪着臉,連敬禮都忘了。“陳長官,情況糟透了,****發起進攻時,參加會議的軍官有好些都還沒有回部隊。據空軍泉城機場說,魯文才他們乘坐的飛機四個小時前在機場降落,随後坐汽車頂着風雪回部隊。可73軍說,至今仍未見到他們。三兵團的軍官現在也沒有回到部隊。二兵團的唐金山倒是剛回部隊的,可他說眼下什麽準備都沒有,倉促進攻恐怕不會有什麽結果。”
陳墨山頓時急了,“那馬育英呢?他、他應該能很早返回部隊,告訴他,一定要堅守陣地,等候援軍。”
文達苦笑了一下,“馬育英在晚上七點冒雪到達瑤灣縣城,然後他就在縣城住下來了,沒有返回26軍軍部。”
“什麽?”陳墨山倒吸一口涼氣。
位于魯河以北四百多裏的東嶽山區,在一個被國民黨73軍臨時征用爲指揮所的村公所堂屋裏,瘦小身材、小眼睛的少将參謀長季耘此時正滿臉愁容地背着手圍着火盆轉來轉去。位于屋子中央的八仙桌上的大蠟燭和東西兩面牆上的蠟燭一起吐着騰騰的火苗,把屋子裏照得十分亮堂。
這時,門外喊了一聲“敬禮”,緊接着,大門開了,穿黃呢子大衣的魯文才和成桂章、扁平臉的12軍軍長沈赫走進屋裏,後面還跟着秘書白露、報務員金玉淑和三個勤務兵。
季耘見來人都是身披雪花,慌忙滿臉堆笑地迎上前去,“軍座,哦,不,應該叫您司令官,恭喜您榮升北線兵團司令官。一路上一直下這麽大的雪,耽誤了行程,讓您受苦了。”
“好啦,不必來這些廢話了。”魯文才不耐煩地擺擺手,對于1943年就已經做到集團軍總司令的魯文才來說,現在這個臨時的兵團司令官确實沒什麽值得陶醉的。随後他和成貴章、沈赫同時脫下沾着雪花的大衣和軍帽,遞給站在旁邊的勤務兵,等勤務兵出去後,三人一起走到八仙桌前,分别坐到三張太師椅上,季耘也過來,坐在另一張太師椅上。
“我在半路上就通過車載電台收到了陳長官打來的電報,說****向南線第一兵團下手了。”魯文才指了一下桌上地圖,見季耘點頭,又接着說:“我們這裏有什麽情況嗎?”
“我們這裏一切正常,當面的****目前還沒什麽動作。”話音剛落,外面突然響起幾聲槍響,砰砰。在寂靜的深夜,這槍聲特别刺耳。
季耘見三個長官面露驚色,慌忙陪着笑臉,“這、這是對面的****在打冷槍。哦,自從我軍進入共區前沿以後,****就一直沒有停止過打冷槍。”他随後從桌上皮包裏掏出兩張電報,“陳長官已經連續來了兩封電報,催問司令官是否返回部隊,還要我部立即向當面****發起進攻。”
魯文才接過電報,掃了一眼,随後把電報遞給成桂章,然後托起下巴,眨巴一下眼睛,“金小姐,給陳長官回電,就說我已回到部隊,北兵團将盡快向當面****發起進攻。”
金玉淑麻利地打開文件夾,記下電文,然後把文件夾和鋼筆遞給魯文才,在他潦草地簽上名字以後,再收起文件夾,向長官們敬個軍禮,轉身出去了。
魯文才指着地圖,對季耘等人苦笑了一下,“眼下情況不明,再加上大雪紛飛,強行進攻隻能是自找麻煩。南線兵團的所謂進攻也不過是虛張聲勢而已,所以我們也來個虛張聲勢,命令我軍炮兵,向當面****陣地開炮。”
魯文才命令下達後,從熱被窩緊急叫醒的蔣軍炮兵匆忙穿上軍裝,出屋後慌慌張張地揭掉已經蒙上一層白雪的帆布炮衣,把火炮推到發射陣地上,調試、校正、瞄準;還有一些炮兵趕緊從放炮彈的屋子裏把一箱箱炮彈搬到火炮跟前,打開蓋子,準備裝填炮彈。
通通通,幾十條火龍穿破漫天雪花,飛向對面****陣地。
74軍軍部設在魯河南部的牛頭鎮裏,這天深夜,陳書香挎着文件夾剛拉開房門,一股冷風夾着一團細碎的雪花就迎面撲來,她不禁打了個寒戰。因爲公務在身,她仍然走出房門。院子裏十分寂靜,西北風的嗚嗚聲和雪花的沙沙聲聽得清清楚楚。遠處還不時傳來密集沉悶的炮聲,“轟轟”,這是74軍的炮兵正在打炮。26軍和第一快速縱隊遭襲以後,唐金山也按照陳墨山的命令組織部隊向當面****陣地發起攻擊。當然,和魯文才一樣,唐金山這也隻是做做樣子。
陳書香快步走進唐金山的屋子,由軍用車載式柴油發電機組供電的大燈泡把屋子裏照得格外亮堂,正趴着八仙桌看地圖的唐金山見她神情緊張,就眨眨眼睛,“陳小姐,你怎麽了?”
“剛剛收到26軍的求救電報,”陳書香從文件夾裏掏出一張電報遞給唐金山,沮喪地說,“電報還沒拍完,電台信号就中斷了!”
“啊?”坐在唐金山旁邊的杜松和劉雁同時驚叫起來,劉雁瞅瞅唐金山,又瞅瞅陳書香,神情有點茫然,“那、那這麽說,26軍和第一快速縱隊就、就算……”她發覺繼續說下去很不好就慌忙刹了車。這時,徐勵走進來,舉起相機對着唐金山按動快門,咔嚓一閃,然後她笑眯眯地說:“唐将軍,您剛才看地圖的效果好極了。”
唐金山疑惑地眨眼打量了徐勵一番,心想,這女人到底是個什麽人呢?對照一下楚州與林河兩次戰鬥,她的嫌疑最大。可是蔣安邦卻很信任她,這可怎麽辦呢?那麽她到底是個什麽人呢?要麽她是黨國忠良,要麽,她就是隐藏很深的共黨密探!二者必居其一!
天亮以後,雪停了,天色轉晴。太陽升到空中,把溫暖柔和的陽光撒到大地。太子廟戰場,上百處餘火仍在吐着黑煙,雪地裏到處都是散落的背包、鋼盔、槍支、炮彈殼、彈藥箱、罐頭盒等軍用物資。幾百輛美式卡車,幾百門美式野炮、榴彈炮,幾十輛美式坦克此時靜靜地橫卧在開闊的原野上。
經曆了一夜激戰的戰士們現在瞅着、摸着這些塗着青天白日标記的戰利品,雖然大家眼睛熬紅了,臉被熏黑了,但是人人興高采烈。有的站在大炮跟前,有的爬上卡車、坦克,大家不停地揮舞着槍支,軍帽、手巾,一遍又一遍地歡呼着。
大批蔣軍俘虜被解放軍戰士押解着列隊走下戰場,許多人耷拉着腦袋,臉上沒有一絲血色。當他們從坦克大炮汽車跟前走過時,忍不住轉頭瞅了一眼,看着這些昨天還屬于他們的美式裝備,見谷雨等人撫摸坦克,好些人眼睛濕潤了,淚珠順着臉頰簌簌地往下流淌。
這時候常戈走近谷雨,小聲說,被圍敵軍基本被殲,另有零散潰敵正在搜捕中,估計今天天黑前可以結束戰場掃尾。
金堰西郊兵營,十幾輛坦克停放在操場上,幾十個裝甲兵正在雪地裏爲坦克除雪、加油、注水、擦灰,作例行檢修。雖然國民黨當局尚未正式公布消息,但是太子廟兵敗一事已經不胫而走。聽說“成仁殉國”的官兵裏有自己的同夥,裝甲兵們普遍都有一種兔死狐悲的傷感。此刻,大家臉色陰郁,嘴唇緊閉,隻顧低頭幹活。
這時,有個裝甲兵看見三個裝甲兵軍官陪同兩位穿黃呢子大衣的長官向操場走來,趕緊丢下油盒,輕輕咳嗽一下。其他裝甲兵也丢下手裏工具,一起面向長官立正行注目禮。
陳墨山和蔣安邦走近坦克,在一輛坦克跟前停下腳步。仰望着兩點六米高的坦克車體,陳墨山感慨地搖了搖頭:“我真不明白,我們的26軍和第一快速縱隊都是擁有美式裝備的精英呐!怎麽會在一夜之間就被****搗掉了呢?”
蔣安邦陰沉着臉,“也許我們敗就敗在美式裝備上。”
“嗯?”陳墨山瞅了他一眼,顯得很驚訝。
蔣安邦指了一下坦克,“長官請看,這是美國的m3a3式坦克。全部自重隻有14噸,車體是用薄鋼闆制造的,這樣的坦克毫無防護力可言,****扔炸藥包甚至手榴彈都能把它炸壞。至于掉到了爛泥窩裏,也就當然不能自拔喽。”說到這裏,他擡腿踢了一下坦克車體,憤憤地說:“這也叫坦克?簡直就是紙糊的蛋!”
随後,他又爬上車體,指了一下坦克炮,“陳長官,您知道這炮的口徑有多大嗎?37毫米!打不遠也打不狠,殺傷力還不如六零炮呢!”他擡起戴白手套的手拍拍炮筒,“這也算炮筒子嗎?又短又細,簡直就是個燒火棍子!”
餘怒未息的他接着又歎了口氣,“我們很多人總拿擁有美式裝備沾沾自喜,殊不知,擁有美式裝備并不等于就擁有了美國軍隊的裝備!美國給我們的坦克是戰鬥全重14噸,炮筒口徑37毫米的輕型坦克,可美國軍隊自己裝備的坦克是啥樣的?戰鬥全重33噸,炮筒口徑75毫米的m4中型坦克和戰鬥全重41噸,炮筒口徑90毫米的m26重型坦克。美軍一個陸軍師的隊屬炮兵配備105和155毫米榴彈炮,數量超過八十門。可我軍一個軍的隊屬炮兵配備的美式榴彈炮隻有105毫米,數量不過十幾門。說白了,美國人給我們的所謂美式裝備不過是美國淘汰、落後和過時的東西。我們花我國民衆巨額的血汗錢買了一堆洋破爛、洋垃圾,還以爲撿了大便宜呢!”
臉色漲紅的蔣安邦跳下坦克以後,陳墨山拍拍他的肩膀,微微一笑,“老弟,你太容易激動了。老弟剛才說美國人給我們的坦克是燒火棍子,而****連燒火棍子都沒有,可他們照樣打了勝仗,這你如何解釋呢?”
蔣安邦鼻子哼了一下,“這有什麽可奇怪的呢?一般情況下,騎自行車比步行快,開汽車比騎自行車快。可這自行車、汽車要是出了故障,推着自行車或者汽車走路能走過兩條腿的嗎?”
“推汽車走路?”陳墨山右手托起下巴,若有所思,他沉默了一會,又說:“老弟,你看通過此次太子廟兵敗,我們能得到什麽教訓嗎?”
蔣安邦苦笑了一下,“最重要的教訓就是,我們決不能依賴吃洋飯!”随後蔣安邦歎了口氣,耷拉下腦袋,“現實的教訓就是,今後我們的坦克在行動時不要沾水,避免在水網地帶行動。”
牛頭鎮,臨街的一家小飯店裏,擺放了五張方桌,十幾個穿軍服的顧客在悶頭吃早飯。大家已經聽到了太子廟兵敗的消息,一種兔死狐悲的心理籠罩着官兵們,雖然天色晴朗,雖然碗裏的蒸包、煎包、沙湯、油茶、豆漿不時冒着熱氣,大家的臉上卻是一片陰暗。
矮胖的老闆是地下交通員,前天他剛接到通知,這兩天将有自己人扮作顧客來送情報。上邊要求他隻管按地下工作程序接收情報,不準當面識破送情報的。此時,他還是忍不住悄悄觀察着就餐顧客,心想,這裏頭會不會就有自己人呢?會是誰呢?
劉雁、陳書香、徐勵坐在靠西邊窗戶的一張餐桌上,吃完早點,徐勵打開自己手提包,“今天算我請客。”
“算了,還是各掏各的吧。”劉雁和陳書香馬上打開自己手提包,掏出鈔票放在桌上。
突然,外面響起一聲吆喝“不許動!”,接着闖進幾個握手槍的便衣。另一張桌子就餐的田小珍也剛剛把錢放在桌上,見風頭不對,慌忙伸手拿錢。領頭的大鼻子甩手給了一槍,“砰”,一個金邊細瓷碗被打得粉碎,田小珍吓得臉色煞白,渾身哆嗦。其他人也吓一跳。
大鼻子得意地掃了屋子一眼,注意到劉雁等人桌上三張鈔票都是折疊的,“哼哼,通過付帳傳遞情報,這小把戲老子都玩爛了。南天竹,現在讓我看看你的錢裏夾帶了什麽情報。”
正在劉雁桌旁準備收錢的老闆見持槍便衣闖進來,心裏頓時咯噔一下,他慌忙把抹布丢在桌上,上前拱手陪出笑臉,“長官,您誤會了,這裏都是正經人。”
“去你媽的!”大鼻子粗野地推開他,向劉雁等人餐桌大步走去。其他顧客這會兒一起驚恐地瞅着大鼻子等人,卻沒人敢吭聲。劉雁三人咬着嘴唇,臉色蒼白。老闆臉頰抽搐,也不敢吭聲。躺在餐桌上的三張對折鈔票此時紋絲不動,就像掉進陷阱等待捕獲的獵物。
大鼻子走過來,一把抓起一張鈔票,打開,什麽也沒有。再打開另外兩張,也是空的。接着,其他便衣拿起别的顧客放桌上的鈔票,發現也是空的。
這時,劉雁站起來,臉色鐵青地盯着大鼻子,“姓吳的,姑奶奶的包也請你查查,女人的東西要是搞不懂,你去問你媽,你媽要是也不懂就問你姨你姑你嬸子!我想,你家長輩裏至少得有一個通乎的吧?”說着拉開手提包拉鏈,往桌上一摔。陳書香和徐勵也把手提包往桌上一摔,陳書香還瞪眼說,“今天我們應該白吃白喝,才不會招惹你們政工處。”
大鼻子聽出對方在罵自己,也看出這時候翻包不僅翻不出來什麽,相反還會招一頓臭罵。他正猶豫着,杏眼噴火的田小珍左手揉着亂跳的心口窩,右手捏着手帕指着他,聲音尖厲地破口大罵,“姓吳的,你混蛋!你剛才差點要了姑奶奶的命!你、你這披着人皮不長人肺的畜生,要是把姑奶奶吓出毛病來,要是傷了姑奶奶,姑奶奶跟你沒完!”
大鼻子被罵得滿臉通紅,還不敢還嘴,隻好掃興地擺下手,帶着部下出去了。
偏偏陳書香還呸了一口,徐勵随即拉住她,“算了算了,别跟這些家夥一般見識了。”
老闆趕緊給大夥陪笑臉作揖,“噢,今天招待不好,請各位海涵。”
等衆人紛紛離開後,他擦擦額頭上的汗,暗自慶幸,雖說沒接上頭,可總比現場被逮個正着要好。随後,他開始收拾桌面,當他拿起剛才放桌上的抹布時,突然發現下面竟壓着一個折疊紙頭,慌忙四下瞅瞅。
就在他剛要伸手去拿紙頭的時候,背後突然響起一個洪亮嚴厲的吼聲,“住手!”
老闆當即被吓得面無人色,離紙頭還有幾厘米的右手也頓時停在那裏不動了,他怕強行拿紙頭會挨一槍。現在,陷入驚恐的老闆馬上想到的是,面對追問,就一口咬定啥也不知道,看見紙頭還以爲是哪個顧客扔了的廢紙,自己也準備把這廢紙扔到牆邊簸箕裏……
這時候,後面又是那個洪亮的吼聲,“有話好好說,你這擡着手想幹嗎?”
老闆愣了一下,馬上鎮定地回答,“我、我在擦桌子呀。”随即轉過頭來。唔?門口沒人!外面街上,一個三角眼士兵左手揪住一個穿黑襖小販,右手擡到空中,一個高個子軍官向他們走去。那個士兵看見軍官,慌忙松開小販,立正敬禮,“張營長,這家夥說我不給錢就拿他東西。”
那個小販趕緊給軍官看他手裏的小票,“長官,他才給我這點錢,我連本錢都不夠呀。”
一看原來隻是一樁純粹的買賣糾紛,老闆這才如釋重負的轉過頭,慌忙拿起紙頭塞進兜裏。這時候,他才發現自己渾身冒冷汗,心口狂跳不已……
龍頭鎮,司令部大院後院西廂房,從太子廟回來的谷雨剛剛坐到圈椅上,羅正平走進來,見屋子裏沒有外人,就從皮包裏掏出一張紙遞給他,“這是南天竹送來的情報,說敵人已經開始收縮。噢,南天竹還捎來一個私人口信。說她的戀人是過去在白區當演員,後來到新四軍的馮滔。好久沒音信了,就向我打聽他的下落。”
正在看情報的谷雨一愣,擡頭笑了,“喲,鋼鐵戰士也有兒女情長呀。老羅,我得給人家說個情,你可不能棒打鴛鴦呀。”
這時,馮滔走進來,谷雨把情報裝進衣袋,起身拍拍他肩膀,“馮滔同志,老一營這次打得很好。前委決定給你們記功,祝賀你們。”
馮滔很高興,“感謝首長嘉獎。”通過這次戰鬥,他發現和她的浪漫預約又有了一線希望。
羅正平也走過來,“馮營長,你在白區是不是還有個戀人?”
馮滔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是的。”
羅正平笑了,“告訴你,人家還惦記着你呢。怎麽樣,你應該給她寫封信吧?”見馮滔驚喜地擡起頭,他又嚴肅地說:“她正在敵人内部從事光榮的地下工作。爲了她的安全,她的身份和代号還需要保密。你寫信不能寫得太多,内容要隐晦,還不能提到你和她的真實姓名,還得必須用工整的仿宋體來寫,要和你通常寫的字體區别開來。馮滔,動動腦子吧,怎樣寫好一封即使落到敵人手裏,也不會出事的特殊情書?”
馮滔低頭想想,然後坐到書桌前,接過谷雨遞的鋼筆,在一張空白紙上用工整的仿宋體寫道:“寄語莺莺,今生但願情長綿,萬裏相思盼鏡圓。爲汝憔枯終不悔,莺歌燕舞必聯歡。張生頓首。”
在把信紙交給羅正平的時候,馮滔欣喜的說,“請幫我給她帶個口信。既然她心裏裝着我,那麽等革命勝利後,我們就、就結婚。”
羅正平點點頭,笑眯眯地看着馮滔,“小馮呀,你在白區是不是還有别的女同志對你也挺那個的呀?”見馮滔紅着臉點頭,接着說,“噢,人家也在牽挂着你呢。”
馮滔心裏熱乎乎的,嘴上卻說:“我謝謝人家,不過這都是單相思。”
“哎喲,你太幸福了!”羅正平羨慕地連連搖頭,“靠魅力而不是靠地位和财産吸引女人的男人無疑是最幸福的,可惜呀,我是沒有這種幸福感的。”
“好家夥!”谷雨上前捶了羅正平一拳,“你這狗東西居然還得隴望蜀,我去報告孫大姐,看她不一腳把你踢到天上。”
三人一起哈哈大笑。
前院堂屋裏,石川和幾個參謀們圍坐在火盆跟前,談笑風生。
這次奔襲太子廟,雖說是臨時決定的,但戰鬥準備工作卻早就開始了。去年年底,谷雨就曾和石川商量,準備兩家合兵打掉敵人快速縱隊。瑤灣一帶的土壤是粘性土質,一遇見雨雪就成了爛泥塘,敵軍的炮車、坦克陷進爛泥塘裏自然是動彈不得,無路可走。所以,石川此時談起太子廟戰鬥,不免臉上洋溢着自豪的微笑。“一戰成功,真痛快呀!”
蘇參謀這會兒問道:“被俘的敵軍裝甲兵、炮兵、司機怎麽處理?”
石川哈哈一笑,“把他們連同繳獲的重型裝備全部送到後方,對這些人要耐心教育,體貼關心,争取他們參加我軍摩托化部隊和機械化部隊的建設。”說到這裏,石川站起來,豪邁地比劃了一下,“我們将要有摩托化部隊和機械化部隊了,今後,我們還将有強大的海軍和強大的空軍!”
這時,谷雨和衛儀走進來,石川等人随即起身打招呼。然後谷雨和石川走到八仙桌前,谷雨指着地圖,皺着眉頭說:“太子廟戰鬥結束後,我們原打算接着攻擊敵59軍、77軍,但是這股敵人被太子廟戰鬥吓壞了,我們還沒出動,他們就已退縮了四十裏。這樣,我們的原計劃落空了。”随後他又笑眯眯的說,“這股敵人一逃,使得太子廟西邊的51軍更加孤立,該部現在駐守瑤灣縣城,附近沒有其他蔣軍。51軍是雜牌軍,裝備和戰鬥力都不如26軍,我看,趁熱打鐵,出擊瑤灣縣城,消滅51軍,這樣,整個第一兵團就報銷了。”
牛頭鎮,蔣軍74軍軍部所在地,夜幕降臨後,空曠的大地上覆蓋着一層慘白的積雪和冰凍,四周一片寂靜,隻有遠處偶爾傳來一兩聲冷槍的槍聲。
後院西廂房徐勵的屋子裏,房梁上栓的燈泡還亮着光,她這會兒坐在靠北牆的書桌前,兩手操作着桌上打字機。随着打字機各種按鍵被啪嗒啪嗒地頻繁按動,插在機子裏的打字紙緩緩的被傳送出來——“****74軍一舉挫敗大股共匪偷襲,牛頭鎮前沿陣地穩如泰山。”
這時候劉雁和陳書香推門進來,“喲,徐小姐還沒有休息嗎?”
徐勵停下來,站起來,離開桌子,笑眯眯的說,“上面催着要新聞稿。喲,你們不也沒有休息嗎?快請坐吧。”
“我心裏有氣,沒心思睡覺。”陳書香走近書桌,不滿地搗着桌面,“想到今天上午的事,心裏就來氣。”
劉雁也走近桌子,一隻手搭在打字機上,“可不是嘛。幸好我們的錢上沒有任何字迹,要是有個别人胡亂畫的符号、線條,這都說不清楚了。哎?徐小姐,你的打字機跟我們的打字機都是一個牌子的。”
陳書香低頭一瞅,笑了,“可不是嘛,不僅牌子一樣,連型号都是一樣的。”
徐勵笑笑,沒有吭聲。
前院正房唐金山住處堂屋,門窗緊閉,房梁上吊着一盞發亮的100瓦大燈泡。
此時,唐金山裹着軍大衣坐在紅木太師椅上,翹着二郎腿,享受着旁邊地上火盆裏散發出來的陣陣熱氣,瞅着坐在對面的張立江,兩手有節奏地拍打着座椅扶手。“假如,假如你是共黨大頭子,在掌握重大機密的汪靜方叛逃以後,你就一點補救方法都沒有嗎?”
張立江翻了翻眼皮,突然眼珠閃亮,忍不住拍了一下八仙桌,“你是說,共黨密探南天竹已經接到了他們大頭子秘密發來的應變警報,随後采取了某種防護措施。所以,所以政工處今天的搜捕會出現一無所獲的結果。”
唐金山輕輕的點點頭,随後哼了一下鼻子,“政工處一群笨蛋!打草驚蛇了。”
張立江低頭想了想,“今天在小飯館吃飯的除了姓徐的,還有劉小姐、陳小姐、田小姐。假如,假如姓徐的不是南天竹,那麽、那麽這三位小姐裏會不會有一個是南天竹呢?”
唐金山兩手抱在胸前,仰頭望着房梁。“你把汪靜方的供詞關于楚州和林河戰鬥的部分再好好看看。”
張立江打開八仙桌上的皮包,拿出一份卷宗,封面上赫然印着“汪靜方自新供狀”幾個打印大字,左邊還印有一行小字“爲準确掌握了解共匪之原始底細,供詞中所有對話内容均保持原貌。”他打開卷宗,翻到第五頁,《楚州之戰與林河之戰》的小标題左面是——
從9月初開始,****的偵察機頻繁飛到楚州等地上空偵察,潛入****防區的幾個匪軍偵察組回來後都報告說,****在楚州周圍調動頻繁,74軍也調來楚州一線。9月9日,匪江淮分局緊急開會研究對策,我列席會議。
我在發言時說,蔣軍會很快進攻楚州,目前敵我力量懸殊,我軍兵力火力方面均處劣勢,所以楚州不宜堅守。當然,爲了給轉移非戰鬥人員和重要物資争取時間,以及不讓敵人及時發覺我們放棄楚州的意圖,我軍有必要擺出一副決戰楚州的架勢。但是在人員和物資轉移完畢後就立即撤出。地方部隊留在楚州周圍分散打遊擊,騷擾蔣軍後方,主力則在運動戰中尋機殲滅冒進之敵。
匪江淮分局書記羅正平等人雖然同意轉移人員和物資,但同時認爲,楚州是江淮解放區首府,又是魚米之鄉、交通要道,無論如何都要堅守。爲此,羅匪命令在楚州東南天平縣的第一、第六師,位于楚州西南雲海縣的獨立旅迅速趕到楚州,他還要求位于楚州西面的黃淮匪軍第9師(該部8月底即南下江淮)也來楚州參戰。
9月22日,****74軍等部開始攻擊楚州。正如我估計的那樣,戰鬥一開始,匪軍即處境不利,隻好且戰且退。到9月底,楚州外圍陣地基本喪失。10月2日淩晨,****74軍一支突擊隊穿越匪2師和5旅陣地結合部,突入楚州南城門。匪軍無力再戰,下午4時全線潰退。
楚州之戰對共匪是一個沉重打擊。楚州是江淮匪區首府,又是江淮主要經濟來源。羅匪爲了保楚州,不惜丢掉天平、雲海、吳營等縣,結果是滿盤皆輸。各部隊之間互相埋怨,都說對方不盡力,鬧得極不痛快。爲了緩解共匪之間矛盾,在楚州丢失後的一次會議上,羅匪辯解說,防守楚州的我軍隻有第2師、5旅和一些地方部隊。戰鬥第三天,獨立旅才趕到楚州。第9師受蔣軍第7軍阻攔,1師和6師需穿越五百多裏水網地帶,都沒有及時趕到楚州。之後,1、6師雖陸續趕到,但楚州已經失陷,回天無力,隻好一起退往林河。
我和幾個匪官對羅匪講話避重就輕大爲不滿。會後我們找谷匪分析,假使1、6、9師全部及時趕到楚州,按敵我力量對比和敵軍戰術運用來看,我軍也是不僅不能确保楚州,相反還有可能主力陷入重圍,全軍覆沒。羅對放棄楚州的必然性認識不足,導緻部隊極爲被動。楚州丢棄後,各部隊都出現了官兵逃亡現象。
10月18日,我再次列席江淮分局會議,讨論當前局勢。羅匪基于上次滿盤皆輸的教訓,這次沒敢堅持死守林河。但出人意料的是,上次支持羅匪的谷雨這此卻還主張堅守林河。當我提起上次羅正平不采納我的意見導緻滿盤皆輸的教訓時,谷匪得意地說,“上次我們沒有摸清蔣軍的脈搏,所以吃了虧。這次我們摸到了蔣軍脈搏,往下就好唱戲了。”散會後,谷匪私下告訴我,羅匪手下密探南天竹已送來74軍将要發動新攻勢的詳細情報。
由于準确地掌握了****具體動向,從10月20日****74軍進攻林河一開始,共匪就顯得比較從容主動。23日,谷匪居然敢于集中江淮匪軍幾乎全部兵力,加入林河戰場。他在過去打仗從未這樣冒險。29日,匪軍分三路對****發起全線反擊,11月1日,****全線後退。雖然隻是一個消耗戰,但是由于是擊退****精銳74軍,此戰又是發生在匪首朱德做壽前夕,匪軍内部還是彈冠相慶,趾高氣揚。羅匪在審批共匪戰報時,還得意地把“林河保衛戰獲勝”的标題改成“江淮解放區首府林河保衛戰獲得光榮勝利”……
看完這一段,張立江擡起頭,眨着眼,“軍座的意思是,如果陳小姐她們是南天竹,那麽我們進攻楚州就會遭到失敗?”
唐金山低頭平視張立江,微微一笑,“按照汪靜方的口供,****對我們有個摸清脈搏和沒摸清的問題。從74軍投入剿共戰場開始,劉小姐她們就一直在場。如果她們中有誰是南天竹,那麽打楚州的時候,她怎麽不向****提供情報呢?****又怎會沒摸清我軍脈搏呢?當然,不能說我們74軍内部絕對沒有共産黨密探,但是劉小姐她們的嫌疑可以排除。你想想,如果這幾位掌握我軍機密的小姐是共産黨,那麽去年10月2日的楚州城等待你的就不是一枚寶鼎勳章了,而是一個恐怖的死亡陷阱!”
張立江把卷宗裝進皮包,垂下眼皮,“打楚州,姓徐的不在場。兩次打林河,她都在場。既然徐勵嫌疑最大,爲什麽不幹脆把她抓起來審問呢?”
唐金山苦笑了一下,“問題是姓徐的不是唯一的嫌疑人。去年她兩次采訪我部的時候,每次都有另外幾個記者同來。第三次也是她作爲常駐記者來74軍的時候,雖然隻是她一個人來,但是和前兩次一樣,都是坐同一輛國防部新聞局的汽車來的,而且每次都有聯勤總部的同一名軍官順路搭車。你說這司機和軍需官就沒有嫌疑嗎?況且楚州光複後,我軍補充了兩千名官兵,其中留在軍部的有六十人。這六十人裏會不會有一個是南天竹呢?”手機用戶請浏覽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