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戴大沿帽的唐金山敞着黃呢子大衣站在路邊土坡上,背着手注視着部隊從他面前經過。一陣風吹來,大衣領子、衣襟、下擺被吹得一掀一掀的。
“****逃得真快,我們緊攆慢攆,還是沒追上。”他旁邊的劉雁開口道,她頭戴美式船形帽,身穿黃呢子大衣,腳蹬黑色長統高跟皮靴,兩手插在大衣口袋裏。
一直沉默的唐金山突然看見徐勵拿着照相機要對他拍照,趕緊挺直腰杆。隻見亮光一閃,咔嚓一響,徐勵在那邊說:“好,棒極了!”
這時一輛三輪摩托車從後邊開到土坡前停下,陳書香從挎鬥上下來,夾着公文包走到劉雁跟前,從公文包裏掏出一封電報交給劉雁,劉雁看過電報,高興地把電報交給唐金山,“軍座,好消息。”
唐金山接過電報,見上面寫着:“前線各軍長官鈞鑒:共匪胡騰霄部已經反正,此舉表明共匪已山窮水盡。望各部趁此良機斷然進擊,聚殲匪軍主力于魯河兩岸。此令。陳墨山。”
“很好!”唐金山臉上露出笑容,得意地擺擺手,“命令部隊,加速前進!”
“是!”離他不太遠的杜松敬個軍禮,轉身走了。
“軍座,這胡騰霄是個什麽人?”劉雁把電報收進自己拎的皮包後,問道。
唐金山兩手叉着腰,十分得意地說起胡騰霄的來曆。此人原來是馮玉祥西北軍的一個旅長,當年馮玉祥跟蘇聯走得近,他還被馮玉祥作爲骨幹派到蘇聯學習軍事,啃過蘇聯黑面包。馮玉祥在中原大戰失敗後,胡騰霄就投靠了******。******先後委任他當第一軍參謀長,西安軍官教導總隊中将總隊長。抗戰時期,因爲違反軍紀怕受處罰,他就帶了幾個部下投靠了日本鬼子,被鬼子委任爲僞和平軍隴海路保安司令。抗戰勝利後,他率領手下僞軍又投靠了國民黨。國民黨想利用他打共産黨,就委任他是隴海路先遣軍第六路軍總指揮。可是他帶着隊伍一到剿共前線卻又投靠了共産黨,被共産黨委任爲路北民衆自衛軍總司令。現在他看共産黨垮啦又回心轉意了。
劉雁嘴巴一撇,厭惡地說:“這種反複無常的小人,政府不宜重用。”
“言之有理,不過我們現在需要利用這件事擾亂共産黨軍心,瓦解共産黨的隊伍。還有,這家夥再次歸降,說明共産黨也确實垮了。”
陳書香向三輪摩托車走去時,徐勵過來拉住了她,笑眯眯地說:“陳小姐,你辛苦了。喲,你今天打扮得真漂亮!”
“份内工作,談不上辛苦。”陳書香淡淡地說,“徐小姐,你今天也很漂亮。”
“噢?”徐勵眨巴了一下眼睛,她這才注意,今天她和劉雁、陳書香的穿戴是一樣的。
“敵機,敵機三架。”随着哨兵大聲呼喊,一營指戰員紛紛跑出村子,跑到田野、樹林裏隐蔽起來。
馮滔趴在路邊大柳樹下,警惕地注視着從南邊天際飛來的敵機。
敵機拖着刺耳的噪音竄到杏花村上空,然後開始轉圈。突然,機腹艙門大開,從機身上落下許多雪片似的東西,紛紛揚揚地飄浮在空中。
“哦,是傳單。”馮滔松了一口氣,擦了擦鬓角上的汗珠,随手接住落下來的幾張傳單,把它放到地上,一屁股坐在上面。
馮滔回頭瞅了一眼村子,皺起了眉頭,“鄉親們怎麽沒跑出來,要是敵機剛才不扔傳單扔炸彈,怎麽辦?”
“鄉親們鑽地道了。”蹲在旁邊的梁永泉說,随後,他把撿到的幾張傳單往馮滔跟前一擺,“營長,你看敵人傳單内容還不太一樣。”
馮滔低頭一瞅,幾張傳單的醒目标題分别是“新任****42集團軍總司令胡騰霄将軍呼籲****官兵放下武器的******”、“敦促****官兵效仿胡騰霄将軍的呼籲書”、“緻****第一師官兵的******”。
“咦,營長,敵人說這話是啥意思?”梁永泉指了一下“緻****第一師官兵的******”,隻見上面寫着——
“****第一師官兵弟兄們:
胡騰霄将軍已經率部反正,共匪已經分崩離析,行将覆滅。你們若執迷不悟,唯有死路一條。本長官仁愛爲懷,不忍見諸君自取滅亡,遂向諸君指引一條生路。****第一師前身乃****獨立第一團,依****沿革,諸君乃****獨立第一團之新傳人。貴部過去雖受共黨盅惑,誤入歧途,但諸君今日隻要幡然悔悟,懸崖勒馬,迷途知返,過去舊賬一概勾銷,決不清算。胡騰霄将軍所部響應政府感召,翩然歸來即是明證。本長官以獨立第一團首任團長之人格誠懇向諸君承諾,隻要棄暗投明,政府一定從優獎賞,決不失信。諸君乃本長官老部隊之新傳人,本長官特略備薄酒,敬候與歸來諸君舉杯暢飲,共叙舊情新誼。
望諸君接此信後速脫藩籬,早日歸來。言不盡意,惟有早盼佳音。陳墨山。”
馮滔看完傳單後哈哈一笑,向周圍的戰士擺擺手,“同志們,都過來,聽我給你們講講咱們師的曆史。”
戰士們紛紛靠近圍攏馮滔,聽他慢慢道來——
原來,陳墨在******說起江淮第一師的前身也确有其事。過去共産黨的有關文件提到第一師的曆史,隻說是誕生于南昌起義時的起義軍獨立第一團,但這獨立一團又是什麽時候成立的,就不說了。馮滔參加新四軍以後,有一次聽羅政委講過,獨立一團是1926年4月成立的,這獨立一團第一任團長就是陳墨山。******爲了讓這個團成爲名副其實的蔣家軍,規定陳墨山不準招一個共産黨員和共青團員,陳墨山還真做到了。一團成立後不久參加了北伐,在戰鬥中也立過幾次戰功,陳墨山也因此被******提升爲師長。1927年4月12日,******在上海屠殺共産黨人和革命群衆,公開背叛革命。當時,獨立一團駐紮在被國民黨****控制的湖北省,不在******控制區。******叛變後,曾叫已經是師長的陳墨山寫信給一團團長王錦,要他把隊伍拉到******控制區,還許願給王錦少将官銜。可王錦拒絕了,還帶領全團發表通電,譴責******背叛孫中山聯俄聯共扶助農工三大政策的反革命行爲,并将繼續擁護三大政策。後來,王錦帶領獨立一團參加了南昌起義。
“那個王團長爲什麽不跟******走?”梁永泉插話,“難道他不是老蔣的人?再說,他一個人要跟共産黨走,那全團官兵都願意嗎?”
馮滔笑了,“******一直兼任黃埔軍校的校長,所有的黃埔學生都是他的學生。包括王錦同志在内的一團全體軍官跟******都是這個關系。因此,王錦他們原來也是擁護******的。那麽王團長和一團的軍官們爲什麽不跟******走呢?因爲人總是在變化的。北伐期間,工農群衆給予獨立一團很多支持幫助,一些工農群衆在火線上爲搶救傷員還英勇犧牲了,這些都深深地感動了包括王錦在内的廣大官兵。”
這時候,馮滔看見那三架敵機又飛到友鄰部隊駐地上空抛撒傳單,就輕蔑地撇撇嘴,接着說,“一團在北伐中戰鬥減員不小,在轉到湖北休整期間,******同志通過國民黨****領袖、當時任國民革命軍總政治部主任的鄧演達先生給一團補充了一批共産黨員和工農運動積極分子。陳墨山雖然心裏不願意,但因鄧先生是他老師,部隊又不在******控制區,就沒敢拒絕。不久,陳墨山去老蔣那裏上任,帶走了十二名軍官和三十名軍士,這些人都是擁蔣的****。他們走後,咱們的石川同志又被派來當黨代表。這樣,部隊就成了****的天下。所以,******公開叛變革命之後,獨立一團立即與老蔣公開決裂。後來,武漢汪精衛一夥也背叛革命後,獨立一團随即離開湖北,趕到江西,參加我黨領導的八一南昌起義。”
“那獨立一團官兵都跟着共産黨走了嗎?”小蔣插話
“當然不是,”馮滔爽朗地笑了,“陳墨山去當******那裏當師長時,特意從獨立一團帶了一些人。南昌起義失敗以後,獨立一團遭受很大損失。部分官兵對前途悲觀絕望,跑掉了,有的人還跑到******那裏去了。當然,大多數官兵是跟黨走的,由于當時環境險惡,獨立一團曾三次縮編成獨立第一營。第一次是在1927年10月南昌起義失敗後,起義軍餘部轉移到江西湖南邊界的大庾地區。1928年1月湘南暴動以後,因部隊發展壯大很快,又恢複獨立一團番号。第二次是1928年8月,由于井岡山鬥争形勢嚴峻,部隊再次縮編成獨立一營。1930年3月,形勢好轉後再次恢複爲獨立一團。第三次是1935年8月由于長征路上減員太大,部隊又縮編成獨立一營,直到1938年3月才又恢複獨立一團。”
說到這裏,馮滔注意到戰士們都是大眼瞪小眼的,顯然都對部隊三下三上的奇特經曆驚訝不已。他随後豪邁地揮了一下手,“雖說我們部隊三下三上,但是,不管怎樣,獨立一團的隊伍始終沒有垮,旗子始終沒有倒。現在你們明白爲什麽咱們一團和一營被稱爲老一團和老一營了吧?”
“那王錦同志現在怎麽樣了?”梁永泉問。
“他在南昌起義之後加入了中國共産黨,1929年他、他犧牲了!”馮滔說到這,臉色陰沉下來。“原獨立一團老戰士,除去叛變的、逃跑的,大多數同志都爲革命事業犧牲了,現在活着的不到十人,包括谷司令員、常師長,另外幾個在兄弟部隊現在也負責領導工作。”
小毛插了一句,“那現在還活着的老一團老人有沒有一直沒當上官的?”
馮滔笑了,“當然有了,老一團當時有個三十歲的夥夫,參加革命後也一直管做飯,雖說以後當過班長,但也是炊事班長。抗戰初期,他在戰場上負了重傷被送回延安治療,傷好以後就被留在中央機關當炊事員。他是個老革命了,大家就都喊他老班長。當年不少紅小鬼剛入伍時都是先被安排在老班長手下打雜,如今這些人除了犧牲的,活着的都當了幹部,有的都是團長、師長了,而我們這位受人尊敬的老班長卻還是個戰士!”
小蔣問道,“那、那國民黨那邊現在有沒有老一團的?”
“有哇,陳墨山的參謀長文達、74軍軍長唐金山,11軍軍長鍾立夫,哦,還有73軍軍長魯文才。”
“媽喲!”小蔣驚叫道,“這麽說,咱們跟陳墨山、唐金山既是老冤家,又、又是老戰友喽?”
馮滔哈哈一笑,他拍拍小蔣肩膀,“咱中國人的事,就是這麽複雜微妙,比如你小蔣,既是******的鐵杆皇侄,同時又是解放軍戰士。”
大家哄笑起來,小蔣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這時候梁永泉故意推了小毛一下,“老弟,你也不簡單。你既是******國舅,又是毛主席一家子。”
“你胡扯什麽?”小毛瞪大了眼睛,“我跟毛主席連老鄉都不是,我怎能是他一家子?”
“你以爲你跟毛主席叙不上嗎?”小蔣擠擠眼睛,“你還記得教咱們國文的毛老師嗎?他是浙江江山縣清漾村毛氏家族的。據他考證,清漾毛氏從前有過幾次外遷,一支遷往奉化,另一支遷往江西湖南。你能說你跟毛主席叙不上嗎?”
梁永泉打趣說:“還是小毛厲害,不管是共産黨勝利還是國民黨勝利,他都吃得開!”
“哈哈!”戰士們也哄笑起來。這會兒,那三架敵機撒完傳單,掉頭往南邊飛去了。
黃淮海地區最大城市金堰市中心區矗立着一座鋼筋混凝土結構的四層西式大樓,穹窿形屋頂,拱形窗戶,一樓中間是六根灰色花崗岩圓柱支撐頂蓋的拱券門廊。跟四周低矮的樓房相比,這幢大樓顯得巍峨氣派。大樓原屬一家在金堰投資的德國公司,後幾易其主,現在是國民黨江北行營辦公樓。樓頂豎着一面國民黨青天白日滿地紅旗,大樓周圍布滿了端沖鋒槍的哨兵。
二樓第三間是行營司令長官辦公室,青色大理石地闆上鋪着紅色羊毛地毯,白色大理石牆壁上挂着******畫像和軍用地圖,下方鑲着柞木牆裙,松木天花闆中央安裝一盞枝形吊燈,天花闆東頭安裝一台法國吊扇,吊扇下面是一張紫檀木寫字台。寫字台對面是一張深綠色呢絨長沙發,沙發前面是一張烏木茶幾,茶幾上放這一隻紫砂茶壺和四個紫砂茶碗,以及一台收音機,茶幾兩面各放一張單人深綠色呢絨沙發。這套沙發兩邊靠牆分别放着一張同樣結構的長沙發,西邊是一張鋪着深藍色呢絨台布的紅木長方桌,桌上攤着軍用地圖,長方桌西邊的牆上也挂着軍用地圖。東牆南側是一扇小門,門裏是一個套間,放有一張帶弧形雕花床屏、羅馬式立柱床腿的紅木西式床,以及床頭櫃、衣櫃、衣架、臉盆架等。
陳墨山此刻坐在舒适的真皮高背椅上,正跟坐在對面沙發上的蔣安邦唏噓不已:“許多人都以爲我起家的部隊是中央警衛師,其實我真正起家的老部隊是獨立一團!當時老頭子隻給我一個團長的空招牌。爲了籌集經費,我到處求爺爺告奶奶。爲了拉起部隊,我到處登門求賢,連剛從黃埔畢業的谷雨都被我拉來了。我千辛萬苦搞起來的部隊,沒成想一夜之間就****了!白裏透紅,剜心之痛啊!話又說回來了,我再怎麽窩火,心裏還是牽挂這個部隊的。得知他們在那邊第一次消滅了小鬼子主力大隊的喜訊後,我高興地連夜給他們拍發私人賀電。整整二十年了,我經常做夢都夢見我的老部下從遠處漫山遍野向我跑來,嘴裏喊着:‘老團長,我們回來了!’雖說這個團在共産黨那邊早已換了幾茬人,可在名分上,我總還是他們的老長官呀。哎!他們這次要能過來,我真的要跟他們喝個一醉方休!”
說到這裏,陳墨山眼睛濕潤了,淚水順着布滿皺紋的臉龐往下淌,他掏出手帕擦擦眼睛。蔣安邦心頭一動,顯然陳墨山親自對那個“共匪”部隊寫******真是動了感情,于是趕緊安慰他,“長官不必傷感,我相信您的老部隊一定會歸來的,屆時,卑職一定陪酒。”
陳墨山欣慰地點點頭,臉上露出微笑。
蔣安邦這會兒問道,“陳長官,除了戰場上打冤家仗,您以後就再也沒見過您的老部隊了嗎?”
陳墨山打開一隻抽屜,拿出一副日式望遠鏡。“民國27年(1938年)3月,我去山西與第二戰區司令長官閻錫山商議軍機。正巧這個獨立一團就在二戰區防地附近的一個村莊休整,我就順便去看望了他們。那時還是國共兩黨蜜月期,他們也知道我和獨立一團的老關系,就爲我舉行了一個隆重的歡迎儀式。當時我看見老部隊的第一個印象就是,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從前的老一團老人,這時候隻剩一個團長常戈、一個副團長、一個營長以及一個夥夫了。聽常戈說,抗戰爆發後已經有五位原老一團老人陣亡了,還有一些在八路軍其他部隊和新四軍裏任職。不過,總的說來,這次會面還是很愉快的。他們給我贈送了一批禮物,都是繳獲的鬼子戰利品,一副望遠鏡,一把軍刀,一箱日本罐頭,一匹東洋馬,哦,還有一隻放大鏡。”說着他擡手指指桌面地圖。“當然,我也贈送他們一些禮物。”
蔣安邦起身走進寫字台,接過望遠鏡,拿起放大鏡,他發現,望遠鏡鏡筒和放大鏡手柄上都刻着一行工整秀麗的小字“贈老團長陳辭溪将軍巡視本團紀念,八路軍獨立一團,1938,3,28。”
他把東西放到桌上,坐到沙發上。陳墨山從抽屜裏拿出一個深藍色硬皮封面相冊,走到蔣安邦跟前坐下來,打開相冊拿出幾張照片遞給他。“這是我當時和老一團的合影照。”
蔣安邦接過照片,第一張,身穿将軍服的陳墨山在幾位中央軍軍官和八路軍軍官陪同下檢閱部隊并向列隊官兵舉手行禮。隊列中的八路軍軍官也舉手向他敬禮,士兵們則托槍行注目禮。照片上還有一行洗印時拿毛筆添加的文字“陳辭溪将軍檢閱老部隊留影”。另外五張是陳墨山和一些八路軍官兵的合影,照片上都有“老團長陳辭溪将軍巡視本團留影”的加印字樣。望着這些照片、望着桌上兩件東西,望着陳墨山臉頰上不住抽動的肌肉,蔣安邦默默的感慨,沒想到,這個一生反共的陳墨山對一支“共匪”老部隊還這麽重感情。
陳墨山接着向他介紹裏面的其它照片,“這張是我在黃埔軍校當教官時跟幾個教官學員一起照的,中間的是我,在我左邊的是當時當政治教官的石川和金楷,這個人是學員谷雨,這個人是當時任區隊長的魯文才,這幾位是學員唐金山、鍾立夫、文達。”他随後又翻開一頁,“這是我和谷雨的合影照,當時我見他才思敏捷,就感覺他日後必成大器。結果他還真成大器了,可惜呀,是在共産黨那邊。”他苦笑了一下,又翻開一頁,上面是一張身穿上将軍服的他和一位穿白色旗袍、一副學生模樣的女孩子的合影,“知道她是誰嗎?”他神秘地擠擠眼睛,“她就是現在共黨江淮電台的播音員曹敏小姐!”
見蔣安邦瞪大眼睛,陳墨山無奈地歎口氣,“她當時是西南聯大的學生,暑假期間她和另外一些同學到前線慰問****将士。我見她嗓音很甜美,就邀她畢業後來我戰區政工處做事。沒成想,她畢業沒多久竟和幾個親共分子跑到新四軍那裏去了。現在想想,是國人深惡痛絕的政府官員發國難财問題促使她走上叛逆之路。當時我接待她和她同學的時候,她就當面問我發不發國難财,我說我也痛恨發國難财的黨國蛀蟲,我自己決不發國難财。我看得出來,她不太相信我的話。”
當陳墨山翻開另一頁時,蔣安邦一愣,“陳長官,這個跟您合影的不是大明星馮滔嗎?怎麽?”他打量了陳墨山一眼,“您,也是蜂蜜?”
“我怎麽不能是蜂蜜呢?”陳墨山哈哈一笑,“雖說我不還至于像小丫頭小娘們那樣迷得死去活來,不過馮先生随重慶文藝界慰勞團來我戰區慰問,我請他合影還是可以的。”
蔣安邦抿着嘴,臉上浮起淡淡的笑。
蔣安邦走後沒多久,林溪夾着皮包走進來,掏出一份電報,喜形于色地說:“陳長官,駐雲州的57軍董軍長來電說,胡騰霄所部已經平安抵達雲州。”
“哦,”正在低頭看“匪情通報”的陳墨山擡起頭,臉上沒有笑,隻是淡淡地說:“他帶回來多少人?”
“董軍長在電報裏說,據胡騰霄的副司令報告,他們原有兩萬一千人,在逃離共區時後衛團遭到****攔截,沒能脫險,目前實有官兵大概是兩萬人。”
陳墨山冷漠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沒有吭氣。
林溪把電報放到桌上,又從皮包裏掏出第二封電報,“董軍長轉來了胡騰霄給您的電報,他說——”
“等等,”陳墨山打斷他的話,“我不想聽他虛僞的客套話,這家夥把自己當成****,在他看來,黨國不過是他第五個嫖客!你就把他賣肉的價碼讀一下就行了。”
“胡騰霄請求政府把他的部隊編成兩個軍,還委任了軍長人選,請政府批準。”
陳墨山把茶杯往桌上一蹾,冷笑一聲,“到底是老賣肉的,真會算計!我記得,抗戰勝利時,胡騰霄手裏有五個軍,中央軍來了以後,砍掉他三個軍,剩下的兩個軍也被撤消軍一級番号,讓他直轄四個師。現在他還想恢複兩個軍?問問他,要不要把那三個軍也恢複起來?”
林溪咂了咂嘴,沒有立刻接腔。停頓一下,他才接着說,“胡騰霄的部隊現在正在雲州城外,目前隻有他的副司令進城與董軍長聯絡,胡請求政府準許部隊進城整訓。”
陳墨山馬上擺手,“胡騰霄可以帶少數随從進城,但部隊不許進城!告訴董軍長,胡騰霄部隊敢強行進城,格殺勿論!”
“爲什麽?”林溪吃驚得瞪大眼睛。
“你好糊塗!”陳墨山指了他一下,表情十分嚴肅,“57軍隻有兩個不滿員的師,總共才一萬多人,要是胡騰霄反客爲主,順便占領雲州,怎麽辦?姓胡的上過師範學校,又上過蘇俄的基輔軍校,他可不是狗屁不通的草包呀。他當然清楚,他這種政治上五次倒戈的人,在曆史上的名聲是很臭的。但是,他如果自立爲王,自成局面,那就是另一回事了。雲州西靠山,東靠海,有肥沃農田和富庶的漁場和鹽場,又有飛機場和港口可聯系外國。這樣一塊風水寶地,胡某人能不動心嗎?他小子啃過蘇俄黑面包,在蘇俄那邊有不少熟人。要是他占據雲州,再請求蘇俄幫他建立什麽‘雲州人民共和國’,你敢肯定,到時候斯大林不會像強迫我們承認‘蒙古人民共和國’那樣去承認這個‘雲州人民共和國’嗎?哦,爲了防止他狗急跳牆,25軍、64軍立即開到雲州西面。”
“長官高瞻遠矚,卑職實在是望塵莫及!”林溪拍了句順水馬屁,又接着說:“姓胡的請求政府給部隊換發****軍服,并補充糧食、武器和經費。”
陳墨山厭惡地擺擺手,“帽徽可以發,至于軍服、糧食、武器、經費嘛,統統不給!”
林溪又一次瞪大眼睛,“爲什麽?”
陳墨山鼻子狠狠地哼了一下,“當初爲了分化瓦解****,我們策反他。魚兒既已上鈎,就不必再給魚餌。況且這條魚很難喂熟。我們的策反人員回來說,共産黨對胡騰霄十分優待,自己的老部隊穿粗布軍服,但給胡騰霄部隊發細布軍服,自己人吃雜面小米,給胡部吃大米白面。這麽優待,都喂不熟他!那麽我們得給他穿龍袍吃龍肉才能喂熟他嗎?再說,我們總不能号召我們的部隊都向胡騰霄學習,見風使舵,該倒戈時就倒戈吧?他現在不是嫌共産黨發的軍服很尴尬嗎?我就要他穿着,讓我們的人看看,共産黨從牙縫裏摳錢摳給了這麽一條白眼狼!鑒于共産黨花錢買冤家的教訓,我們不能給他一文錢!”
林溪皺起了眉頭,“長官所言極是,隻是……胡騰霄既已歸順,多少……總得意思意思吧?”
陳墨山站起來,背着手來回走了幾步,“既然這樣,告訴董軍長,以借糧的名義,從雲州西街糧庫調些糧食給他。”
“啊?”林溪第三次瞪大了眼睛,“西街糧庫的糧食是鬼子占領時期搶來的雜面,時間久了,好多都黴爛了。光複後政府發給雲州老百姓,老百姓都不吃,說那是喂豬的。”
“你以爲胡騰霄還是個人嗎?”陳墨山冷笑一聲,“這種反複無常的家夥隻配吃豬食!哼!豬都知道,不能看誰家好就上誰家去,他連豬都不如!”
林溪不敢争辯,接着讀電報,“胡騰霄請求跟您見面。”
陳墨山回到椅子上坐下,手指輕輕地敲了敲桌面,“他算什麽東西?和他見面,我嫌掉價!”他拿起茶杯抿了一口,瞅瞅桌上的一張地圖,“這樣吧,就說我不得空,讓韓副長官、張副長官、蔣處長代表我,帶上記者,噢,還有那個巴爾高特将軍,坐飛機去趟雲州,見見胡騰霄。一是說兩句官話,二是告訴姓胡的,42集團軍嘛,隻是一個号召,目前****各集團軍番号均以撤消,今後他的部隊就用路北綏靖區番号,他以後就是綏靖區司令官。第三,讓韓副長官他們點驗一下他的部隊,按人頭發糧,點驗完畢後,就叫部隊立即開到白塔鎮一帶參加剿共,一分鍾也不許停留!”
“胡騰霄說,他這次反正,特意逮捕了共産黨派到他部隊裏的代表金楷和另外五名共黨作爲見面禮,以示對黨國的忠心。”
“噢?我的老朋友金楷先生被帶來了,這太好啦!”陳墨山眉頭一揚,高興地站起來,兩手拄着桌面,“告訴董軍長,用飛機把金楷等人帶到金堰,我要親自見見金先生。”手機用戶請浏覽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