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無奈的撤退

74軍軍部外面的大街上一溜有一百多個販子擺攤,雖然國共雙方正在附近激戰,但這顯然沒有妨礙他們賺錢。這74軍在國民黨裏自稱爲****精英,軍紀好于雜七雜八的兵痞子,買東西都是按價付錢,商販們自然樂意和他們做生意。

商販們的貨物以吃爲主,變蛋、松花蛋、鹹青皮(即鹹鴨蛋)、炒花生、油炸蠶豆、柿餅子、花生糖、冰糖球(即冰糖葫蘆)、三刀子、麻花、馓子、燒狗肉、鹵牛肉、燒雞等等,除了熟食,還有米面蔬菜、雞魚肉蛋等生鮮食品。黑瘦的地下交通員老胡也裝扮成賣烤紅薯的,這會兒他在目送徐勵、劉雁、陳書香等幾個****女顧客離開後,就裝模作樣地數錢。突然,他打開一張對折的鈔票時發現裏面夾個小紙條,頓時一愣,下意識地四周掃視一下……

兩個多小時後,這張紙條出現在羅正平手裏,羅正平四十剛過,身材中等偏上,高顴骨,厚嘴唇。此時他坐在林河附近一戶農家土坯房的窗前,打開紙條,上面用鋼筆寫着,“一小時前,唐金山先後單獨召見特務營營長和153團團長,談話内容不祥。随後特務營和153團先後出動,去向不明。南天竹。”

看完情報,羅正平吃驚的從圈椅上站起來,眉頭緊鎖,臉色陰沉,嘴巴張得老大,卻沒有出聲。此時,窗外不時地傳來刺耳連續的爆炸聲,轟轟轟。

張立江特務營在烏泥塘的水裏吃力地穿行。特務營号稱精英中的精英,裝備完全美式化。官兵們頭戴暗綠色美式m1鋼盔,身穿黃色美式咔叽外套。武器根據特務營執行突襲任務的特點配備的都是輕便速射型的,m1a1湯姆沖鋒槍、勃朗甯輕機槍、巴祖卡火箭筒、m2a1火焰噴射器等。因爲是潛入****腹地,官兵們一面涉水穿行,一面小心地注視着眼前幹枯發白的蘆葦叢。攜帶沖鋒槍的士兵全都平端着槍,手指勾着扳機,時刻保持着準備射擊姿勢。雖然氣溫回升,但隆冬季節的天氣依然寒冷。士兵們被凍得渾身發抖,嘴唇發白,一個勁地哈白氣。

一個瘦小的士兵四周掃了一眼,蘆葦葉子大都脫落,頂端原本豐滿的紡錘式淡黃色葦絮因屢遭寒風侵蝕已變得稀疏凋零,整株蘆葦現在幾乎成了光秃秃的細長杆了。盡管如此,但成片的蘆葦蕩仍然密密麻麻,裏面根本看不見什麽。發黃渾濁的水面漫過胸脯,散發出難聞的氣味。不時有一兩隻水鳥從頭上掠過,發出唧唧的叫聲。此刻,這裏出奇得甯靜。

“媽喲!”那士兵一伸舌頭,“共産黨要是在這蘆葦蕩裏打埋伏,我們可就全給人當活靶子瞄了!”

“混蛋!”在他身後的張立江端起湯姆式沖鋒槍狠狠地捅了他後背一下,小聲呵斥道:“不許放屁!二牛子你聽着,再放屁老子就崩了你!”接着他又回過頭,對後面的士兵小聲說,“誰也不許說話,快點跟上!”

江淮第一師師部設在城南郊的一座破廟裏,炮彈炸彈不時落在附近爆炸,發出刺耳的響聲,升起滾滾黑煙。

後院西廂房裏,兩名幹部正在查看牆上地圖。

“師長,今天上午十點以後,敵人停止了進攻,改成了打炮。這和敵人上一次失敗很相象,攻不動了,改打炮。打累了,就連炮也不打了。”大約三十歲的大嘴巴參謀衛儀臉上十分高興,腮幫子一跳一跳的,“師長,等敵人停止炮擊,我看我們就可以上報首長,第二次林河保衛戰獲得勝利。”

年近四十的常戈沒有馬上表态,他開始在屋子裏走來走去。連日苦戰使中等身材的他顯得有些瘦長,飽滿的臉龐也消瘦了,兩道粗黑的眉毛格外顯眼,布滿血絲的大眼睛顯得更大。

“嘀玲玲”,桌上電話響了,衛儀拿起電話,“喂,我是衛儀,你是……谷司令員!”他趕緊捂住話筒,小聲說,“師長,谷司令員從西線打電話找你。”

常戈馬上接過電話,操着四川口音說:“谷司令員,我是常戈。”

在電話線的另一端,西線指揮部,年約四十、瘦小精悍的谷雨操着湖南口音說:“常師長,我是谷雨,你那裏怎麽樣啊?”

常戈回答:“司令員,唐金山那龜兒子已經暫時停止了進攻,現在隻是打炮。”

谷雨臉上露出了微笑,“第一師辛苦了,告訴你們,我們這邊已經完成了戰役展開,下一步就要有好戲唱了。常師長,你們現在壓力大不大?要是壓力大了,你們就把部隊撤下來休整休整。”

常戈回答:“感謝司令員關懷,戰士們士氣很高,壓力是可以頂住的。”

常戈放下電話,來回走了幾步,然後微笑着說:“我看唐金山也沒啥子咒要念了,等敵人停止炮擊,就可以宣布:第二次林河保衛戰取得勝利!”

衛儀轉身要走,外面進來一個幹部,他趕緊立正敬禮,“羅政委,”

羅正平一進來就揚着手裏的紙條,操着湖南口音說:“老常,南天竹送來的情報。”

“啥子?”常戈看過紙條後吃了一驚,“難道、難道唐金山發現了我們的防線有啥子漏洞嗎?”他趕緊走到牆邊,緊張地查看着地圖。

衛儀看過紙條,轉身問羅正平:“南天竹爲什麽不早點報告?”

羅正平瞪了他一眼,“同志,虧你還幹過地下工作呢。幹地下情報工作隻能利用合法身份搜集情報,再利用合法身份傳遞情報。超出了合法界限去蠻幹,不僅搞不到情報,相反,還會白白暴露自己,造成無謂的犧牲。另外,敵人也不是笨蛋,情報洩露了,他們會追查洩密渠道。地下黨的同志既要搞情報,還要叫敵人追查不到自己頭上。”

“不好!”常戈指着地圖上标的“烏泥塘”,臉色一變,“這裏地形複雜,不利于大部隊通過。我們在這裏沒有布防,敵人準是鑽了這裏的空子!衛參謀,師裏還有預備隊嗎?馬上開到烏泥塘。”

衛儀雙手一攤,爲難地說:“沒有了!今天上午七點,敵人差點從東南方向撕開一個口子。爲了堵這個口子,最後一個連的預備隊都用上了!”

“嘀玲玲”,桌上電話響了,常戈趕忙抓起話筒,“我是常戈,喂,你是誰?”

話筒裏傳來一個焦急的聲音,“師長,我是二團六連長孫金成,不知從哪兒冒出大股敵人,起碼有上千人,他們向林河北關撲來了,我連正在組織抵抗。師長,請趕快給我們派援兵!”

常戈腦子嗡的一下,差點暈過去,他極力控制住自己的惱怒,用盡可能平靜的語氣說:“孫連長,我是常戈。請你堅持住,無論如何不能叫敵人沖進縣城!我這就給你派援兵。”

放下電話,常戈看着衛儀,果斷地說:“衛參謀,命令離縣城最近的馮韬老一營,立即把陣地交給友鄰部隊,火速趕到北關,務必堵住敵人!”

烏泥塘,153團官兵們正在蘆葦蕩裏穿行,他們的穿戴與特務營相同,武器除了與特務營一樣的部分外,還有全部使用62毫米子彈的m1伽蘭德半自動步槍、m1卡賓槍、m1903步槍、勃朗甯m1917水冷式重機槍,以及57毫米m18、75毫米m20無後坐力炮、60毫米m2迫擊炮、81毫米m43a1迫擊炮。37毫米m3戰防炮和75毫米m1a1山炮,所有重裝備都是每一樣被分解拆卸成幾個零部件,每個士兵扛一個,一起參加了水中行軍。此時,甯靜的蘆葦蕩裏隻有官兵們涉水的響聲和喘息聲。遠處,密集的槍聲爆炸聲響個不停。

中等個頭、寬下巴的團長于大新不顧泡在水裏的寒冷,扯着嗓子大叫:“弟兄們,特務營已經幹起來了,我們團要盡快趕上,好争頭功!”

一個扛57毫米無後坐力炮的小個子士兵從他跟前經過,因一腳踩滑,身子趔趄了一下,眼看要倒在水裏,于大新趕緊扶住他。那士兵站穩腳跟,繼續往前趕。于大新旁邊一個上尉看後面一溜士兵都是扛火炮零部件和彈藥箱的,就焦急地說:“團長,水裏行軍本來就慢,再帶上重裝備,就更慢了。我看,幹脆扔了重裝備,輕裝前進吧。”

“你懂個屁!”于大新沖他一瞪眼,“沒有重裝備,還能拿臉對****進行火力壓制嗎?”

林河城北郊,解放軍趴在田埂上,對蜂擁而來的蔣軍進行頑強阻擊。一時間,火光沖天,濃煙滾滾。

蔣軍以班排爲單位,組成散兵線隊形,分梯次向解放軍陣地發起攻擊。每兩個士兵之間的間隔6至8米,一面射擊,一面利用地形向前躍進,實施沖擊。雖然不時有人被對面射來的子彈打倒,但其他人仍然繼續向前攻擊。

解放軍陣地上,一個解放軍幹部直起腰大聲呼喊,“同志們,我們一定要堅持住,堅持就是勝利!一定要——”話音未落,敵人一發炮彈呼嘯着飛過來,轟的一聲,落在旁邊爆炸,被黑煙包裹的那個幹部身子搖晃了一下,倒下了……

敵人的炮彈繼續呼嘯而來,蔣軍炮兵穿過烏泥塘之後已迅速把所有被拆卸分解的火炮組裝調試完畢,開始裝填炮彈進行壓制射擊了。轟轟,刺耳噪雜的爆炸聲不停地響着,氣浪掀起的泥土、水花在空中四下飛舞,一股股粗黑的煙柱紛紛從解放軍陣地上突突地升起。與炮彈結伴而來的是蔣軍各類輕武器射出的密集火流,解放軍反擊的火流與之交叉混雜,在空中組成了閃爍的多層火網……

第一師師部,臉色陰沉的常戈低着頭,緊皺着眉頭。本來,經過十三天苦戰,今天将要赢得第二次林河保衛戰的勝利了。但是,恰恰在這個節骨眼上,老冤家唐金山偏偏給他玩了個冷不防的心跳!他怎能不窩火呢?這會兒,他心情沉重地對眼前面面相觑的衛儀和幾位參謀說:“命令全師各部隊,立即撤出現有陣地,轉移到五裏溝、孫家台、白果集一帶,撤退時注意保持交替掩護,防止被敵人抓住尾巴。”

“林河城就這麽丢了?”衛儀瞪大了眼睛,還有些不甘心。

“現在要緊的是,第一師别丢了!”常戈牙根一咬,“再不撤退,敵人會在五小時以内把我們合圍起來!這件事我負責,趕快行動吧。”

衛儀把目光轉向站在常戈旁邊但職位比常戈高的羅正平,羅正平堅決地說:“有意見以後再說,現在是必須執行常師長的命令!”

原本有條不紊的師部頓時變得雜亂起來,幹部戰士們紛紛疊圖紙,收電話線,搬箱子。一個幹部拿着一摞文件材料,往火盆裏一扔,原先微弱的藍色火苗頓時變成一團火焰,又大又高,還不住地吐着黑煙。

幾輛吉普車從遠處開來,開到林河城跟前停下。現在,林河城上内外站滿了荷槍實彈的蔣軍官兵,城頭上豎着一面青天白日滿地紅旗。黃昏時節,夕陽正在西下,落日的餘輝把林河城區染成像血一樣的紅色。

站在城門洞的張立江和于大新看見第三輛車上下來滿面春風的唐金山,趕緊上前立正敬禮。

“于團長、張營長,你們又一次榮立了大功,這太好啦!”唐金山分别跟兩人握了握手,興奮得眼睛發亮,“我已上報陳長官和國防部,給你二人請功,你們将獲得雲摩勳章,祝賀你們。”

兩人齊聲回答:“感謝軍座栽培!”

張立江還有點遺憾,“可惜讓****第一師在我軍包圍圈合龍以前逃掉了。”

“雖然隻奪取一座空城,但此戰的政治軍事意義仍然是很大的。”唐金山一邊巡視城牆,一邊得意地對張立江等人說,“林河是江淮曆史名城,又是新四軍1944年對日反攻時攻占的第一座城市。當時,共黨報紙電台發表一篇尖酸刻薄的社論,說‘正當****在河南湖南戰場可恥潰敗,将大片國土丢與日寇之時,新四軍卻收複了被日寇侵占多年的江淮重鎮林河。國民黨在潰敗時不僅丢失國土,而且把幾十座放滿武器彈藥的軍火庫也丢給了日寇。如果這些軍火交給八路軍新四軍,那麽早已把遊擊戰擴大到北平天津上海南京城下的八路軍新四軍就會很快奪取這些比林河還大的大城市,進而加速抗戰勝利。但是國民黨甯願把這些武器送給日寇去侵略我國,也不願意讓八路軍新四軍拿去收複失地。’哎呦,措辭好惡毒呀!今天光複林河,我們總算解氣了。”這時,他苦笑一下,“當然了,倘若****當時沒有豫湘桂大潰敗,那篇社論也就不會有了,如今剿共也不至于這麽吃力喽!”

“将軍過目不忘,見識高遠,頗有文人雅士之風!”同行的徐勵一邊給唐金山拍照,一邊拍了唐金山一個順水馬屁。

唐金山似乎對徐勵的雙拍(拍照和拍馬)不感興趣,沒有接腔,他的眼光掃到牆上的标語“蔣軍必敗,我軍必勝”時停了下來。

“卑職剛才光顧搜捕殘敵,沒來得及鏟掉****标語。”張立江發覺他在長官面前出了個可大可小的差錯,慌忙解釋,“我這就派人……”

“先别急,”唐金山對張立江擺擺手,然後站到标語跟前,挺直腰杆,背起雙手,“徐小姐,你要把牆上标語和牆邊的我軍士兵都拍下來,登在報紙上,讓共産黨看看。”

“好,别動,笑一笑。”徐勵按動了快門。

“報告,”劉雁走到唐金山跟前,“美國顧問來了。”

一輛插星條旗的吉普車從遠處駛來,到了城門口停下,下來三個穿軍服的美國人,走在前面的中年男子人高馬大,肩章上扛着兩顆金星,後面兩個肩章上扛着兩道槿樹幹(美軍上尉标志)。

“你好,唐将軍。”前面的美國人操着有些生硬的中國話說。

“你好,巴勒将軍。”唐金山招呼道。

“親愛的将軍,祝賀你剛剛取得的勝利。”巴勒臉上洋溢着笑容,“你的勝利證明了共産主義可以被武力消滅。”原來,他是主張武力反共的死硬派,對一些美國政客提出的和平演變共産主義勢力的想法十分惱火。“我們有些美國人被共産主義的擴張吓壞了,說什麽對他們隻能用冷戰的方法。毫無疑問,這種容忍共産主義的主張是對他們的投降。遺憾的是,連我一向尊重的馬歇爾将軍也贊成冷戰主張,他還說服杜魯門總統把冷戰定爲美國外交政策,這太糟糕了!現在好了,我可以拿你的勝利去批駁那些悲觀主義者……”

站在一邊的二牛子小聲問張立江:“營長,那美國人叫啥名字?”

“美國陸軍少将哈裏·巴爾高特,美國顧問團的。”

“哈……”二牛子咧嘴笑了,“營長,那家夥叫順了嘴,不就成了哈巴狗了嗎?”

“鬼東西!”張立江忍不住笑了。

二牛子還在瞅着洋人,“營長,他明明叫巴什麽來着,可軍長剛才怎麽喊他疤瘌?”

“那是他的愛稱,洋人的愛稱就像咱中國人的小名,但跟中國人的小名又不完全一樣。中國人不興在公開場合喊小名,洋人越是在公開場合喊他愛稱,越顯得你跟他親近。”

二牛子又問了一句,“那洋人剛才說冷戰是啥意思?”

張立江眨巴着眼珠子,“大概是洋人的洋招安吧。”

巴勒和唐金山從張立江和二牛子跟前走過,兩人立正敬禮,二牛子說:“您好,疤瘌将軍。”

巴勒轉身看着二牛子,眨了眨藍眼睛,高興地說:“謝謝你叫我的愛稱,親愛的士兵。”

巴勒走後,二牛子得意地晃晃腦袋,“營長,我剛才叫他疤瘌,他還樂呢!”

“混小子!”張立江抿着嘴。

陳書香夾着公文包匆匆走來,劉雁迎上去,“什麽事?”

陳書香說:“有份急電要面交軍長。”

劉雁故意咳嗽一下,唐金山對巴勒點下頭,轉身走過來,陳書香拿出一封電報,神情焦慮地說:“剛剛接到69軍鄧軍長發來的急電,69軍在徐樓縣的任河圩陷入重圍,鄧軍長請求我部救援。”

唐金山一驚,慌忙擺手說:“回電鄧軍長,說我馬上趕到。”

“來不及啦!”陳書香沮喪地搖搖頭說,“69軍的電報還沒拍完,電台信号就中斷了!”

“什麽?”唐金山打了個寒戰,他顫抖着手接過了電報,他感到電報紙格外地沉,上面寫着——

“唐兄:我在徐樓任河圩陷入重圍,請……”

任河圩戰場上,硝煙彌漫,火光沖天。

成千上萬穿灰色軍服的解放軍戰士開始了沖鋒,他們手執武器歡呼着,奔跑着,跨過田埂,跨過鹿砦,跨過壕溝,就像漲潮的海水從四面八方撲向蔣軍陣地。

張皇失措的蔣軍官兵像潰堤的河水,四下奔逃,抱頭鼠竄,幾個軍官揮舞手槍想阻攔潰逃,卻被潰兵們裹挾着也往後退,陣地上到處都是被遺棄的火炮、槍支、汽車、馬匹。

一排炮彈打來、爆炸,一面蔣軍軍旗被爆炸氣浪掀翻在地,旗面上靠近旗杆的白底豎條上工整地寫着“陸軍第六十九軍”……

還是在那間農家小屋裏,那個年輕的女播音員拿着稿子,滿臉通紅地對着話筒說:“江淮人民廣播電台,現在播送重要新聞,我英勇的江淮人民解放軍與兄弟部隊黃淮人民解放軍全力配合,勝利地進行了任河圩戰役,一舉殲滅國民黨69軍兩萬一千多人,擊斃敵中将軍長鄧寅奇,創造自衛戰争爆發以來,我軍一次戰鬥殲滅敵人一個整軍的範例,這一戰役标志着我軍戰術技術水平跨上了一個新台階!”

林河西北邊緣的一個小村子,常戈、羅正平等人此刻坐在村口的草堆上,相視無語。旁邊池塘原本平靜的水面掀起陣陣波紋,水塘邊的大柳樹光秃的樹枝也晃動起來,起風了。

見馮滔走過來,兩人便站起來。

“報告,一營完成了掩護全師轉移的任務并沖出敵人包圍,現在歸隊。”細高挑的馮滔現在更顯瘦長,長方臉變得細長,原本就明顯的顴骨也更突出了。

“辛苦了。”常戈握着馮滔的手說。

“辛苦倒沒什麽,隻是沒能守住林河。”馮滔布滿血絲的眼睛濕潤了,晶瑩的淚水湧出了深陷的眼眶。

“馮滔,這事怪我。”羅正平拍了拍馮滔的肩膀,“第一師一開始就沒有死守林河的任務,江淮分局隻是要求一師機動防禦,拖住74軍,爲主力打殲滅戰争取時間。”說到這裏,羅正平臉上露出一絲愧色,他這次特意親臨林河前線當然還是想守住林河。“受上次保衛戰勝利的影響,我的頭腦也有些發熱了,心想74軍就那兩下子,再打赢一次沒問題,于是我就提了個‘打好第二次林河保衛戰’的口号,這是我的失誤,動員口号沒提好。”

“不,我也有責任。”常戈也面露愧色,“我沒想到敵人會在那鬼地方鑽空子,本來林河可以守住。”

“下一步怎麽辦?”馮滔問道。

常戈說:“江淮分局研究了一下當前形勢,任河圩戰役開始前我們有四座縣城,現在全被敵人占領。爲了保住江淮,谷司令員曾設想在敵74軍由林河向徐樓馳援的路上設伏,再打一個任河圩式的殲滅戰。可狡猾的唐金山一連幾天都趴在林河城不出來。鑒于我們在江淮既無殲敵戰機,又無立足之地,江淮分局決定,除留下一部分部隊就地打遊擊外,主力全部轉移隴海路以北,與黃淮部隊彙合。”

“放棄江淮根據地?”馮滔吃驚地瞪大眼睛。他當然清楚,撤退就意味着戰争的結束将遙遙無期。雖然自衛戰争一開始,他就注意到,上級領導一方面爲放棄江淮根據地做撤退準備,另一方面,也極力争取至少保住一部分根據地。他當然清楚其中的奧秘,共産黨隻要能在江淮站住腳,就能很快赢得勝利,任河圩的勝利讓他更加确信了這一點。

就在昨天,根據戰局态勢,他還在樂觀地憧憬着,内戰即将勝利結束。在辭舊迎新的除夕黃昏,他的那一位,頭戴水紅色細呢貝雷帽,脖子上系着紫色絲巾,身穿深黃色呢大衣,配着緊身黑色毛料長褲和黑皮高幫高跟鞋,挽着身穿灰色棉大衣和灰色細布中山裝、腳蹬黑色圓頭皮鞋的他,漫步在林蔭路下。千萬根細長的柳樹枝低垂在半空,樹枝上長滿了許多突起的嫩芽。路邊的臘梅開滿了黃蠟色的壇口狀花瓣,散發出濃烈的香味。成千上萬片宛如米粒大小的雪花從天而降,在空中悠閑轉動着輕盈的舞步。遠遠近近,許多人家都在燃放鞭炮過年,電光閃爍,火蛇飛竄,響聲震蕩,煙霧缭繞。一股清風迎面吹來,把馮滔那一位脖子上的絲巾吹拂起來。繡着多片花瓣的絲巾翻卷着,遮住了她的臉龐……

但是,僅僅過了一天,馮滔的所有美麗憧憬就被突如其來的變局冷酷地撕碎了!這讓他怎能不感到惶惑和迷茫呢?此刻,他瞅着兩位領導,神情還是有些不甘心,“主力剛剛在任河圩打個大勝仗,現在我們可以集中兵力反攻林河,奪回林河呀。”

常戈明白,奪回林河,形勢仍會好轉,但卻苦笑了一下,“你的想法很好,隻是目前唐金山據守林河,附近又有第七軍和28軍接應他。我們現在要打林河,就得同時跟蔣軍三個軍交戰。”說到這裏,他歎了一口氣,“眼下,我們還沒有打更大規模殲滅戰的能力呀。”

馮滔轉了一下眼珠子,“我們可以分散打遊擊呀。抗日戰争的時候,形勢比現在還壞得多,但是我們靠分散打遊擊,最後都保住了江淮根據地。現在,我們分散打遊擊不是也能同樣保住江淮嗎?”

常戈這會兒笑得很自然,“過去分散打遊擊,是依據當時的環境。今天,集中兵力打大仗,同樣也是依據現在的環境。”

“我們在這裏跟日本鬼子鬥了八年,沒被日本鬼子趕走。如今打了半年自衛戰争就北撤黃淮,隻怕有些戰士想不通吧?”馮滔其實還是自己心裏想不通。

“這不奇怪,”羅正平拿出幾頁稿紙,“這就需要我們向幹部戰士說清楚,我們今天撤退不是一去不回來,而是準備以後的大反攻。我受分局委托,草拟了一份《告江淮人民書》,你這演過戲的大明星給推敲推敲吧。”

這個《告江淮人民書》并沒有對外廣播。還在馮滔看稿子的時候,一個壞消息頓時讓羅正平嘴巴張的老大,眼睛瞪得溜圓。剛才有幾架敵機轟炸了江淮電台所在的五柳村,播音員金嗓子小曹受傷了,兩名電台技術人員犧牲了。雖然電台設備器材基本上沒受損失,不影響播音。但是羅正平曉得,這時候了還播能哪門子音?他趕緊掃興無奈地下令,廣播電台暫停播音,這就轉移到黃淮,一分鍾也不許耽擱。

林河縣城東關矗立着一套磚石結構三進式宅院,前後院裏栽種的十幾棵高大的松柏枝杈和房子兩側斜坡式屋頂上的青瓦幾乎連成一片。兩次林河戰鬥期間,宅院附近也落過幾枚炸彈,但是房屋主體沒有受損。蔣軍占領林河後,這裏變成了74軍軍部。這會兒,唐金山和少将參謀長杜松、秘書劉雁坐在前院正房華麗的廳堂裏,瞅着攤在八仙桌上的軍用地圖,都沒有說話。

唐金山對面的牆上挂着一幅彩色水墨畫,畫的是一隻大白鵝浮在水面上嬉戲,畫面左邊還配有草書寫的詩,“鵝、鵝、鵝,曲項向天歌……”此刻,唐金山可沒有那隻鵝那麽悠閑惬意,他兩眼發呆,嘴唇撅起,心裏好一番後怕,他隐隐覺得,如果****主要打擊目标當初不是放在徐樓,而是放在林河,那他不僅沒有林河大捷的榮耀,相反還會……

“****主攻目标不在林河,真是萬幸呐!”唐金山瞅了一眼參謀長,籲了一口氣。

原來,此番會戰一開始,各路蔣軍都遭到解放軍阻擊,會戰期間解放軍阻擊兵力占參戰兵力的一半左右。用這麽多人打阻擊,是因爲解放軍指揮員一時拿不準選擇哪路蔣軍當主攻目标。74軍在對林河攻擊第八天之後,前沿部隊報告,對面****陣地上出現大量北方口音的士兵;第二天報告,北方口音又突然減少了。江淮解放軍士兵大多是南方人,黃淮解放軍士兵大多是北方人,黃淮部隊是在會戰開始時從隴海路以北調過來的。唐金山由此估計,****首腦當時想打74軍的主意,但此後整個戰場又發生了重大變化,****不得不放棄預定計劃,把大批兵力調往西線,最後在徐樓抓住了69軍。

身材瘦小、五官緊湊的杜松點了點頭,露出了笑臉,“軍座,您在攻克林河以後沒有乘勝追擊,就是防範****再來一次任河圩?”

見唐金山微微一笑,劉雁也點點頭,“****一向行動詭秘神速,不可不防啊!”

“報告,”張立江走進屋子,“軍座,據我的偵察兵報告,位于白果集一帶的****第一師開始向北轉移。”說着,他走到桌子前,伸手往地圖上一指,“這,朝這方向跑了。”

“唔,”唐金山低頭瞅着地圖,咂了咂嘴,沒有說話。

這時,他突然感覺眼前亮光一閃,咔嚓一響,就聽有人說,“好,這太好啦!”他擡頭一瞧,是徐勵和陳書香進來了。拿照相機的徐勵臉上還笑眯眯的,“唐将軍,剛才你們四位看地圖的情形都照進去了,效果好極啦!你們會在中央日報上見到這張照片,标題我想好了,就叫‘唐将軍正在運籌帷幄’,怎麽樣?”

唐金山笑了笑,沒有吭聲。

陳書香拿着一封電報說:“軍座,陳長官來電。”

“念,”唐金山揚了一下手。

“江北****各部長官鈞鑒:江淮共匪疊遭我軍緻命打擊,連失四城,傷亡六萬之衆,殘部正向北潰逃。特命各部長官,督勵所部,奮勇前進,務求全殲逃匪于隴海路以南。此令,陳墨山。”

唐金山接過電報,看了看,遞給杜松,杜松眨了眨眼睛,“這是不是****又在玩引誘我們上鈎的把戲呢?”

唐金山看着地圖,鼻孔哼了一下,“要在五天以前,我也懷疑這是他們的圈套。但在今天,可以肯定,他們處于我軍三面包圍,除了向北逃跑,他們無路可走!”說着他站起來,拍了一下桌子,“命令部隊,明天淩晨出發,追擊****。”手機用戶請浏覽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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