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初春

山巒起伏,青翠一片。

微起煙塵的官道上行來一匹黑亮的大馬,馬上是一看似二十多歲的藍衣男子,他雖不是相貌極爲出衆之人,卻眉宇堅毅,身形矯健氣宇軒昂。更不用說此刻他眼裏含着喜悅,似是遇到了什麽開心之事,給他整張端正的面容上增添了幾許的活力。

武夏至驅馬越跑越快,趕着回去參加雙胞胎小侄子程沐青和羅雲笙的滿月典,而且聽聞太子側妃已有喜訊。家裏的喜事全都趕到一起了,弄得他一時忘了老人們的催婚習慣,整個人喜氣洋洋的。

官道路寬敞,很快他趕超上前方的一道瘦小人影。那道人影趴伏在馬上,看樣子是在強撐身體,十分勉強的驅馬前行。

武夏至微蹙橫眉,虎目審視的看着不遠處的一人一馬。在看到他身上穿着官府的官衣時,下定主意,打馬靠近,大喝:“兄弟,用不用幫忙?”如果他沒看錯的話,這個瘦弱的小官差大腿和後心處受了傷,血已經将深色的衣服暈出了一大片痕迹,傷勢瞅着并不輕。

武夏至敬他是條漢子,見他沒有吱聲也不在意,驅馬并行,一歪頭才發現這小子哪裏是不吱聲,明明是暈了過去。

“還挺聰明!”他拔出腰間挎的刀,輕巧的将那人與馬繃在一起的繩子挑開,大手一展,把重傷昏厥之人抱入了懷中。

武夏至一垂頭,心中一跳。

怨不得身形瘦小,根本是個沒成年的孩子。

偏生這男娃相貌極爲秀美,柳眉彎彎,紅唇一點,比起自家妹子的容貌都不差,可惜了,卻是個小子。

因爲趕路,他将大藥鋪普及的療傷藥取出,塞給了這奄奄一息的小子一丸,暫且保住他性命無憂,随之看了眼他的那匹良駒,見它緊緊的跟随在他們身後,放心的加快步伐,直接回了家。

武家到了武暖冬這一輩,隻剩武春息和武夏至沒成親。就算是武行俠也在去年被自家娘坑了一把,娶了顧知府的大女兒——顧嫣。兩人雖不算濃情蜜意,卻也相敬如賓,感情随着時間越發的濃厚。

武天德說不愁兩個兒子是假的,但這兩人一個是皇家暗衛,身不由已。一個是太子府下小将軍,公務繁忙。即使想來個包辦婚姻,也得有兩個人回到家成親的功夫。而今趁着他的兩個外孫滿月,武家孩子從四面八方趕回來,他已經準備要好好鞭策鞭策那兩個不肖子孫了。

武春息一眼見到自家老爹氣勢洶洶的堵在大門口,眼皮一跳,躍下馬,飛身一轉,自後門飛入了宅院中。武天德經過幾年武功亦有長進,不如兒子女兒的高深,卻是眼尖的很,一下子看清慢慢溜達而來的那匹大馬正是暖暖給武春息親手調理的寶駒,頓時氣不打一處來的反身想要抓住不省心的大兒子。

誰知武夏至前後腳的趕到,武天德轉頭一想,抓不到大的,抓到二的也行,滿心的怒火自然全沖着武夏至而去。

武夏至可不知武爹被大哥弄毛了,看到爹在門外迎他,很是興奮的擺擺手。

武天德摞摞袖子,想跟久不歸家的孩子談談心,結果隻見武夏至擺着手、咧着嘴的來了句,“爹,我先去找行川哥救個急,回頭再聊!”話落,驅馬直接進了大門。

武天德虎目瞪圓,眼瞅着二子擦肩而過,還帶了一堆煙塵,更是臉紅脖子粗,罵了句:“逆子!”

武夏至心情急切,在行至田邊盡頭,望見一棟棟小院落後,等不及下人牽馬便抱着那身子嬌軟的小兄弟闖進了武行川兩口子所居的院子。

“行川哥,救個命!”他嗓門大,把武行川和阿娜波一起吼了出來。武行川還沒詢問,阿娜波眸中一亮,先一步的走了過去,大眼緊盯着他懷中之人。

武夏至微微有些奇怪,更多的是怕行川哥誤會,趕緊把小官差那張美麗的臉龐藏在懷中,“阿娜波嫂子,别瞎瞅,一會兒我哥吃醋會找我麻煩的。”

阿娜波瞪他一眼,罵道:“笨蛋!”随即拉了拉武行川的手,若有所指的挑了下眉。

武行川順着她的目光一看,那小官差的脖頸上并無喉結凸起,心有靈犀的輕聲一笑。

“夏至,這外傷倒無大礙,你嫂嫂都能看好,不過這人到底是誰?”

聽着武行川聲音冷靜,武夏至松了口氣,他心思粗,隻以爲是嫂子罵自家哥是笨蛋,沒當回事的直接把人往側廂房裏抱去,邊走邊說,“不認識,路上遇到的,看他一身官衣,又是個年齡不大的小子,總要幫襯一把。”

“不認識?”阿娜波咋舌,武家漢子是一年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即便是做好事也絕不留名或者将人往回帶,遇到不認識的人受傷按說頂多送了傷藥仁至義盡就會離去。她覺得事情蹊跷,仔細打量了武夏至兩眼,發現這小子瞅着小官差的臉頰很是癡愣愣,當下明白了七八分。怕是相中,一見鍾情了。隻是夏至竟然連性别都搞不清楚,活該他單身那麽多年。

武行川是過來人,看着武夏至的神色了然的說:“我去找暖暖過來。”

武夏至當下急了,“他沒事吧?不是說傷勢不重嗎?”

武行川撇棱他一眼,“是讓暖暖替你把把關,摸摸人家的底。”單相思什麽的也就算了,居然還會辨别不清男女,床上躺着的明眼人一見就是個女扮男裝的姑娘,虧得夏至光長個子不長心了。四伯家,哪個不是精蛋子,連暖暖的四個小娃都機靈的惹人疼,偏偏他,不知随了誰。

“也成。省得又救個禍禍不安生。”

阿娜波白他一眼,連話都不惜的接,簡單的檢查了下那姑娘的傷勢,看包紮的算是合适,将武夏至一并拽了出來,令他看着丫鬟熬藥,自己去主廳忙活兩個雙胞胎滿月的事情去了。

待到房間悄無一人,樊華慢慢睜開眼,大氣不敢出一下,她本以爲自己跑不進帝都沒譜會死在半路上,誰知竟是好運的碰上了武小将軍。她蒼白的臉蛋因爲回想起兩人共乘一騎窩在那副寬闊的胸膛前的情景,染上了絲絲紅暈,有幾分羞惱有幾分失落的咬緊了牙關。

他真的忘了她。

是呀!她不過是個不起眼的仵作,怎能給他留下印象。随之她情不自禁的回憶起始終讓她難以忘懷的往事,嘴角溢出苦澀。那年她頂替病重的父親女扮男裝接替了仵作這份工作,以屍破案,卻遭到知縣的蔑視和質疑,唯獨他,肯破例信她,甚至願意替她做擔保承擔責任,讓她有機會發揮出自己的實力,在衙門裏嶄露頭角。她明知道,他不過是一時好心并沒有放在心上,卻仍是忍不住的陷了進去。每每堅持不下去時,她便會想起他豁達的笑容和神色中的堅定,以及對她的鼓勵,不知不覺,竟是堅持了三年,從最初爲了賺錢給爹看病,到現今,真正的從工作中找尋到自己生活下去的價值,全是因爲有了他。

可是樊華沒想到,這一别竟是三年,而他也徹徹底底忘了當初卑微懦弱的她。

樊華黯然神傷的掙紮起床,她有任務在身不好多待。這份大恩不知何時能報答,還希望武小将軍不要在忘記她。不知出于何種思量,樊華扯下衣邊,咬破指尖,寫道:“救命之恩結草銜環,樊華必不相忘!”

她将布條放在枕邊,整理了下因她而淩亂的床鋪,趁四下無人鑽出屋子,翻身上房,本想悄悄地來悄悄地走,卻未曾想,一道清喝襲來,“來者何人,鬼鬼祟祟的,報上名來!”

随即一道利風撲面而來,樊華臉色煞白,她武功并不算高深,隻是習了輕功,當下避讓不開,閉着眼認命的想要硬撐下這一招。

疼痛沒有降臨,反倒是她被人完全的抱在懷中,熾熱的胸膛讓她心跳猛地加速,再一睜眼,那雙清亮的瞳眸裏再也看不見别的人。

“小将軍……”她喃喃的喚着,雙手握緊他的衣襟,總覺得有幾分脆弱的想哭。

武暖冬環臂站在房頂,左右是她的哼哈二将,咳咳,自家兩相公。武夏至單臂摟着小官差,實在不明白自家妹子怎會出手如此重,若不是他擋的及時,這嬌嬌小小的男娃非得一招斃命不可。

他撓撓臉,本想推開懷中之人,可一低頭,見她吓得眼睛都紅了,一時有些不舍,沖着妹子讨好一笑,“暖暖,是這小官差惹你不開心了嗎?她受了傷,要是做錯了什麽,你盡管跟哥說,拿哥出氣!”

樊華這才回過神,騰的看向對面,在那絕色女子促狹的對視中,臉色大紅的趕忙從武夏至懷中退出,噗通單膝跪下急切的說:“是我不好,有什麽事請郡主怪責與我,跟小将軍沒幹系。”

武暖冬也被吓了一跳,她很少以權謀勢,沒怎麽被人跪過,真有幾分不适應。更何況眼前這少女眼底的情義濃厚,自家二哥也未必對她沒有情,怎好讓未來二嫂跪她,忙忙上前想要将人扶起,怎知武夏至比她快了一步。

武夏至緊蹙眉頭,總覺得這個看似卑懦,骨子裏卻透着堅毅的小官差有些許眼熟,見她下跪亦是有點不舒服,展臂将她拉了起來,重新抱在懷中,“不必行大禮,我妹子沒那些俗事。我看你傷未好,何必要走?”随之對着武暖冬擡擡下颌,“暖暖,我先帶她去休息,一會兒過去找你們。”說完,利落的躍下房頂,回了他的院落。

“這算不算重色輕妹?”武暖冬嘟着嘴巴,狠狠的朝武夏至的背影翻了兩個白眼。

羅玉寒捏了捏她的嘴唇,好笑的說:“都四個娃的娘了,還如此幼稚,不是常念叨要大嫂二嫂嗎?如今來了一個,你倒是吃上醋了!”

“誰吃醋了!”武暖冬張嘴一咬,啃着他的手指磨了磨牙。

“是,沒吃醋!”程子境打趣道,“隻是往嘴上挂了個醋瓶而已。”

她瞪圓眼睛,“合起火來欺負我,今天晚上都滾去睡書房!”哼完一聲,她飛身一躍,想要甩開兩人,卻不知兩人早猜透她的心思,緊緊跟随,羅玉寒步步靠近,輕聲說:“孩子她娘,喂飽了娃,可不能忘了我們這兩個素了好久的相公,要知道往往壓抑越久,反撲越厲害!”

“是呀!娃他娘,做人不能太偏心,娃們有他們爺爺奶奶疼寵呢!我們可隻有你!”程子境追在一側,故作委屈。

武暖冬臉色漲紅,這兩個壞家夥,什麽渾話都敢說,一個賽着一個臉皮厚。沒看路過的下人臉都要笑歪了嗎?啊啊啊,閉嘴,她才不上當呢!萬一又懷上怎麽辦?還想着去海外玩一玩!絕對不能讓他們得逞!絕不!

年方二十出頭就已經是四個孩子媽了,武暖冬是一把辛酸淚,出門被問及娃們的年齡,她都愧不敢提。武傾程兩歲,武傾玉一歲,程沐清和羅之臣剛滿月,年年都懷,頂着各方炙熱的眼神,她是一個勁的澄清,大藥鋪真的沒有生子秘方呀!

嘤嘤嘤,都怪那兩個大色狼!

武夏至的婚事根本沒用武天德和武暖冬着急,他爲人雖粗枝大葉,卻不是傻子,在得知樊華性别爲女後,那雙虎眸通亮,愣是攔着人家小姑娘好幾天,衣不解帶地也照顧了好幾天。至于所謂的任務,在兩個小娃辦滿月時,已經由武夏至全權代勞的,直接送達天子手中。而後更是行事簡單粗暴,直接當着衆家人的面問人家小姑娘,“我稀罕你,你稀罕我不,要是稀罕我,就嫁給我,我會對你好一輩子!要是不稀罕我,也嫁給我,罰我一輩子對你好!”

當下小姑娘被他氣勢所驚,呆若木雞的點點頭,居然就同意了。頓時讓幾個兄弟敬佩不已,沒想到最晚開竅的武夏至竟然能如此幹脆利落的抱得美人歸,跟他一比,當年他們果然出手太磨叽。

武夏至第一次動心,不緊張是假的,可見内定未婚妻捂住臉害羞的樣子,哈哈大笑的摟住她,沖他老爹和大哥趾高氣昂的揚揚眉。

武天德自是心喜異常,笑罵着,“臭小子,跟我當年有的拼!”轉頭一看淡然立在身旁的武春息,好心情又下落了幾分,磨牙道:“就差你一個了!”

武春息輕聲,“不急,時間越長緣分越足,越值得等待。”

“屁!讓你娶媳婦,又不是釀酒,少廢話!”

回答他的,是武春息謎一般的淡雅笑容。武天德打又打不過,對着大兒子罵也罵不出口,哼哼兩聲,甩袖逗孫子玩去了。手機用戶請浏覽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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