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那個呼喚着她的聲音越來越清晰,她所處的空間裏的時間流速像是突然加快了無數倍,周圍的景色迅速地褪去原有的色彩,變得枯萎灰敗起來,天花闆,牆壁,床鋪,屋子裏的一切化作細小的顆粒四下飛散。
秦月睜着眼睛,茫然地看着周圍的一切,此刻她身處于一片蒼白的空間之中,冷冰冰的白色光芒朝着四面八方蔓延,恍惚間,秦月覺得自己似乎回到了那個神秘空間一般,身體不由自主的緊繃起來,隻是很快地,她便又回過神,認清了現實。
這裏并不是在那個空間之中。
四周的光芒陡然亮了起來,刺目的白光讓她眼前變得白茫茫地一片,什麽都看不清楚。
須臾之後,白光散去,她已經完全換了一個地方,這是一間不大的房間,她坐在椅子上面,身體似乎被什麽東西束縛在上面,動彈不得,長長的黑木桌子擺放在她的面前,隔着一道厚厚的防彈玻璃,秦月看到對面坐着一個穿着黑色制服的男人。
秦月愣神,看着那個男人一張一合的嘴巴,似乎有些不明白,自己爲什麽會到了這裏。
那個黑衣人面相看起來很嚴肅,嘴角緊繃的線條都在訴說着他并不是一個好相處的人,然而,他看到秦月亮起來的眼睛,卻努力做出一副和善的樣子,隻是卻并不成功,整個人透着一股怪異的扭曲感。
秦月已經經曆了太多千奇百怪的事情,這一次的事情,雖然遠遠超出了她的預料,可是仍在可接受範圍内,她冷靜地看着男人,眼神中的光芒亮得似乎能将人的靈魂灼燒成灰燼一般。
秦月感覺,自己和那個男人之間像是存在于同一個世界中的不同次元,中間隔着一層看不見摸不着的東西,他明明就在她眼前不遠處的地方,可是他的聲音卻像是從極爲遙遠的地方傳來,模模糊糊地聽不真切。
他說,主體出來了,時間緊迫,不要說什麽廢話。
她聽見那個男人叫她克萊恩,讓她保護好楚陽的安全,不能讓他被人殺了。
男人一遍又一遍地重複着那句話,讓她保護楚陽,不要讓楚陽出任何的意外。
秦月茫然地瞪大了眼睛,腦子嗡得一聲響,眼前的一切迅速地化爲虛無,刺目的白光又一次亮起,周圍的一切重新染上原來的顔色,不過是眨眼之間,她又回到了深山之中的那間旅館的205号房間之中。
好好的一出懸疑劇,生生地朝着玄幻劇拐去,秦月覺得,自己的腦子似乎有些跟不上趟,傻呆呆地坐在那裏,頗有幾分今夕是何年的迷茫。
楚陽從衛生間出來,見到秦月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有些擔心地走過來,隔了一個不遠不近地距離,低聲詢問道:“你怎麽了?”
秦月擡頭,看向楚陽那張俊逸無暇的面容,腦子裏立即便跳出那個陌生男人洗腦式兒的聲音:保護好楚陽,别讓他出了意外。
所有的事情全都被蒙上了一層厚厚的濃霧,真相被掩藏在霧氣之後,若是不将這擾人視線的濃霧驅散,便無法看清真相到底是什麽。
秦月歎了一口氣,收回了目光,扭頭朝未拉起窗簾的窗戶朝外面看了過去。
窗外的天如同被濃墨浸染過一般,黑暗中透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氣息,大雨嘩嘩地下着,沒有一絲收斂的迹象,活似要将整個大地全部淹沒一般。
房間的密封性顯然并不怎麽好,也不知道是什麽地方有道人眼看不見的縫隙,屋外的水汽夾雜着泥土腥氣絲絲縷縷地鑽了進來,與着屋内那劣質檀香的味道混合成另外一種更加怪異的氣味兒。
秦月打了個噴嚏,覺得更冷了,她看了看身下厚厚的被子,猶豫了起來,又朝站在離她不遠不近地方的楚陽看了一眼,雪白的牙齒輕輕咬了一下嘴唇,身上無端端地多了一種我見猶憐的氣息。
看到秦月這樣子,楚陽的心瞬間柔軟了下來,聲音變得更加柔和,那雙藍色的眸子裏麽盛滿了弄得化不開的溫柔之色。
“怎麽了?”
秦月片刻猶豫後,便大大方方地說了出來:“我有些累了,還有點兒冷,我想睡覺。”
楚陽愣了一下,藍色的眼睛裏波光晃動,秦月的身影随着這晃動的波光輕輕浮動。
不大的房間,不大的雙人床,兩個不算太熟的年輕男女,秦月這話說出來有些歧義,不過,楚陽并不會誤會什麽,秦月的樣子太過坦蕩,坦蕩到讓他無法生出任何的旖念。
“可以。”
他說,然後便轉身躲進了衛生間之中,直到外面傳來秦月說好的聲音,這才從衛生間裏出來。
秦月已經上了床,她隻是除去了外套外褲,裏面的衣物倒是一點兒沒動,線衫線褲整整齊齊。
楚陽的目光閃爍,很快又沉寂了下去,就那麽看着秦月,什麽話也沒有說。
身子一挨到床鋪,秦月的頭便覺得有些昏沉沉的,睡意無法遏制地湧了上來,那股檀香味兒似乎更加濃郁了幾分,呼吸間全是那種濃的讓人有些惡心的香氣。
秦月咬了一下舌尖,強烈的疼痛感讓她的神智清醒了幾分,她撐起身子,看向楚陽,想要說些什麽,睡意卻猛地襲來,她猝不及防間,身子往後一倒,昏睡了過去。
楚陽看到以怪異姿勢躺在那裏的秦月,猶豫了片刻,走過去,輕輕地将她放平,仔仔細細地蓋好被子。
手指不小心劃過她柔嫩細滑的肌膚,楚陽愣了一下,控制不住地在她臉上摩挲了幾下,然後臉色猛地漲紅,觸電一般地收回了手指。
傻呆呆地在那兒站了半天,楚陽感覺的眼皮有些沉重,高大的身子晃了幾晃,朝着床鋪上倒了下去,細微的鼾聲很快便在房間内響了起來。
雨下得更加大了,雨水連接成一片,像是在天地之間拉起了一片透明的橋梁。
雨幕之中,一個黑影緩緩地朝着寂靜無聲地旅店走了過來,他穿過雨幕,跨過地上的小水窪,濺起的泥水沾在他光裸在外的兩條腿上,很快又被大雨沖刷幹淨。
那人走得很慢,邁出的每一步都十分堅定從容,好像并不是走在滿地污泥的山村小路上,而是燈光閃耀的t型台,他的手垂在身側,手中似乎握着什麽東西,他就那麽沒有任何遮掩地朝着旅館走去,似乎并不擔心旅館之中的那些人發現他。
終于,他走到了旅館門前,仰頭看着門上那兩個在夜色中更顯可怖的獸環,臉上露出一絲微笑,他擡起手,朝那緊閉的大門推去,看似關的嚴實的大門被他這麽輕輕一推,吱呀一聲打開了,雪白的燈光透了出來,照亮了那人的面容。
他,是個女人。
女人有些不适應這突然出現的光線,眯起了眼睛,擡起右手遮擋了一下,被她握在手裏那把三寸長的尖刀在燈光的照耀下,閃着森冷的光芒。
女人适應了這光線,走了進去,轉身将開啓的大門合攏,将屋外的寒風冷雨阻隔在外,她在門口處站了片刻,毫不遲疑地朝着櫃台處走了過去。
地面上的水已經積了一層,堪堪漫過女人小巧玲珑的腳踝,刺骨的寒意順着皮膚浸入她的體内,弓起的腳面被凍得發青,女人卻像是根本感覺不到一般,臉上沒有露出任何的不适。
大廳裏面很安靜,就連屋外的雨聲似乎都沉寂了下去,聽不見分毫,女人已經走到了櫃台裏面,她低頭,看到放在角落裏那個形狀怪異的香爐,嗤笑一聲,将它踢翻在水中,香爐裏面燒着的東西掉了出來,浸入了水中,發出嗤的一聲響,冒出一股淡灰色的煙霧之後,便悄無聲息地沉入了水底。
女人似乎極爲熟悉這櫃台擺放東西的位置,熟門熟路地拉開第三個抽屜,将裏面的鑰匙取了出來。
将那五把鑰匙攤在桌子上,女人随意地選出了一把,之後将其它的那些塞進了外衣口袋。
女人擡起頭,露出一張幹幹淨淨的臉,她看着通往二樓的樓梯,咧開嘴,笑了起來,雪白的牙齒在燈光下折射出森然的光。
女人嘴裏哼着莫名的歌,白皙細長的手指上套着鑰匙環,随意地甩動着,201三個數字若隐若現。
她朝着樓梯走了過去,光裸的腳踏上鋪着紅色地毯的樓梯,留下一串濕漉漉的腳印,朝着二樓蔓延而去。
挂在雪白牆壁上的時鍾滴答作響,紅色的秒針一格一格地往前跑,一短一長的兩個指針分别指向了八和十二兩個數字。
剛剛已經偃旗息鼓的雨聲不知怎麽的突然大了起來,雨珠帶着一往無前的氣勢,從萬米高空之中砸落下來,摔得粉身碎骨。
201号房間的門被人從外打開,女人似乎根本不怕人發現她的蹤迹,她慢吞吞地走到床邊,低頭,居高臨下地看着床鋪上躺着的那個身形高大健碩的男人,嘴角勾起,露出一抹嗜血的微笑。
高舉的尖刀在燈光下閃過一抹亮光,狠狠地朝着似乎毫無所覺的男人脖子抹去,女人幾乎可以看見溫熱的鮮血噴湧而出時那美妙至極的景象,她似乎已經嗅到了那甜膩的讓人心醉的芬芳氣味。
躺在那裏的男人猛地睜開了眼睛,琥珀色的眼眸裏沒有一絲迷茫之色,他擡起手,精準地抓住女人纖細的手腕。
女人似乎沒有料到男人竟然會醒過來,瘋狂地掙紮起來。
然而,她的力氣在比她健碩數倍的男人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很快便被人制服了。
她的手被男人折斷了軟綿綿地垂在身側,疼得厲害,男人沒有一點兒憐香惜玉的心思,四十二碼的鞋子踩在她的腦袋上,她的臉頰被迫貼在冰冷的木地闆上,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混動的大腦重新恢複了運轉,然後,她扯開嗓子,發出凄厲之極地慘叫聲!
“啊啊啊!!!”
旅館内的膈應并不怎麽好,女人堪比音波武器的叫聲生生将陷入不正常睡眠之中的人從夢裏生拉硬拽了出來,他們揉着混沌的大腦,順從着身體本能的意識,聚集到了201号房間。
房間内的情景堪稱驚悚,扔在地上的尖刀,躺在地上動彈不得的女人,以及人高馬大存在感異常強烈的男人,搭配上女人那慘烈至極的叫聲,足以讓人産生一些不怎麽太好的猜測。
林槐看着擠在門口,神色各異的人,慣常挂在臉上的那種熱絡的笑容已經不知道被扔到了那個犄角旮旯,一張俊臉寒冰籠罩,生生将房間内的溫度拉低了幾度。
“她想殺我。”
林槐如是說。
衆人沉默,目光掃過被他踩在腳底的女人:眼前的這種情景和他說的似乎出入很大。
林槐見衆人不信,懶得說什麽,彎下腰,毫不留情地扯着女人的頭發,将她拽了起來,将她那張略微有些紅腫的臉露了出來。
衆人齊齊倒抽了一口冷氣,一時間呆在那裏,不知道說什麽是好。
這個女人,赫然便是已經失蹤了一天時間的伊白。
秦月住在205,睡得最沉,來得最晚,前面已經擠滿了人,她透過擠在一起的人群的縫隙,勉勉強強看到了那個被林槐抓在手中的女人。
秦月怎麽也想不到,兇手居然會是伊白,電光火石間,之前的些許疑問有了解釋。
爾萊的死亡,伊白的失蹤,以及陳秋的死。
爾萊和陳秋死去之後,他們的随身攜帶的物品也同樣悄無聲息地不見了,就像之前從未曾出現過一般,隻有伊白的背包,還在,就在樓下,和那些被水浸透了的被褥裹在一起。
秦月之前一直有些懷疑,卻是不敢相信,她總覺得那或許會是巧合,伊白,那個柔弱膽小嬌花一樣的女孩子,怎麽可能,又怎麽會是手段兇殘的殺人兇手?
可是,眼前的事實擺在這裏,伊白被林槐抓住了。
秦月并不認爲林槐再說謊話,如果林槐是兇手,他不可能會讓伊白有叫喊出聲的機會。
秦月的身上有些冷,心裏更是一陣陣發寒,她看着伊白那張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明明知道她們并不是一個人,可是她卻仍舊控制不住自己,想起那久遠之前的的記憶。
那個哪怕知道她是生化人,也義無反顧地走入了危機四伏船艙内尋找她的女人。
伊麗莎白
秦月閉上眼睛,将内心翻湧的感情壓了下去,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那雙黑漆漆的眼睛已經是一片平靜無波。
腦中又一次想起那個冷冰冰的聲音,秦月看着虛無之中出現的那個選項,是否确定伊白是兇手?
是,還是否?
秦月的目光在兩個選項上遊弋,最終,選擇了否。
她有種直覺,這件事情,并沒有那麽簡單,如果沒有之前見到的那個突然出現讓她保護楚陽的黑衣人,秦月或許會将眼前這明晃晃的事實當做事實,确定兇手。
可是她卻總覺得,事情不會那麽簡單,伊白殺了爾萊,殺了陳秋,她是兇手她真的,就是兇手麽?
也不知道伊思從哪裏翻出一卷細細的電線交到了林槐手中,林槐用這種結實的電線将伊白嚴嚴實實地捆了,毫不憐惜地扔在了地上。
秦月看了一眼林槐十分有技巧的捆人方法,這種捆法,沒有外人幫助,伊白沒有一絲掙脫的希望。
小小的201房間裏,大大小小擠了一堆人,原本就不大的房間裏更顯得擁擠起來,人多擁擠,原本稍顯清冷的房間瞬間變得溫暖了起來。
伊白被扔在地上,林槐,申毅,黑山以及楚陽四個大男人坐在她對面的床鋪上,冷漠異常地看着她。
秦月她們幾個婦女兒童站在床鋪的另一邊,隔着四個大男人過于寬大的背影,隻能隐隐約約看見伊白的身影。
伊白是躲藏在暗處的殺人兇手,她嗜血兇殘,沒有絲毫人性,對待這樣一個人,怎麽樣都不爲過分。
躲藏在暗處的兇手終于被抓住,衆人一直有些惶惶不安的心終于安定了下來,雖然不知道伊白這麽做的原因,可是能抓住她,已經是一件足以讓人振奮的事情了。
四個人高馬大的男人坐成一排,光是視覺上,便有着極強的壓迫感,不過伊白卻好似全然感覺不到一般,隻是低着頭,看着身下暗紅色的木質地闆。
“爲什麽要那麽做?”
林槐的聲音冷得似乎能将空氣凍成冰渣,不過伊白仍舊充耳不聞,似乎已經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