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間,眼前的畫面與記憶中的一幕重合,那一日在大牢之中,她也是這樣突然出現擋在了他的面前。
回憶和現實混淆,他有些分不清自己身在何處,秋生覺得眼睛有些幹澀,心裏的苦澀之意蔓延上來,他忘記了手上的動作,就那麽呆呆怔怔地看着她。
她瘦了,魂體也比從前淡了許多,也不知道這些天她受了多少罪……
秋生在這裏感慨萬千,秦月已經與任老太爺鬥成一團。
秦小玉的意識已經處于沉睡之中,這具身體現在由她全部控制,以前有些晦澀的法術使用起來通暢了許多。
隻不過任老太爺是跳屍,比起當初的任老爺更加兇悍,秦月根本奈何不了它,眼下隻是勉強将他纏住,不讓它去找秋生他們幾個的麻煩。
隻要拖到正英師傅回來,也就安全了。
僵屍的破壞力很強,不過一刻鍾的時間,院子裏面已經是一片狼藉。
見秋生愣在那裏,似乎看呆了一樣,文才有些着急,推了他一把,喊了一聲快關門,秋生這才回神,也不說話,握着門栓的手緊了緊,到底沒有沖出去。
鬼沒有屍體,僵屍傷不到她的,他現在出去反倒是給她添亂,秋生如此說服自己,可是微微顫抖的手卻洩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靜。
将門嚴嚴實實堵了起來,文才終于喘了口氣,整個人一下子癱軟在地上,耳邊傳來門外僵屍一陣陣的嘶吼聲,文才頭皮有些發麻,隻是想到秦月那個女鬼擋在外面,他稍稍安心了一些。
“秋生,那女鬼對你也真是情深義重,見你有難,立即便出來救你,你小子可真有福氣。”
文才說着,扭頭看去,卻發現秋生整個人貼在門上,透過門縫朝外面張望着,那模樣竟是根本沒有聽到他在說什麽。
文才覺得有些無趣,摸了摸鼻子,又朝着任婷婷看過去。
任婷婷倒是不像秋生那樣不顧形象貼在門上,隻不過仍舊是一臉擔憂的模樣,手裏拿着的帕子險些被她擰爛了。
“秋生,她怎麽樣?有沒有受傷?她能不能鬥得過那僵屍?要不然叫她走吧,不要管我們。”
任婷婷擔心擔心地厲害,不由自主地在房間裏轉來轉去,雖然昨日才見,也不曾相處多長時間,可是任婷婷對秦月産生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感情。
她依賴她,擔心她,她想保護她。
這種詭異的心情無法和人訴說,隻能深深壓在心底,任由它瘋狂滋長,将她整個人密密麻麻地包裹在其中。
秋生也是焦急不已,眼見秦月被僵屍打飛出去,掉到院牆之外,許久都不曾折返回來,這讓秋生勉強維持的理智險些崩潰,若不是旁邊的文才死死抱着他,他怕是早就沖出去了。
“秋生,你冷靜一下,不能開門,師傅讓我們保護婷婷,你若是開了門,婷婷遭遇危險怎麽辦!!”
秋生掙紮的動作弱了下來,回頭看着滿臉惶然之色的任婷婷,終于停止了掙紮,頹然地垂下頭去。
活人比死人,誰更重要?
這個問題的答案顯而易見。
任婷婷的生命比秦月那個女鬼來說,重要的多。
見秋生冷靜下來,還沒等文才松一口氣,那邊的任婷婷又作起妖來。
一把将撲過去想要開門的任婷婷揪了回來,文才問道:“我的姑奶奶,你這又是幹嘛?”
“她有危險,我要去救她。”
任婷婷甩着胳膊,想要掙脫文才的鉗制,可她的那點兒力氣,又怎麽能掙脫得了?
文才已經被折磨得沒了脾氣,你說秋生和那女鬼有一腿,失控想要去幫她也是情有可原,你一個嬌滴滴的大家小姐又去湊什麽熱鬧???
屋子裏正鬧得厲害,屋外的僵屍少了秦月這個礙事的女鬼,騰出手來抓屋裏面的這幾個人。
僵屍的力氣極大,大門被他撞得砰砰作響,搖搖欲墜,若不是之前正英師傅在門上各處貼了符咒,怕是這門早就在僵屍的撞擊下散了架。
僵屍的吼叫聲近在咫尺,哪怕是已經見過僵屍的任婷婷也被吓得不輕,俏臉慘白得吓人,一雙手死死抓着文才的胳膊。
文才覺得自己胳膊快要被任婷婷掐斷了,可是看到任婷婷那張漂亮至極的面孔,文才将那幾乎快要沖口而出的慘叫又生生忍了下去。
怎麽說,他也是個男人,怎麽能在自己所愛的人面前露怯?
秦月被任老太爺踹出院子之後,凝實的魂體又有消散的迹象。
她本就舊傷未愈,那任老太爺攻擊她的時候甚至用上了屍氣,物理攻擊秦月并不怕,可是屍氣對她還是有影響的,秦月分明看到,自己原本白皙如玉的肌膚上泛起了詭異的綠色光斑。
屍氣已經侵入了她的魂體,若是秦小玉這身體全盛時期,自然不怕這小小的屍氣,可現在她接二連三的受傷,魂體已經不穩,雖然被正英師傅用秘法将養了起來,可是時日太短,她損掉的根基又哪裏能補得回來?
掙紮得從地上起身,耳邊聽到院内傳來的巨大撞擊聲,秦月咬牙,罵了一聲冤孽,起身飛進了院子裏面。
黑色長發瘋狂地生長着,秦月掐訣念咒,指揮着自己的黑發去将撞門的僵屍捆了起來。
任老太爺雖然已經生出了一些靈智,可受限于僵屍的身體,想要躲避的動作慢了半拍,被秦月發出去的頭發裹了個正着。
黑發越縮越緊,細細的發絲變得堅硬無比,深深地勒進僵屍的身體之中,黑色的血液滲出,浸透了纏繞在它身上的黑發,濃郁的惡臭瞬間彌漫出來。
任老太爺似乎被秦月激怒了,嘴裏發出憤怒的咆哮聲,劇烈地掙紮了起來,那些綁着他的黑發根根斷裂,很快又有新的長出,重新覆蓋在斷裂的地方。
秦月額頭上冒出細密的汗珠,眼前一陣陣的發黑,凝視的身體晃動了起來,身體有些部分已經變得透明了起來。
她咬牙硬撐着,死死地将僵屍困在那裏。
僵屍的嚎叫聲越來越大,将遠處被調開的正英師傅吸引了回來,他一趕到,便看到了秦月困住僵屍的畫面,明明魂體已經有潰散的迹象,可她卻沒有絲毫松手的意思。
正英師傅的木管剛從緊閉的房門上掃過,瞬間清楚了她的用意。
秋生在門裏面。
她在保護他。
正英師傅震撼于這女鬼的深情,手上的動作卻沒有任何停歇,提起桃木劍,朝着僵屍露在外面的頭顱刺了過去。
前所未有的危機感從僵屍腦中升起,在危機面前,僵屍爆發出了所用的潛力,身體猛地脹大,硬生生地将捆在身上的黑發震斷。
與此同時,秦月被法術反噬,哇得一聲,噴出一口淡紅色的氣體,身體瞬間變得透明起來。
此刻,正英師傅卻根本沒時間去查看秦月的情況,僵屍被秦月接二連三的阻撓,生生地将它的兇性全部激發出來,它嚎叫着,朝着躺在那裏動彈不得的秦月撲了過去,想要将這個可惡的鬼東西撕扯成碎片。
正英師傅自然不會讓那僵屍傷到秦月,在它撲過來的瞬間,提着桃木劍擋在了秦月的面前,接下了僵屍憤怒之下的一擊。
桃木劍刺在僵屍的身上,隻通刺入個劍頭,便再也插不進去。
跳屍的身體比行屍更加強悍,這把普通的桃木劍不足以刺穿它的身體。
被桃木劍刺中的身體滋滋冒着白煙,僵屍痛極,怒吼一聲,揮手朝正英師傅打了過去。
正英師傅下意識地朝後避讓,腳跟碰到地上柔軟的物體時,正英師傅愣了一下,使了個千斤墜,定在當場,抽出桃木劍橫了過來,堪堪擋住了僵屍那一擊。
桃木劍不堪重負,咔吧一聲斷裂開來,正英師傅悶哼一聲,噴出一口鮮血來。
聞到血腥之氣,僵屍的眼珠變得通紅,渾身的暴戾之氣更甚,嘴裏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聲,猙獰可怖的面上流露出貪婪的神情來。
沒有絲毫遲疑,它張開大嘴,朝着正英師傅的脖子咬了過來。
這一下若是咬中了,正英師傅不死也要重傷,倒卧在正英師傅身後的秦月看到這一幕,咬了咬牙,忍着渾身撕裂般的劇痛,身形一閃,出現在了僵屍的身後,四肢像是失去了骨頭一般,牢牢地纏繞在了僵屍的身上。
秦月幾乎使出了全部的力氣,将僵屍禁锢在那裏,從僵屍身上不斷湧出的屍氣将她的魂體浸染成詭異的銅綠色,原本透明的魂體已經若影若現,似乎已經支撐不下去,随時都可能會魂飛魄散。
正英師傅看到這一幕,駭然大驚,從懷中摸出一把黃色符箓,手一抖,符箓化作流光激射而來,分别貼在了僵屍的額頭手臂和雙腿上。
金色的光芒瞬間亮了起來,僵屍掙紮不休的身體立刻便不動了。
見正英師傅控制住了場面,秦月松了一口氣,身子一軟,從僵屍身上滑落下來,此時的她屍氣入體,魂體被污染,眼看着便要消散開來。
跳屍強悍無比,又哪裏是這幾張符箓可以消滅掉的?隻見那僵屍的身體突然劇烈的抖動起來,連帶着符箓的金光也如水波一般晃動了起來。
貼在雙臂上的符箓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帶變爲黑灰色,當符箓完全變爲黑色之時,僵屍便會脫離危險,逃出生天。
正當這時,緊閉的大門打開,秋生率先沖了出來,他也不看那邊的正英師傅,撲到秦月身邊,将她已經變極爲淺淡的的魂體抱了起來。
任婷婷緊跟其後,看到奄奄一息的秦月,任婷婷心中大震,眼淚霎時間便湧了出來。
“師傅,師傅,求求你,救救她。”
秋生學藝不精,面對快要魂飛魄散的秦月,已經是六神無主,隻是神情慌亂帶看着正英師傅,苦苦哀求着。
正英師傅正朝那任老太爺的僵屍身上重新貼符箓,聽到秋生的聲音,他狠狠地皺起眉來,再看他懷中那快要消散的女鬼,正英師傅心中一緊,喝到:“若你想救她,便用你的心頭之血來喂她。”
被貼了滿身符箓的僵屍安生了下去,正英師傅松了一口氣,看向那似乎快要哭出來的大徒弟,聲音冷硬至極:“若你用心頭血救她,必然會對你有所損耗,你的壽命會縮短,你要想清楚,救還是不救。”
聽到會損陽壽,文才當即便反對:“秋生,你可不能發渾,她隻是個女鬼而已,爲了她你真的要折壽麽?”
秋生有片刻的猶豫,隻是在看到秦月那淺淡的已經看不出模樣的魂體,他的那一絲猶豫瞬間飛到九霄雲外。
“我要救她。”
秋生如是說,不給衆人阻攔的機會,逼出心頭血,塗在了秦月嘴唇的位置。
血光閃動,消散的魂魄重新凝結了起來,已經模糊不清的面容慢慢帶變得清晰起來,隻是受了那麽重的傷,屍氣入體,身上的銅綠色未曾褪去,原本的美人已經面目全非,整個人顯得分外的可怖。
文才已經背過臉去,不敢看下去,秦月現在的容貌是在太過吓人,他怕看多了,晚上會做噩夢。
失了心頭血,對秋生的傷害也很大,他的臉色白得吓人,精神有些萎靡,可卻強撐着不然自己昏過去,擡眼看着一旁的師傅,秋生有氣無力地問了一句:“師傅,小月她有救麽?”
正英師傅沉默了半響,點了點頭,秋生如釋重負,身子一軟,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正英師傅清楚,這是因爲秋生失了心頭血才會如此,囑咐文才将秋生背回房間,又讓任婷婷取了一把新的油紙傘,将昏迷不醒的秦月收了進去。
處理好這一切,樓高南帶着保安隊的人趕到,看到被定在院子裏的僵屍,樓高南吓得不輕,下意識地便想開槍射擊。
正英師傅攔下他,吩咐樓高南去找一些桃木枝和黑狗血來。
樓高南得了吩咐,也不問緣由,命令手下去将正英師傅要的東西尋來。
不過一刻鍾,正英師傅所要的東西便準備好了。
正英師傅已經換了道袍,用毛筆沾了摻了朱砂的黑狗血,在任老太爺的屍體上畫了一個符咒。
待畫外符咒之後,便将任老太爺放到桃木枝堆成的架子上,一把大火,将它燒了個一幹二淨。
因爲符咒的壓制,焚燒的途中并沒有再出什麽差錯,确定了任老太爺已經被燒成灰燼,正英師傅這才徹徹底底放下心來。
樓高南仍舊有些不放心,再三詢問正英師傅,僵屍的問題是不是解決了。
正英師傅十分肯定地告訴樓高南,任老太爺已經被燒成灰了,再不會作惡,樓高南這才放下心來。
心腹大患解決了,樓高南的那點小心思又一次活絡起來。
“九叔,任老太爺已經解決了,你看,是不是讓婷婷回家去住?她一個黃花大姑娘,和你們住在一起總歸是合适。”
樓高南的聲音在正英師傅那仿若洞悉一切的目光中越來越小,最後不敢再繼續吭聲了。
正英師傅掃了一眼樓高南,對他那點兒小心思一清二楚,隻不過他和任婷婷非親非故,隻是爲了保護她的安全才讓她住進了家中。
樓高南有一點兒說的沒錯,之前住在他家裏,還可以說是爲了安全,眼下,僵屍的問題解決了,任婷婷再繼續住下去,确實有些不合時宜了,爲了她的閨譽着想她還是要盡早搬出去的好。
正英師傅将磨磨蹭蹭不願意離開的樓高南趕走了,這才走進了大廳之中。
裝着秦月的那把油紙傘已經被任婷婷放到了原位,香也被點了起來,正英師傅看着香爐裏堆着的那小堆香灰,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真是冤孽,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也不知道他将這個女鬼留下來的舉動到底是對還是錯。
秦月剛剛的那模樣實在是将任婷婷吓壞了,她站在桌案前,憂心忡忡地看着那被煙霧籠罩的油紙傘,聽到身後的歎息聲,任婷婷回頭,看向正英師傅,低聲問道:“九叔,她,會不會有什麽事?”
正英師傅這才将注意力放在了任婷婷身上,想到剛剛樓高南說的事情,正英師傅覺得有些頭疼。
事關任婷婷,他也不好擅自做主,還是問問她是怎麽打算的。
“婷婷,僵屍已經被消滅了,你以後有什麽打算?”
聽到正英師傅的問話,任婷婷一時間愣在了那裏,眼中流露出迷茫之色來。
她有什麽打算?
下意識地轉頭,看向那把油紙傘,任婷婷沉默着,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