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若不是她想着從秋生這邊切入,以期獲得今天正英師傅的好感,也不會鬧到現在這種地步。
散發着金色光芒的符箓落到身上,蒼白的皮膚瞬間便冒氣黑煙,無法言喻的疼痛感一波一波地襲來,秦月慘叫一聲,身子不由自主地軟了下去,動彈不得。
聽到秦月的叫聲,秋生大急,回頭一看,發現秦月倒在地上,身上貼着的幾張黃色符箓連接成一張細密的網,将她的整個身子牢牢困在。
原本凝視的魂體在符箓強大的威力下變得透明了起來,那張漂亮的面孔上布滿痛苦的神情,秋生心裏一痛,想也不想地便去撕扯秦月身上貼着的符咒。
正英師傅趕來過來,一把将秋生從地上拉了起來,見他還想去扯那女鬼身上的符箓,正英師傅怒從心起,反手一記耳光甩到了秋生的臉上。
“孽障,你鬼迷心竅,是非不明,現在還想繼續錯下去麽?!”
正英師傅顯然怒急,下手極重,這一巴掌過去,秋生半邊臉瞬間腫了起來,鮮血從他的嘴角滑落下來。
秦月看到這樣的情形,忍着身上撕裂靈魂的疼痛,朝着秋生喊道:“秋生,你不要管我”
秦月如此說,自然不是因爲她甘願就這麽赴死,隻不過是因爲她對正英師傅多多少少了解一些,對于害人的鬼怪,正英師傅或許毫不手軟,可是對像秦小玉這樣,并沒有沾染人性命的鬼物,正英師傅并不會真的要她魂飛魄散。
此刻正英師傅之所以對她下如此重手,是因爲秦小玉吸食了秋生的精氣,秋生的表現又讓正英師傅以爲他是被迷惑的,這才對她下重手。
此刻她做足了姿态,完美了演繹了一個爲了愛人願意去死的癡情女鬼,秋生那樣多情的人,定然會對她産生更多的憐惜。
有了秋生在中間調和,正英師傅就算不會接受她,也不會就這麽把她打得魂飛魄散。
隻要不死,她的任務總歸是有機會完成的。
果然不出秦月的所料,在秦月說完這句話之後,原本有些動搖的秋生重新堅定了起來,他噗通一聲跪了下來,抱着正英師傅的大腿苦苦哀求起來:“師傅,求你放過小月吧,她是無辜的,求求你了。”
因爲嘴角腫了起來,秋生說話有些含糊不清,他抱着死死抱着正英師傅的腿,不讓他接近倒在那裏的秦月。
秋生很清楚自家師傅的性子,他表面上看上去嚴厲不講情面,可最是心軟不過,他哀求一番,說不定師傅也就放過了小月。
正英師傅哪裏想到自己這徒弟是真的對女鬼動了真情,眼下他這麽抱着自己的大腿,他就是想要去對躺在那裏的女鬼補刀都做不到。
見正英師傅被秋生攔住了,秦月掙紮了起來,付出一些代價之後,終于将身上的符箓掙脫下來,隻是魂體卻變得透明了許多,她看了正英師傅一眼,咬了咬牙,知道眼下并不是刷好感的好時機,轉身從窗口飛了出去。
秦月離開之後,屋子裏狂風大作,屋子裏的擺設因爲沒有秦小玉的法力支撐,瞬間衰敗了下去,待到狂風停止,屋子裏面已經完全變了一副模樣。
秋生抱着師傅的大腿,看着屋子裏破敗的景象,眨了眨眼睛,腦子還有些發懵,回不過神來。
雖然知道鬼怪本事挺多,可親眼所見總是比聽到的要震撼許多,剛剛分明還是布置溫馨的女子閨房,眨眼間就變成這種鬼樣子,也虧得秋生心理足夠強悍,沒被這樣的落差給吓着。
見那女鬼跑了,秋生仍舊抱着他的腿不撒手,正英師傅有些生氣,擡起手朝着秋生的腦袋瓜子拍了下去。
啪嗒一聲響,秋生捂着腦袋,看着正英師傅那張布滿怒氣的臉,心裏一虛,不敢吭聲。
剛剛一時沖動,攔住師傅的動作,若說後悔,那倒不是,隻不過想到回去之後可能會有的懲罰,秋生便覺得腿有些發軟。
師傅收拾人的那些手段真真讓人消受不了,也不知回去服個軟,陪個不是,師傅能不能原諒他。
領着秋生回了家,文才見着秋生這狼狽的模樣,不免有些擔心,詢問秋生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秋生哪裏會将自己幹的蠢事兒說出來,支支吾吾,東拉西扯,說了一大堆的廢話,沒一句說在點子上。
正英師傅将直接捉鬼的家夥事兒全都歸整回原位,扭頭看了一眼站在那裏的秋生,哼了一聲,将秋生做的那些事兒一一說了出來。
文才張大了嘴巴,上上下下地打量了秋生一圈兒,目光着重于他腹部以下大腿以上的重點部位。
秋生被文才飽含深意的目光看得發毛,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捂着臉回房去了。
文才也不着惱,見正英師傅眼刀掃了過來,縮了縮脖子,灰溜溜地蹦着回房去了,
正英師傅搖了搖頭,扭頭卻看見任婷婷端着托盤站在一旁,也不知道剛剛的話聽去了多少。
自家徒弟幹的好事兒總歸是不太光彩,被人小姑娘聽去了,正英師傅覺得臉上有些無光,略微有些尴尬地和任婷婷說了幾句話,便轉身回房去忙活自己的事情了。
任婷婷低頭,看着托盤上還冒着熱氣的糯米粥,搖了搖頭,将剛剛聽到的那些話抛之腦後。
左右那些都和她沒什麽關系,等到僵屍的事情解決了,她也不會在這裏繼續住下去,想那麽多幹嘛?
卻說被正英師傅的符箓傷到的秦月,她受了重傷,卻因禍得福。
這身體本來是秦小玉的,受傷之後,秦小玉意識所受到的傷害要比她眼中的多,或許是爲了恢複身體所受的傷害,也或許是因爲别的什麽原因,總之,秦小玉的意識陷入了沉睡之中,這具身體現在完全由秦月所掌控。
完全掌控身體,對于秦月來說無疑是件好事兒,她不用擔心自己在事情做到一半兒的時候突然失去意識,導緻之前所作所爲完全功虧于潰。
秦月被正英師傅傷得太狠,魂體有些不穩,随時可能有崩潰的迹象,秦月沒有辦法,不甘不願地回到了秦小玉的墳墓之中。
和她的屍骨待在一起,方便汲取陰氣,彌補身體因爲符箓而受到的損傷。
處于地底下陰暗狹小的密閉空間之中,與一具已經完全化爲枯骨的屍體待在一起,并不是什麽讓人感覺到愉快的事情,秦月努力讓自己将思想放空,不去想那些不太美妙的回憶。
人若是能完全控制自己的思想,那便不是人了,哪怕一再告誡自己不要亂想,可是處在這完全沒有一絲光亮的空間之中,秦月仍舊不可避免地想起許多事情。
那些被她刻意遺忘的人和事,從腦海深處浮現出來。
秦月閉上眼睛,她已經是鬼,連呼吸都不需要,四周寂靜得吓人,這種安靜得過分的環境,讓秦月産生了一種世界上隻剩下她一個人的荒謬之感。
孤獨麽?寂寞麽?害怕麽?
秦月想不清楚,感覺到身體恢複了一些之後,她從墳墓裏爬了出來,看着頭頂漫天星光,感受到風從身體穿透而過,那種因爲黑暗而産生的負面情緒轉瞬間煙消雲散。
站在山頂上面,看着山腳下小鎮裏面星星點點的燈光,秦月臉上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絲淡然的笑容。
秦小玉不知道何時會醒來,重新掌控這具身體,在那之前,她要去完成自己的任務。
三天的時間,足以讓正英師傅将文才體内的屍毒完全拔除。
沒了屍毒困擾,文才重新變得活蹦亂跳起來,隻不過秋生卻像是害了相思病,沒什麽精神。
文才不免有些擔心,再三勸說秋生,說什麽人鬼殊途,人鬼相戀不會好結果的,又說那女鬼被師傅打傷了,好不容易逃得一命,說不準再也不敢回來了,秋生這麽等着,有些傻乎乎的。
好賴話說盡了,秋生隻是不理,被念叨的煩了,秋生就說去姑媽的鋪子幫忙,騎着車子就跑。
文才氣結,卻拿秋生沒有任何辦法,回頭想和師傅說道說道,卻見師傅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隻是畫符布陣,弄些他看不明白的東西。
文才覺得,隻有他最關心秋生,可惜秋生卻不領他的這份情,文才也懶得再去管秋生的事情,看見任婷婷從屋子裏出來,文才立刻颠颠兒地趕過去獻殷勤。
正英師傅看着文才的模樣,搖了搖頭,繼續忙着手頭的事情。
他并不認爲那個女鬼會就此放棄,他需好好布置一番,将那女鬼捉住,否則放這麽一個觊觎秋生的鬼物在外面,他實在不放心。
深秋時節,天黑很快,秋生從家裏出來時,天色還亮着,等到他特意繞了幾圈,趕到那個破舊的宅院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去。
月亮升起,星子悄悄地布滿天空,月色朦胧,破舊不堪的宅院散發着一股腐朽的氣息。
秋生将自行車靠牆放好,推開斑駁的木門,走了進去。
若說秋生對秦月有太多感情,倒也不至于,不過那是第一個對他産生感情的女人,秦小玉又是他這輩子第一個女人,那些記憶太過美好,讓他也産生了一種他已經愛上她的錯覺。
這棟承載了那美妙夜晚的庭院已經變得面目全非,沒有一絲他記憶裏面的模樣,秋生站在門口,目光透過荒草叢生的院子,看向對面的房屋。
她已經不再這裏了。
秋生想着,情緒低落了下去,歎了一口氣,轉身走了出去。
日子總是要過下去的,該忘的,還是忘記了吧。
騎着車,晃晃悠悠地往姑媽的鋪子趕去,秋生沒有發覺,自己離開之後,一個纖細的身影突兀地出現在那裏。
秦月看着荒蕪破舊的庭院,歎息了一聲,身形一閃,融入了夜色之中。
熱氣騰騰的飯菜擺放在了桌子,簡單的三菜一湯,主食是饅頭,是任婷婷親手做的,賣相雖不大好看,不過味道卻還不錯。
任婷婷說,這是她原來是爲了讓任老爺嘗嘗她的手藝,特意和家裏的女傭學的。
說到任老爺,任婷婷的情緒有些低落,正英師傅見狀,安慰了她幾句,任婷婷勉強一笑,隻說自己無事,隻不過眉眼間的憂傷之色,任憑誰都能看得出來。
喪父之痛,哪裏是旁人安慰幾句就能撫平的,正英師傅也沒什麽好辦法,拿了一個白胖的饅頭吃了起來。
文才原想說什麽,隻是被正英師傅瞪了一眼後,什麽都不敢說了,隻是一個勁兒地往嘴裏塞饅頭,哪知道饅頭吃得太快,噎得他直翻白眼,正英師傅一巴掌拍到他的背上,文才将卡在嗓子裏的饅頭吐出來,猛烈地咳嗽起來。
正英師傅沒好氣地瞪了他一樣,剛想說什麽,卻聽見門上挂着的一串鈴铛叮叮當當響了起來,。他臉色一變,放下手中的饅頭,抄起放置一旁的桃木劍,朝着大門處走了過去。
鈴铛響的越發的厲害了,正英師傅神情戒備,從懷中掏出一張符咒夾在手中,朝着一旁傻站着的文才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去開門。
文才難得聰明了一回,輕手輕腳地打開了院門。
月色正好,穿着白色長裙的女子靜立在月光之下。
黑發白裙,月光之下的她美得驚心動魄。
文才張大了嘴巴,臉上流露出癡迷的神情,挂在門上的鈴铛響的更急了,文才回神,想到自己剛剛的失态,背過臉去,不敢再去看她。
面對這樣的美人,人總是會多幾分包容之心,哪怕,這個美人,并不是人。
正英師傅原本就打算收了這女鬼,眼下雖然不知爲何她就這麽光明正大地送上門來,不過這卻并沒有什麽妨礙。
收了她,一切就結束了。
在正英師傅準備出手之前,秦月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上,神色哀戚地看着正英師傅。
“道長,求您幫幫我。”
正英師傅已經懵了,手保持着舉着桃木劍的姿勢,就這麽愣愣地看着秦月悲悲切切地說自己的悲慘遭遇。
死後不得投胎,在人世間飄飄蕩蕩幾十年,好不容易碰上一個真心相愛的人,可是卻因爲人鬼殊途不能在一起。
在正英師傅面前,秦月并沒有使用什麽小伎倆,她說道話是真的,不過那些感情,那些痛苦,那些悲哀,全部來源于秦小玉,而不是她。
她就這麽哀求正英師傅,說想要投胎,請求正英師傅幫助,她說她想要投胎,想要再世爲人,她不想再經曆一次想要和愛人在一起,卻因爲身份而不能在一起的痛苦。
秦月知道自己很卑鄙,卑鄙地利用她所知道的,從未來得知的關于正英師傅和她初戀的那段往事,以此來博得正英師傅的同情。
超度她這樣的女鬼,不是短時間内可以完成的,相處時間久了,以正英師傅那樣心軟的性格,她很容易就可以獲得他的感情。
眼前的女鬼沒有做過惡事,她身上雖然有陰氣,可并沒有邪氣,冷靜下來的正英師傅收起來桃木劍和符箓,可卻沒有讓她進來的打算。
“你走吧。”
正英師傅如是說道。
“我不收你,可也不會幫你超度,秋生那家夥,他對你有幾分感情,若是你留在這裏,時日長了,總歸是不好。”
“你走吧。”
秦月跪在那裏,愣愣地看着正英師傅,臉上的表情從哀戚變爲了絕望,她慘然一笑,一行清淚從眼眶之中滑落下來。
文才有些不忍心,背過臉去,哀求地看着正英師傅,張了張嘴,想要求情,可是卻被正英師傅一眼瞪了回去,不敢再說什麽。
聽到了全部對話内容的任婷婷也心生不忍,幫着秦月祈求正英師傅幫忙。
正英師傅十分堅決,不同意将秦月留下來。
眼見最後的機會也沒了,秦月臉上絕望之色更濃,見正英師傅更是背過身去,命令文才關門,秦月咬牙,身子一閃,朝門内撲了過來。
正英師傅對秦月仍有幾分方便,察覺到背後陰氣來襲,轉身甩出幾張符箓,金色的光芒大盛,将秦月包裹在其中,絲絲縷縷的黑煙從她身上不斷的冒出。
秦月痛到極緻,卻不喊叫,空洞地雙眼看着繁星點點的夜空,呢喃道:“既然轉生無望,倒不如就此魂飛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