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日禅師隻是看着她,并不多言,等到秦月吃過之後,方才開口:“你準備一下,之後跟我一起下山。”
秦月握着筷子的手一緊,有些慌亂地擡頭看他:“朗日禅師,可否容我在寺廟裏再待一日?”
秦月不想面對伽椰子,那樣可怕的力量,她根本沒有任何能力反抗,隻要在躲過一天,她便可以離開這個世界了。
朗日禅師歎息一般說道:“咒怨的力量何等強大,你躲在寺廟裏,也避不開死亡,昨夜那東西已經來過,佛門聖地,卻擋不住那東西,可想而知它的力量有多強大,那些符咒可保你一次,卻保不了你第二次,唯有将源頭解決掉,你方可性命無憂。”
話已經說道這種份上,秦月知道自己說什麽都已經沒用了,她點點頭,低聲應了句是。
“我會護你周全。”
朗日禅師清朗的聲音在耳畔響起,秦月霍然擡頭,那人卻已經轉身離開。
“你準備一下,稍後我們下山。”
出了神恩寺,秦月便感覺身上沉得厲害,她看到自己周身的怨氣似乎比之前更加濃郁,心底浮現出一絲不詳的預感。
遠處黑壓壓的烏雲像是要沉下來一般,城市的高樓大廈好似下一秒便會被烏雲吞沒。
一絲涼意順着腳底爬上來,□□在外的肌膚浮起細小的疙瘩,秦月搓了搓胳膊,臉色蒼白無比。
他們出來的時候寺廟門還未開啓,山腳下卻已經聚集了無數的信徒,見到白袍的朗日禅師,信徒們自動地讓開一條路,讓朗日禅師通過。
朗日禅師臉上帶着和煦的笑容,穿過信徒,朝山下走去。
走在人群之中,秦月不安的心稍稍平穩了一些,她低頭跟在朗日禅師身後,突然間,朗日禅師停下了腳步,跟在身後的秦月差點撞到了他的身上。
空氣中傳來若有若無的腐臭味,秦月神情一凜,目光在人群中穿梭。
一個渾身蒼白的小男孩站在人群之中,漆黑的沒有一絲生氣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佐伯俊雄!
秦月第一眼便認出了這個小男孩是誰,她渾身的血液突然間像是凍結了一般,牙齒控制不住地咯咯作響。
他現在這幅樣子,哪裏會是個活人?
怨靈
“阿彌陀佛!”
一聲佛号響起,佐伯俊雄的身影眨眼間便消散在人群之中,除了空氣中還殘留了淡淡腐臭味,剛剛她看到的那個人影就好似錯覺一般。
朗日禅師回頭看了一眼秦月,轉身繼續朝前走,秦月呆立了兩秒鍾,匆匆跟了上去。
從神恩寺到伽椰子家所在的地方,需要穿越整個東京市,搭乘計程車的話,需要三個小時的車程。
秦月摸摸空蕩蕩的口袋,看了一眼坐在旁邊的朗日禅師。
“無須擔心。”
朗日禅師說着,閉上了眼睛,手中拿着的念珠緩緩地轉動着。
秦月放下心來,安靜地坐在一旁,看着朗日禅師映在車窗上的面容,神情有些怔愣。
這個人,到底爲何要幫她?
司機師傅原本是個健談的人,隻是面對神恩寺的大師,他卻不敢說什麽,握着方向盤的手都有些冒汗。
扯了扯似乎有些發緊的衣領,從後視鏡偷偷地看了一眼大師的模樣,司機師傅偷偷地咽了咽口水,不敢繼續在偷看。
車内的溫度不知怎麽地降了下來,司機打了冷顫,咕哝了一聲:“冷氣壞了麽?”
正巧遇到紅燈,車子停了下來,司機撥弄着冷氣開口,眉頭緊緊皺了起來。
一縷細細的黑發從冷氣口爬出,纏到了司機的手指上,司機隻覺得手指一痛,血珠滲了出來。
朗日禅師猛然睜開眼睛,一顆念珠從手中激射而出。
一聲短促地尖叫聲在車内響起,念珠深深地嵌在空調出口内,車内的溫度恢複了正常。
司機呆呆地看着嵌進空調口地念珠,僵硬地轉過頭看向朗日禅師。
“大師”
司機的聲音裏已經帶上了哭音:“發生了什麽事情?”
那聲尖叫聲司機同樣也聽到了,從未經曆過這種事情的司機已經吓得六神無主,無措地看着朗日禅師。
“有我在。”朗日禅師看着他,清朗的聲音裏帶着安撫人心的力量:“開車吧。”
司機惶恐不安的心平靜下來,有神恩寺的大師在,又有什麽可怕的?
之後的路程,在沒有意外發生,朗日禅師老遠便看到幾乎形成實質的怨氣,他看了一眼前面坐着的司機,開口:“你在這裏停下吧。”
對東京近郊的兇宅,司機也有所耳聞,原本心一直拎着,聽到朗日禅師如此說,司機松了一口氣,将車停在了路邊。
二人下車之後,朗日禅師将一個折好的符咒交給司機,囑咐他貼身帶着,司機感恩戴德地離開了。
郊區附近原本有幾戶人家,隻是在佐伯家成了兇宅之後,周圍的幾戶人家便搬走了,有這樣的兇宅在,哪怕房主将房價降得再低,也沒有人願意買這裏的房子,那幾棟房子便空了下來。
天色越發得陰沉了,明明剛剛正午時分,天黑得卻像是夜晚,四周沒有路燈,黑漆漆的一片,隐在黑暗之中的樹木像是一個個猙獰恐怖的怪獸一般,等待着獵物的到來。
朗日禅師将幾個符咒交到了秦月的手中,囑咐她貼身帶好,說完,頓了頓,伸手,拉住了秦月冰冷的手。
“跟着我。”
“不要怕。”
朗日禅師的手很大很溫暖,惶恐不安的心安定了下來,秦月點點頭,跟在他的身後,朝着佐伯家走去。
兩層的小樓矗立在曠野之中,庭院中栽種的樹木被狂風吹得嘩嘩作響,房子的大門不知何已經敞開了,像是在等待着他們的到來。
秦月渾身的汗毛根根豎了起來,她不由得握緊了朗日禅師的手,身子朝他挨得更近了一些。
跨進了房門之後,秦月眼前一花,身子像是透過什麽東西,握着那人的手一松,一直和她黏在一起的人已經消失不見了。
秦月慌了神,喊了一聲:“朗日禅師!”
黑漆漆的屋子突然亮起了燈光,在黑暗中呆久的人适應不了黑暗,眼睛控制不住地閉了起來,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一個漂亮的女人出現在她的面前。
“小林桑,你回來了?”
女人的聲音溫婉動人,她的臉上也帶着醉人的笑容,看着她的目光,帶着滿滿的情意。
秦月怔怔地看着這張有些熟悉的面孔,屬于小林俊介的記憶從腦海中翻出來。
佐伯伽椰子。
秦月的腦子有些發懵,弄不清眼前到底是什麽情況,腿上突然感覺被什麽東西碰了一下,秦月低下頭,看見一個黑頭發的小男孩抱着她的腿朝她笑着。
“爸爸。”
小男孩笑嘻嘻地喊道,圓圓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縫。
伽椰子滿臉慈愛地看着小男孩,嗔怪:“俊雄,快從你爸爸腿上下來。”
佐伯俊雄乖乖地起身,站到了伽椰子的身邊。
秦月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身上居然穿着一身合體的黑色西裝,右手還拎着一個褐色的電腦包。
伽椰子上前,秦月不由自主地後退一步,戒備地看着她。
哪怕伽椰子現在表現得如何無害,秦月腦海裏最深刻的印象依舊是她殘殺美奈子時的模樣。
這是個恐怖的怨靈,秦月不斷地告訴自己,無論眼前這一切顯得多麽真實,這一切都是假的。
她是小林俊介,她是秦月,她不是伽椰子的丈夫。
秦月躲避的姿态讓伽椰子有些受傷,她哀怨地看着秦月,輕聲問道:“老公,我做錯什麽了嗎?”
秦月看着伽椰子那張精緻完美的面孔,腦海裏不斷浮現出美奈子溫婉的身影。
“這樣有意思麽?”
秦月的手放在胸口,摸到放在那裏的符咒,她的心稍稍定了一些,擡頭看着伽椰子,臉上浮現出深刻的恨意。
屋子裏的燈光忽明忽暗,伽椰子雖然在笑着,眼中的冷意卻在迅速蔓延,披散在身後的長發發瘋似的生長着。
站在她身後的小男孩也變了模樣,他身上的血色迅速褪去,原本白皙的皮膚變成了青灰色的一片,眼白褪去,黑色的眼珠占滿了整個眼眶。
佐伯俊雄張開嘴,黑洞洞的嘴巴裏沒有舌頭和牙齒,他發出一聲凄厲地貓叫聲,屋子裏的燈光徹底暗了下去。
眼前的一切都陷入黑暗之中,秦月什麽都看不到,隻覺得整個人像是陷入一團粘稠的液體之中,四肢被什麽東西緊緊鎖住,動彈不得。
危險的感覺不斷地從心底升騰而起,秦月張大了嘴巴,卻發不出任何的聲音,周圍的空氣似乎被抽盡了,秦月幾欲窒息。
懷中突然亮起刺目的金光,周圍的黑暗飛速地褪去,被鎖住的四肢重新恢複了自由,秦月大口大口地喘着氣,貪婪地呼吸着帶着腐臭氣的空氣。
黑色的長發布滿了整個房間,無數的黑影朝着站在房間中央的朗月禅師爬去。
尖利地呼嘯聲震得人血氣翻湧,秦月哇的一聲,嘔出一口鮮血,趴在地上動彈不得。
黑影幾乎将朗日禅師的身影淹沒了,金色的光芒一絲絲地透了出來,刺耳的慘叫聲在房間内回蕩,秦月看到伽椰子的身影如同烈日下的冰雪一般快速消融。
纏繞在整個房間中的怨氣在慢慢地消融着,空氣中的腐臭氣味變得越來越淡,伽椰子的身影消失不見,鋪滿了房間裏的黑發慢慢枯萎,輕輕一碰,便化成了灰燼。
結束了嗎?
朗日禅師的身影晃了晃,噗通一聲倒在了地上,秦月的瞳孔蓦然緊縮,吃力地站起來,踉踉跄跄朝着他跑去。
“朗日禅師!”
秦月尖叫,将倒在地上的朗日禅師扶了起來。
“對不起。”
鮮紅的血液從朗日禅師的嘴裏湧出,潔白無塵的□□被鮮血染紅,他似乎根本感覺不到疼痛一般,緊緊抓着秦月的手,雙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像是要将她的身影牢牢地刻在心底,永生永世,永不磨滅。
淚水模糊了視線,秦月已經看不清朗日禅師的臉,她死死抓着他的手,痛哭失聲。
朗日禅師笑了起來,吃力地擡起右手,輕撫她的眼睛。
“我認得你的眼睛。”
“我記得你是誰。”
“對不起。”
朗日禅師說着,臉上露出一抹微笑,身體已經到了極限,再也支撐不下去。
手軟軟地滑落下來,原本溫熱的身體漸漸變得冰冷,秦月抱着朗日禅師僵硬的身體,呆呆地坐在那裏,腦子裏空蕩蕩的,不知在想些什麽。
閃電劃破夜空,将這間房間照得透亮,秦月将頭埋在朗日禅師的已經涼透的胸口,嗚嗚咽咽哭了起來。
朗日禅師身上散發出一絲腐臭氣息,秦月愣了愣,神情有一絲恍惚,腦子裏紛紛亂亂,那些淩亂的記憶不斷地在腦海之中浮現,她似乎想到了什麽,低下頭,看着這張陌生的臉孔,與記憶裏的那張沒有任何的相似之處,伸手摸了摸他冰冷的面龐,淚水洶湧而出。
“阿日”
他曾經以那麽殘酷的手段虐殺了她,這一次,他用他的生命救了她。
恨他麽?
那樣的情況,根本不是他可以選擇的,秦月有什麽理由去恨?哪怕他殺了她,她仍舊獲得了他的愛。
心如刀絞,痛徹心扉。
謝謝你,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