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九幾乎以爲自己聽錯了。
她記憶中的約翰從沒說過這種話。他是個内斂的男人,或者說,已經習慣了将感情都壓在心裏。
她必須承認自己并不真的了解他。
但這一刻她在感覺到難過的同時,還體會到了濃濃的幸福。
是了,這樣就好,這樣就夠了。
她突然想明白,不管今後的日子有多短,她已經擁有這個瞬間了,還有什麽可以遺憾的呢?
“約翰,我得趕緊把我的手機和符咒拿回來,就在走廊盡頭的那個房間。”
從男人的懷抱中離開,季九終于想起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不由有些着急,“時間不夠了,”
約翰垂頭應了聲:“我去搞定,你該回樓上去了。”
“但是……”季九微皺了下眉,還沒來得及說話,忽然看到有人從樓梯上下來。
對方的影子很快就到了樓梯口:“先生,警報已經解除,您在這……嗎……”最後的話音從疑惑轉爲了然。
約翰順手将季九的腦袋按進自己懷裏,順勢擋住來人的視線。他的聲音壓得很低,聽起來帶着幾分不悅,那音調簡直和霍布斯一模一樣:“出去,德雷克。”
“是。”來人連忙沿着原路返回了。
約翰這才放開季九,拍拍她肩膀:“走。我會再去找你。”
季九堅持道:“我可以搞定,再給我一分鍾就行了。”
“……”約翰沉默了一下,“好吧,就隻有一分鍾。”
季九趕緊趁着周圍都沒人,沖到那間儲物室門口。然而正當她準備去按密碼鎖時,卻感受到了一股奇怪的氣氛。
好像有什麽東西正隐藏在走廊深處,很多人,很多聲音,喧嘩而擁擠,可一旦仔細去聽又什麽都聽不到了。
不過沒時間了,她熟門熟路地打開儲物室,徑直翻找出手機和符紙塞進衣服内的口袋,順便将耳機也一起帶走了。
這個過程并不需要一分鍾,等她回到樓梯間,約翰的聲音正從樓上傳來。
他和德雷克站在走廊上說話,季九上去時,德雷克下意識看了她一眼,抛出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約翰順勢道:“莫裏亞蒂的人在找你。”表情看起來漫不經心的,說話間還用手摸了下領帶。
他連這個小動作都學得很像。
季九點點頭:“……哦。”
不過她覺得自己之前想好的借口估計是派不上用場了,不管她怎麽說,不用太久這飛艇上大概就會流言滿天飛吧。
之前跟着她的那個看守此時正等在四樓大廳裏,季九解釋道:“我去樓下避了避,聽說警報解除了?”
看守應道:“并沒有火災,大概是出了故障。您還要在這裏繼續用餐嗎?”
季九擺了擺手:“回去吃吧。”
回到房裏,她立馬給手機接上電源充電,又将符咒分門别類收好,等一切搞定,房門也被敲響了,看守在外面說:“晚飯到了。”
“進來吧。”
季九本打算去開門,房門卻先被推開了,西裝革履的男人端着裝了飯食的托盤進來,反手将門合上,同時看着她挑了挑眉毛:“你看起來很驚訝。”
“因爲……沒想到……”季九連忙在桌邊拉開把椅子,示意他坐,“這麽光明正大地過來沒問題吧?”
約翰垂眸笑了一下,将托盤推到她面前:“先吃飯。”頓了頓又道,“之前的傷好了嗎?”
今晚是意大利肉醬面,季九一邊拿叉子卷盤裏的細面,一邊應着:“嗯,差不多了,不過傷口結痂還挺癢的。”
約翰很輕地勾了勾嘴角:“好,别去抓。”
“這點我還是知道的。”季九聳聳肩,忽然道,“說起來,本來隻有我一個人,我還打算跟着運輸機走的,既然你來了……你會開飛機嗎?”
約翰從桌上抽了張紙巾,将手抹掉她嘴邊的醬汁,才道:“斯塔克他們馬上就會過來,不用擔心離開的問題。”
季九頓時睜大了眼:“這麽說來,莫裏亞蒂的确和斯特拉克有關?”
“準确的說,是九頭蛇。”約翰放下紙巾,目光在室内逡巡了一圈,“莫裏亞蒂有沒有和你透露過什麽?”
“她什麽都沒說,隻把我之前從斯特拉克那裏拿來的資料還給我了。”季九停下動作,遲疑了一會兒,“我覺得她可能還在等待時機。”
但是,等待一個怎樣的時機呢?
她也說不上來。
約翰拍拍她的腦袋,低聲道:“沒關系,我們馬上就能離開這裏了。”
房中很快安靜下來,然而已經和一個人時的安靜不一樣了。
有這個人在身邊,季九永遠都感到安心、平靜。她相信着他能解決一切問題,将所有的“不好”都變成“好”。
除了他自己。因爲他總是走在該走的路上。
季九在心裏歎了口氣,爲了轉移注意力,她又擡頭道:“說起來,剛才去拿東西的時候,我感覺到一股奇怪的氣息……是從那一層深處傳來的,像是有很多靈聚集在一起。”
“你說在這條船上有很多靈?我并沒有感受到。”約翰皺起眉,“紐約的氣氛倒是的确有點奇怪。”
季九斟酌了一下措辭:“紐約發生了什麽?……這裏的那個我之前也什麽都沒察覺,直到剛才走近了才意識到。隻能再去一趟做個确認了,如果不是錯覺,那就是他們故意将什麽東西藏了起來。”
約翰颔首應道:“複仇者們會在天亮前到達,我們在那之前行動。”
入夜後,飛艇依然緩慢地漂浮于天際,遠處有客機經過,機翼上的信号燈閃爍不停。
遠處能見到城市輝煌的燈光,紐約臨海而立,又被河流劃分成不同的區塊。高樓最集中處想必就是曼哈頓了,那一片也最明亮,霓虹燈光勾勒出連綿不絕的輪廓,幾乎照亮了漆黑的夜空。
最近的紐約和季九離開前一樣,不知爲何總有很多靈在街頭遊蕩。約翰甚至又去見了次湯姆大叔,向他打聽過情況,卻連他也不清楚。
那些新出現的鬼也不一定都有未了的心願,更是搞不清楚爲什麽會莫名其妙出現在這裏。
“啊?沒有心願不是應該自動投胎去了嗎?”季九越聽越迷糊,心裏卻不自覺産生了不好的預感,“如果說之前是斯特拉克搞的鬼,那他被抓之後情況應該會好轉才對啊?”
兩人這會兒已從住宿區離開。約翰以霍布斯的名義将季九約出來後,還是離開了那具身體。
雖然有着同樣的外貌,但到底是不同的兩個人,重新變回透明的身影反倒讓人更加親切。
約翰看她一眼,推開了進入二層的樓梯間大門:“事實上并沒有。而且在斯特拉克的基地裏也沒發現引起這個問題的原因。”
季九忍不住驚歎:“如果這是人爲産生的現象,該需要多大的能量啊?不太可能吧……”
說話間他們已經站在了走廊盡頭,前面就是下午來過的儲藏室了。季九感受了一下,指向左側走廊:“這邊的感覺更加明顯。”
她率先往前走去,沒過多久,就連約翰也察覺到了異常:“小心點,九,這裏的确有問題。”
出現在兩人面前的是一扇金屬制大門。它明顯與其他房門都不一樣,使用了非常堅固的材料,需要用指紋鎖才能開啓。
季九犯了難,隻好問約翰:“你從裏面看看能不能打開?”
約翰穿牆而過,卻隔了一會兒才将門打開。他的臉色略顯凝重,但沒說什麽:“來看這個。”
季九轉身合上大門,裏面的門邊同樣有個指紋鎖,不過沒在工作。心頭的疑惑一閃而過,當她回頭時,當即被眼前的景象震驚了。
這是一間兩層通高的大廳,二層與一層間以一圈平緩的坡道相連,而被坡道圍繞着的中心有一隻巨大的圓球。
也許這樣說不太準确,因爲它們本身是不該有形狀的,隻是許許多多鬼魂的集合體。
是的,圓球中有數不清的鬼魂,甚至有很多并沒有成形,隻是一道道透明的近乎白色的虛影。它們像是被球中的什麽東西束縛因而無法離開,隻能不停糾纏着,繞着圓球飄動,發出模糊的掙紮聲。
然而它們的數量實在太大了,整個球體都呈現出幽藍的亮色,照亮了房間。混合在一起的叫聲如同滔天的潮水,一下又一下地拍打牆面。
季九下意識捂住耳朵,但群鬼的喊聲依然源源不斷地撞在胸口,令她頭痛欲裂。
“沒事吧?”約翰伸手按住她肩膀,嚴肅地打量眼前這一裝置。
在門外隻是覺得喧鬧,如今近在眼前,季九花了很久才适應過來,臉色依然有些蒼白:“這東西的能量足夠讓紐約聚集起那麽多靈了……”她愣了一下,突然想到不久前自己才剛得出的結論——
如果有這麽大的能量,是不是就能讓靈實體化了?
突如其來的念頭打斷了她的思路,約翰奇怪地看她一眼,就在這時,他們對面的走廊上冷不防傳來一道女聲:“歡迎你的到來,九。比我想象中提前了幾個小時。”
兩人皆是一愣,季九擡頭望去,隻見一名美貌的金發女性正沿着坡道朝他們走近。她之前被擋在了幽藍的圓球後,因而誰都沒能注意她到底是什麽時候在這裏的。
“哦,得到了更高智慧的人的誇獎,你不高興嗎?。”
季九面無表情地看着她,震驚道:“這個東西是你做的?”
莫裏亞蒂漫不經心地瞥了圓球一眼:“它并不符合我的品味,不過我也說過了,這是生意,恰好我對不能理解的事物很有興趣。”
“這太奇怪了。”季九皺起眉,不敢置信地搖頭,“現在發生在紐約的異狀也是你幹的嗎?”
金發女人看着她,嘴角揚起一抹高深的笑意:“當然不。”說着,她伸手在牆上按下一個開關,一面牆緩緩移開,星光頓時盈滿了整個房間,“你知道我們現在到哪了嗎?”
高樓的輪廓在不遠處起伏,霓虹搖曳,藍到發黑的夜空包裹了星芒。
腳下,正是紐約不滅的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