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九聽到有人在叫她。
那聲音十分熟悉,或者說是讓人懷念,如同從遙遠的山谷中飄來,夾雜着不易察覺的槐花香氣。
但是會這樣叫她的人并不多,她怎麽都想不起聲音的主人會是誰,隻好跟着傳來的方向舉目望去——
眼前竟是老家大宅的庭院。
院中花香漫溢,樹木也郁郁蔥蔥,雖然光線不似夏日,耳邊卻充斥着重重蟬鳴。
她記得這面牆外有一株百年之齡的槐樹,盡管誰都說不清楚它爲什麽會在季家的老宅外,卻又像是約定俗成一樣從沒想過要将它移走或是砍伐。
然而槐樹到底是積陰聚鬼氣,大人們從不允許季九靠近。季九在這方面也很聽話,甚至連遠遠看兩眼都不會做。
但從這個院子裏,多少能望見那棵大槐樹的樹冠。
“小梓。”
那聲音忽然變得很近,季九急忙擡頭,一個十幾歲的女孩子正坐在牆頭,晃動着雙腿笑眯眯看向她:“小梓,玩捉迷藏嗎?”
她長得可真好看,臉頰粉嫩又白皙,眼眸漆黑如墨,嘴唇豔麗勝血,梳着個雙髻,像從畫裏走出的童女。
季九遲疑了一下,還沒開口,對方已順着說了下去:“哎呀,你現在長大了,應該也不喜歡這種遊戲了吧?”
她從牆頭跳下,季九這才發現槐樹的樹梢已悄然伸進了院牆,就搖搖晃晃地搭在她剛剛坐着的地方。
女孩子一步一步往前,身形也跟着一點一點拔高,最終長成了和她一樣的高度。她摸摸自己的臉頰,像是在對着照鏡子一般打量季九:“我要是還活着,就是這樣子了吧。”說着,她又跳開去,在池塘邊的青石地面上轉了個圈,“小梓你怎麽不早點學法術呢?都是你的錯,我這麽晚才醒過來。一、二、三……快要二十年了吧?”
女孩子停下腳步,蓦然扭頭望向季九,那漆黑的眼睛幾乎和她如出一轍,卻更深更暗:“我好想你的。”
季九心頭一震,就在她以爲自己即将能抓住什麽的那個瞬間,耳旁鈴聲大作,她像是整個人都在往外飛,緊接着身體一沉,鈴聲變得更加清晰。
季九掙紮着伸出手,先摸到了手機,這才睜開眼,按掉鬧鈴。
她頭痛欲裂地坐起身,揉着額頭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今天還有個和卡爾的談話。
雖然貝蒂的事情解決了,可論文還要繼續寫的啊。
菲爾德一家的案子據說已經有了進展,卡爾在其中也提供了相關線索,季九這趟主要就是去問這些的。
出事的兩個社區相距甚遠,被害者之間也互不相識,從現場的情況也可以基本判斷不是熟人作案,犯人應該是能夠自由進出不同的社區又不會引起懷疑的人。
季九從監獄出來後順路拐了一下,特意去了菲爾德家。正門入口處依然攔着警戒線,整幢房子死氣沉沉的,經過的路人也都目不斜視。
她沒發現什麽異常,轉身打算離開。剛要走,腳邊的灌木叢裏發出嘶啦一聲,一道黑影飛快地從面前竄了過去。
季九吓了一跳,仔細看才發現是一隻野貓。小家夥重新鑽進菲爾德家的花園,用力在花叢中扒拉了兩下,突然往後一滾,一條結冰的草葉從陰影中掉了出來。
噫?現在可是六月啊?
她奇怪地蹲下身打量那片葉子,它确确實實被冰住了,這會兒在陽光直射下才冒出一點點水迹。
什麽樣的冰才能這麽結實啊?
季九不可思議地用手碰了一下,突如其來的涼意讓她陡然想起當初的戴夫。腦海裏瞬間冒出一個念頭。
……應該不會吧?
這裏可是拉斯維加斯啊?
但這事她也不知道該和誰說,除了告訴約翰讓他多注意外,隻能自己留心。
之後再沒有其他發現,季九就直接回了住處。
她這次住的地方是airbnb上找來的。房東這個月正好要出差,又擔心花園沒人照料,就發了短租信息并表示如果能夠幫她照顧花草就減一半房租。
季九一算,這一棟房子的租金也沒比普通酒店貴多少,就直接聯系房東租下來了。
她回到住處時,正好遇上隔壁一家三口回家。那對年輕夫婦有一個特别可愛的小女兒,□□歲大,每次看到季九都會熱情地和她打招呼。
季九也笑眯眯地回道:“出去玩了嗎?”
“是呀,因爲家裏沒電了。”
“沒電了?”
女主人解釋道:“預約了檢修時間,應該馬上就會來修了。”
說話間修理人員就開車來了,季九目送幾人進門,拿了工具準備收拾花園。
街角好像有人影閃過,她警覺地擡頭,發現不遠處停下一輛十分不起眼的黑色轎車。前座的兩個人目不轉睛地盯着這邊。
這是什麽情況?
她假裝沒有發現,繼續手中的工作,嘴裏低聲說了句:“約翰,你能知道他們是誰嗎?”
幾分鍾後,約翰回來道:“警察。看樣子他們懷疑兇手的下個目标會在這個社區。”
季九:“???”
她可是一個人住的别吓她啊!
這下子她也不敢在外面多呆了,早早收拾完庭院就進了屋子,将門窗統統從裏面反鎖。
一直到睡覺前都平安無事。
季九查完了資料正準備去洗漱,忽聽隔壁一陣喧嘩,整個街區的燈都亮了起來。屋後響起玻璃碎裂的聲音,她連忙跑過去探頭一看,正好看到一個人影跳進隔壁人家的後花園。
與此同時,屋前的道路上傳來急促的警笛聲。
卧槽卧槽卧槽!
難道是連環滅門案的兇手出現了?
季九還沒想清楚,約翰已從她身邊閃過,迅速穿牆而出。
腦海中不合時宜地浮現出那詭異的冰草葉,她一邊搖頭,一邊也帶着家夥跟了上去。
犯人剛好從她屋後經過,沿着小路不停奔跑。那一看就是個男人,似乎對這一代很熟悉,知道哪裏是小路哪裏又會連接大路。
但約翰的速度比他更快,沒一會兒就追到了射擊範圍内。
他毫不猶豫地擡起□□,對着那人膝蓋就是一發——
咔。
一條冰柱毫無預兆地出現在犯人身後,子彈緊緊嵌入冰中,停下了前進的趨勢。下一刻,犯人也止住了腳步,卻一動不動地望着前方。
季九和約翰都愣了愣,季九立馬躲進陰影裏,發現有一個人從巷口走了進來。他穿着一身黑色的連帽衫,整個人恍若與黑暗融爲一體。
“嘿,莫裏亞蒂找你。”
犯人沒有接話,隔了一會兒才問道:“你是誰?”
“我是……”那人猶豫了一下,自豪地說道,“我現在是個英雄了。”
季九身體一僵,覺得這語氣格外耳熟。她暗暗捏緊了符咒,準備來個出其不意,約翰卻先一步跳到了犯人身後。
正在說話的男人語聲一頓,忽然揚起手。溫度驟降,冰霧沿着街道迅速彌漫,細長的冰淩憑空出現在那人手邊,随着他手指一動,毫不遲疑地向約翰射去。
季九飛快地抛出兩枚守符,冰淩與結界相撞,頓時碎裂四濺,約翰趁機一矮身,已扣下扳機。
犯人低呼一聲,跪倒在地。
連帽衫男人這才詫異地将視線移到季九身上,像是疑惑:“你是……那位靈媒小姐?”
季九也皺緊了眉,遲疑着問道:“戴夫嗎?”
對方沒有吭聲,時間仿佛停滞了,唯獨冰冷的空氣依舊蔓延。
季九下意識屏住呼吸,聽到心跳聲一下比一下快,未知的緊張從胸口一下子湧向四肢百骸。
就在這時,戴夫猛地沖了過來。約翰當即擋到她面前,沒想到對方卻俯身抓住了倒地的犯人,拉起他就往外跑。
約翰迅速跟上,而戴夫也鑽進了更隐蔽的巷子裏,三道身影一前一後消失不見。
季九先走到巷子外面,此處有了些微燈光,能隐隐聽到外面跑動的人聲。她正考慮着可以通知警察圍捕的方向,冷不防聽見背後傳來一股風聲。
她下意識擡手反擋,與此同時腦海中響起一聲:“讓開!”
身體像是被什麽人用力往後一扯,一個女孩子飛身上前,與她擦肩而過。下一秒,她看到自己握緊了銅錢串,一把通體血紅的鐮刀拉長變細,“铛——”的一聲,擋住了當頭落下的機械手臂。
一名及肩發的年輕男人面無表情地看着她,眼中飛快閃過一絲疑惑。
女生借力往上一推,在男人後退的同時手持鐮刀縱身躍起,刀刃猩紅锃亮,直取目标要害。
男人下意識擡臂抵擋,卻在即将碰到鐮刀時猛然下蹲,緊接着往後一滾站起。
鐮刀重重砸進牆裏,硬是劈出了一道大口子。
“哎呀,可惜。”女生像是在自言自語,一用力,又将鐮刀拔了出來。她反手一揮,動作幹淨狠厲,“你是那個誰派來的人?老外的名字還真難念。”
男人沉默不語,她聳聳肩,忽然笑道:“那麽,做個交易如何?”
……
同一時刻,街道的另一側。
戴夫見勢不妙,急得大叫:“你在這裏追我的時候,靈媒小姐搞不好已經被抓走了!”
約翰不由停下攻擊,皺眉問道:“什麽意思?”
戴夫得意道:“冬日戰士!他就等着這個機會!有了靈媒,将有更多新的英雄加入我們!”
約翰舉起ar,代表了自己的态度。
他的射擊更加猛烈,戴夫拖着另一個人實在來不及躲藏,幹脆将犯人狠狠扔到約翰面前:“他是你的了!”
自己趁機逃了出去。
攻擊終于平靜,約翰沒有再去追戴夫,将犯人拖出小巷後便加快速度季九身邊趕去。
近了,很近了,他能感覺到對方的氣息就在先前分開的小巷中。
轉過一個彎,女生的背影果然出現在昏暗的燈光下。她周圍沒有别人,約翰不易察覺地松了口氣。
可不等這口氣完全吐出,他就看到了對方手裏的鐮刀。
在上一次,那明明是鎖鏈。
他下意識一皺眉,停住了腳步。
“九?”
男人低沉的嗓音回蕩在夜色中,女生頓了頓,右手一揮,鐮刀在她手裏變回七枚銅錢。她慢慢地轉過身,漆黑的眼眸又沉又暗,也像鐮刀一樣彎起。
“你好,約翰。”
這是全然不屬于季九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