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雪白的女孩子站在牆角,渾身散發着與昨晚一般的警惕。她同樣目不轉睛地盯着季九,雙眉微微皺起,像是有什麽煩惱。
季九猶豫了一下,又鄭重地問了一遍:“你是……昨晚的那個?”
聞言,女孩往後退了一步,卻又立刻停住。她抿着嘴猶豫了片刻,才慢慢一點頭:“你能看到我是不是?”
她的聲音清脆悅耳,但帶着股無法擺脫的小心,好像說出這句話已用盡了十足的勇氣:“昨晚……對不起,因爲你是和警察一起來的,我以爲……你也要抓我……”
季九愣了一下:“啊?就算警察要抓你,也看不到你吧?”
女孩也跟着愣住了:“看不到?”她晃晃腦袋,仿佛想起了什麽,頹然道,“對,大家都聽不見我說話,不會跟我對視。即使我想拉住他們,雙手也會馬上從他們身上穿過。你可以告訴我這是怎麽了嗎?”
季九沒有立刻說話,她将這個女孩打量了好一會兒,眼裏漸漸浮起驚訝:“你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
對方慢慢睜大了眼,雙手猛地抓住了頭發。
下一秒,劇烈的靈噪再一次出現,整個餐廳都在晃動,屋頂上的響聲震耳欲聾。
原本平和的餐廳一時間變得混亂擁擠,在場的人都被吓到了,紛紛起身往外逃去。季九看準時機,一把将易蓁推進人群,自己卻仍坐在原位沒有動。
高中生模樣的少女蹲在陰影中,長發一根根揚起,仿佛也感受到了來自本體的痛苦。
季九深吸了口氣,在所有人都離開後站起身,謹慎地靠到了牆邊:“我很抱歉,但我想你還有更重要的事吧?不然你也不會出現在這裏了。”
白色的女孩晃動了一下,緩緩擡起頭。她臉上的猙獰還未褪去,眼睛裏隻有眼白。
季九渾身一僵,本能地想要逃跑。
然而在她準備後退的同時,靈噪突然停止了,女孩眼中重新恢複了光彩。她猛地向前一撲,似乎想要抓住季九,雙手卻從她腿間直接穿過。
女孩怔了幾秒,眼淚毫無聲息地滑落。
“請你救救我妹妹,即使隻有她一個人活下來也好!”
季九顯然沒能料到這個發展,呆滞了好一會兒仍舊沒反應過來:“你妹妹?你想救她,可爲什麽會出現在摩爾夫人家裏?”
對方咬了咬嘴唇:“你願意幫我的話,我就将整件事情告訴你。我看到了兇手。”
“!??”
等等兇手不是她?
季九驚呆了,張了張嘴,卻不敢輕易答應。
和鬼魂做交易是什麽結果,書裏清清楚楚寫過——不要答應做不到的事,你絕不會想付出那個代價。
“你至少要讓我知道你妹妹在哪裏,以及在你們身上發生了什麽,如果超出我的能力範圍,我也愛莫能助。”
少女抹了把眼淚,從地上站起,小鳥一般的聲音裏猶帶着哽咽,卻第一次顯示出堅定:“我叫西爾維娅,我和妹妹佩姬一起被困在郊外的一所房子裏。我知道佩姬已經不行了,我必須将她救出來!請你幫幫我!”
季九十分猶豫。
她明白西爾維娅就是因爲一心擔心着妹妹才無法成佛,如果放任她這樣下去遲早會化作惡鬼。而更重要的是,在某個黑暗的地方,有一個人正急需救援。
可她自己的安全誰來保證啊!
掙紮了好一會兒,季九最終還是點了點頭:“算了,我幫你吧……她在什麽地方、那裏情況如何、我需不需要帶上武器,請仔細告訴我你知道的一切情報。”
西爾維娅和妹妹佩姬被困的地方離市區十分遙遠,公交無法直達。
根據西爾維娅的回憶,那所房子平時無人看守,但關押她們的人每周會去一至兩次。她們兩姐妹自一年前就被鐵鏈鎖在地下室,除了無法自由活動外,隻有那個人去的時候才能得到勉強果腹的食物和水。
當然同時也伴随着殘忍的虐待。
然而那個人已經兩周沒有出現了。她們逃過了被暴打的命運,卻無法逃離饑餓與脫水的威脅。
西爾維娅在妹妹之前失去了意識,而等她醒來時,卻發現自己不僅沒再覺得饑餓,反而身體輕盈,還能夠出入自由。
爲了找到幫手救出虛弱的佩姬,她獨自逃了出來向鄰居求救。
可想而知,沒有一個人看到她,也沒有一個人聽見她絕望的聲音。
因爲,她已經死了。
“所以,虐待你們的人到底是誰?”
車子在高速公路上疾馳,季九看了眼前方在開車的福爾摩斯,輕聲詢問身邊焦急的西爾維娅。
她低着頭,雙手緊緊攥住衣角,卻沒有答話。
福爾摩斯突然開口道:“摩爾夫人和她的前夫擁有兩個女兒,離婚後孩子判給了摩爾夫人。”
季九心口一震,不敢置信地睜大了眼:“喂……”
男人的聲音依舊在繼續:“一年前,摩爾夫人曾向旁人透露将兩個孩子送到了已移居加州的父親身邊,然而我們聯系了摩爾先生,他表示完全不知道此事,警方至今也沒有查到那兩個女孩的下落。
“所以,如果你說的是正确的。”福爾摩斯從後視鏡中看了季九一眼,“被困的很有可能就是摩爾夫人的女兒們。”
西爾維娅安靜地聽他說到最後,顫抖着閉上了眼。
季九吓得捂住自己的嘴巴,竟然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當她向福爾摩斯尋求幫助的時候,也隻是想多一份安全上的保障,完全沒想過自己竟然會得到這種答案。
她無法想象這世上真的會有母親這樣對待自己的孩子,不僅将她們禁锢在暗無天日的地下室裏,沒有足夠的食物和水,甚至一不高興就驅車來此打罵她們,完全将女兒變成了發洩憤怒的道具。
她這樣做,即使被西爾維娅死後報複殺死也不意外。
“我能看出你在想什麽。”
西爾維娅擡頭看了眼季九,又飛快地低下頭,“但我沒有殺她。我那天去她那裏隻是想要求她救救佩姬。”
可是摩爾夫人那麽詭異的死狀,除了靈還有誰——或者什麽——能做到呢?
季九沉默下來。
西爾維娅張了張嘴,聲音幹澀,每一個單詞都像是從喉嚨裏擠出來的:“是人,有超能力的人。其中一個讓她……自己掐死了自己。”
“超能力者?”季九吓了一跳,下意識脫口而出。
車子在這時停了下來。
街道正對面站立着一座白色的房屋,與周圍其他房子一樣擁有一座入口花園,隻是大概常年無人打理,所以門前略顯破敗。
西爾維娅的臉色立馬就變了。她第一個從車内沖出,一眨眼消失在房屋門口。
季九跟在福爾摩斯後面到達主入口。門鎖着,福爾摩斯不知從哪裏掏出一根鐵絲,動作熟練地□□門鎖中。
季九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用那鐵絲鼓搗了幾下,伴随着一聲極輕的咔哒聲,門開了。
“……”
室内沒有開燈,盡管外面猶帶亮色,裏面已是一片漆黑。白色的影子自樓梯轉角一閃而過,季九連忙帶着福爾摩斯下樓,果然還沒走完樓梯,就看到了站在扶手下方的西爾維娅。
聽見響動,女孩呆呆地看過來,一臉茫然:“不在……我和佩姬都不在……”
福爾摩斯一把按亮了電燈,整個地下室都在眼前一覽無遺。
室内空蕩蕩的,四牆邊擺着閑置的木架子,别說人了,就連一隻螞蟻都看不到。
西爾維娅怔了幾秒,突然痛苦地抱住腦袋:“不可能!明明就在這裏!我不可能認錯!”
福爾摩斯聽不見她的聲音,卻冷不防開口:“地面有一塊明顯的深色形狀,證明确實有人在這裏呆過,并且時間不會短。”
就在這時,西爾維娅猛然擡頭,目光瘋狂地指向樓上:“聽到了!”
她像一陣風穿過樓闆,一樓緊接着傳來劇烈的碰撞聲。季九隻愣了一秒,當即沖到樓上,正好看到西爾維娅從後門飛出。
“你們要對佩姬做什麽!放開她!”
怨氣暴漲,女孩的怒吼在風中呼嘯,如有實體般吹倒了一片林木。
屋後寒意逼人,季九迅速撞開後門跑出去,卻發現三個黑影已倒在一片灌木叢中。西爾維娅一步一步向他們靠近,雙手成爪,十指鋒利如刃。
“西爾維娅!”
季九想要阻止,可已經來不及了,女孩的雙手狠狠掐住了其中兩人的脖子。她臉上平靜,手中猛一用力——
咔。
兩個人頭一偏,連掙紮都沒有就咽了氣。
季九眼睜睜看着兩團白色從那兩具身體裏飄出,飛快升入了天空。暮色西沉,西爾維娅飄到了剩下的那人身邊,慢慢俯下身,抱住了她的上半身。
“佩姬。”
她的聲音很輕,像是剛才用光了所有力氣,連身體也開始消散。
季九仍舊愣在原地,福爾摩斯快步上前,先查看了佩姬的情況,當機立斷撥出急救電話,緊接着又移向新死的兩具屍體。
奇怪的是,他們穿着截然不同的服裝,身上卻存在一處相同的标志——有六條蛇足的骷髅頭。
“季小姐,可以請你告訴我剛才發生了什麽嗎?”
季九的視線就落在他身側。
西爾維娅依然垂頭抱着佩姬,不斷有光點從她體内冒出,她似乎覺得難受,臉色蒼白,紅色的眼淚不住滴落在佩姬臉上。
季九這才回過神來,立馬念出往生咒。
咒文循環往複,如果能成形的話,一定如同金色的絲線,将西爾維娅團團圍繞。她臉上的痛苦減輕了一些,但更多的光點開始擴散。
少女閉了閉眼,突然擡起頭來。
隔着那麽遠,季九卻看到了她蒼白的笑容。她彎着眼角,眼淚自眼眶滑落:“謝謝你。”
話音未落,光點如煙花炸裂,她的身體猝然消失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