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乃靠着牆壁,淺淺地呼了一口氣。
不知站了多久,一個屬于少年人的冷淡嗓音悄然在她耳畔響起。
“很難過?”
琴乃一愣,側過頭去,卻看見旗木卡卡西站在走廊台階上的入口處。他毫發無損地獲得了對戰的勝利,身上沒有一絲傷口。光從他的身旁穿過,給他年少的身軀鍍上一圈融融的光影,他銀色的短發好似在暗暗地流着光。
“嗯……沒有。”琴乃直起身來,習慣性地露出了溫和的笑意:“沒有難過。”
卡卡西将雙手插在褲袋裏,朝下走了幾步。他以一副少年老成的神貌打量着琴乃,漫不經心地說道:“很奇怪啊,你。”
“恩?”琴乃的笑容一滞。
“總是在笑。”
“那有什麽奇怪的嗎?”琴乃說:“微笑是很正常的行爲。——一直在笑,就可以将愉快的心情傳遞給夥伴,這樣大家都會很開心的。”
“那你沒有‘根本不想笑’的時候嗎?”卡卡西黑色的眼睛頗爲冷淡地看着她。
琴乃很少聽見卡卡西說這麽多的話,此刻不由認真地思索了起來。許久後,她回答道:“有啊……反正,不是現在這個時候。”
卡卡西顯然隻是路過,他随口問了兩句便管自己慢悠悠地離開了,甚至都沒有客套性地告辭。
那一天,拓人想說的話,琴乃無從知道。
因爲在那以後,拓人就忽然變得沉默了起來。對琴乃的親近,也變得有些疏遠抗拒。他比以前還要成熟了一些,就連帶土的挑釁都不太看在眼裏。不過,這樣的行爲反而讓帶土更加恨得牙癢癢。
“喂,拓人!不就是晉級成爲了中忍——”
“喂,拓人!不就是仗着琴乃喜歡你——”
“……不要直呼我的名字,你這笨蛋吊車尾宇智波。”拓人回複說。
帶土和琴乃成爲了中忍,悠一請隊員一齊去烤肉店慶賀了一番。對琴乃和拓人之間的不對勁,他強行假裝自己沒發現。
反而是琳,對好友琴乃的感情狀況十分擔心。
“琴乃,和拓人君鬧矛盾了嗎?”
“琴乃……沒事的,一定很快就會變回原來的樣子的。”
在這群半大孩子的認知中,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是絕對不可能分散的。大家會一直在一起——每一個人都懷揣着這樣的想法。
無憂無慮的時光過的飛快。
琴乃年滿十一歲的時候,正如悠一預料的那樣,土之國與火之國開戰了,忍界大戰就此爆發。前線的忍者不停陣亡,木葉忍村不得不将村内的忍者一向外派遣。填補空缺的忍者越來越年輕,從中年人,到風頭正茂的年輕人,到十五六歲的少年忍者,到……
剛成爲中忍不久的、十二歲的孩子們。
也許,從戰争開始的時候,他們就不能被稱之爲“孩子”了,他們和所有的人一樣,有一個共同的名号,那就是“忍者”。
無論多麽的幼稚,多麽的害怕,爲了村子與勝利,都不得不前往前線參與戰鬥。
水戶門琴乃少年時代第二害怕的一件事,就發生在這場戰争中。
炎常常教導琴乃,“死亡”之于忍者是極其正常的一件事。
在“死亡”來臨的前一瞬,人類才能清楚地意識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而琴乃在那個時候想到的,則是“拓人君,請一定要平安回來”。
那大概是佐藤悠一帶領第四班以來,損傷最慘重的一次了。
在草之國邊境處渺無人煙的森林裏,前有不知道多少由起爆符構成的陷阱,後有岩隐村窮追不舍的精英忍者。佐藤悠一左臂負傷,卻還是要背着傷重昏迷的青木輝。被寄予厚望的宇智波拓人不知所蹤——他已經在戰鬥中失去下落整整三日。
雖然不能說,但是悠一也知道——兇多吉少吧。
唯一可以自由戰鬥的,便是強壓不安心态的水戶門琴乃。
悠一想到三代目囑托過要照顧好這位顧問的孫女,内心不由自嘲一笑——誰都不會知道,最後竟然會落到這樣一個境地。
青木輝從昏迷中堪堪蘇醒,張開幹裂的嘴,從喉嚨裏擠出了嘶啞的嗓音:“老師……請把我留在這裏吧。”
因爲重傷,他每說一句話胸口便是一陣抽痛。
“請把我留在這裏”,意思就是讓悠一和琴乃放棄他自己離開。
這樣的事情,悠一是絕對無法辦到的。
“琴乃,你休息一下。”悠一叫住正在執崗的少女,捂着自己的左手搖晃着站了起來:“你先照顧一下阿輝,我負責保護你們。”
琴乃摸一把臉上的傷口,龇着嘴角朝輝走了過去。一面走,她一面擔憂地蹙起了眉:“老師,你手上的傷……”
“沒事的。”悠一張了張自己的右手掌:“我可是會單手結印的天才忍者。連水門都相當羨慕我。”
不合時宜的幽默,完全無法緩解低沉的氣氛。
琴乃在冰冷的石塊上坐下,讓輝枕靠在自己的腿上。她的衣衫破爛不堪,手臂上全是各色傷口。而青木輝則又陷入了昏迷,額頭熱的滾燙。
琴乃握緊了自己的手心,低低地說:“要是我……也是醫療忍者就好了。”
也不至于在這種時候,束手無策隻能等待救援。
悠一眉頭一松,口中寬慰道:“我們要相信……”
後半句話還未說出,悠一的瞳孔便猛然一縮。他身邊驟然響起一陣風聲,随即便是武器出鞘的尖銳擦響。
“相信什麽?”岩隐村忍者緩緩從藏匿的石塊中現出了自己的身形。密密匝匝一整圈人,将他們三人包圍地滴水不漏。
“好了,這位盡職盡責的老師。”對方說道:“你很疼愛你的學生吧?現在該輪到你做選擇了,到底是更喜歡這個女孩兒一些,還是這個男孩兒一些呢?”
悠一的眼中,映出令他無比矛盾恐懼的一幕。
青木輝與水戶門琴乃被一左一右分開,分架在兩側。一名忍者掐着青木輝的脖頸,将他微微提離地面。而琴乃的後背處,則頂着一把尚沾着血迹的刀。
“老師……”琴乃的呼吸一滞,嗫嚅聲如蚊呐。
“隻能救一個哦。”敵方的首領露出一個不懷好意的笑:“會同時動手的。”
對方的動作太快,遠不是十二歲的她可以抵抗的對手。
冰冷的刀鋒抵着她的脊背,這一刻,關于戰争和死亡的恐懼盡數爬上她的心口。
本就是在族中被寄托希望、受着各方寵愛的女孩兒,未經多少風雨,又過着天真無慮的生活。當死亡的刀口終于抵到了她的面前,她卻隻剩下悄悄顫抖的份。
到最後,她竟然勉強展開了慣常的、露着梨渦的笑容,口中說:“沒事的,老師……請救輝吧。”
青木輝喉口的大手在瞬間收緊。
琴乃身後的刀猛然向前一刺。
悠一的眼中滿是愧疚,他卻毫不猶豫地朝琴乃的方向一撲,一隻手已經準備結印。然而,敵方卻沒有讓他順利救人的打算。轉瞬間,數把苦無和長刀就迎上了悠一的面前。
“琴乃——”
“輝——”
悠一的喊聲回蕩在林間。
水戶門琴乃跌墜在地。
被黑暗裹挾着的腦海,像是回到了最初的、安靜的子宮。
視線渙散,溫暖的黑暗從周圍向中間擴散。
琴乃掙紮着将右手伸到了面孔前,在閉上眼的前一瞬,得以借着最後的堅強,窺見手腕上所殘存的那一道光。
拓人猜,那些自稱白絕的東西所說的“不會有比這個世界更糟糕的存在了”,指的就是眼前的、他所目睹的狀況。
——明明在一番努力後,終于找到了回家的路。隻是近在眼前的太陽,卻忽然變得遙遠了起來。
更讓他難受的,則是雙眼中難以抑制的變化。像是一道能夠開出“惡之花”的植物,悄悄攀附在他的心髒中,吸取着悲傷與憤怒的養料,促使他的雙眼驟然綻開了全新的世界。
“如何?”帶着迷路的他終于找到了隊友的白絕慢吞吞地說:“你還要回去嗎?拓人。”
“閉嘴。”拓人的回答一如他的作風。
隻不過,此刻的他更狠絕一點,他一拳把白絕錘進了樹幹裏。
“喂,拓人……”白絕還不放棄,想要煽動這個難得一見的宇智波家的孩子。
“我叫你閉嘴。”拓人筆直地穿過了灌木叢,朝前走去。
拓人是個“很不一樣”的孩子。——至少,在白絕的眼裏是這樣的。
宇智波一族的“敏感”、“愛恨”一樣不落地誕生于他的身上,早早地賦予拓人對“愛意”朦胧青澀的了解,也讓他察覺了村子與家族間不容忽視的嫌隙。
早慧,天才,敏感,又對處于敵對方的某人有了不可思議的羁絆。
這樣的特質,讓拓人的未來呈現出一種難以琢磨的色彩——是徹底的光輝、絕對的正義,還是背道離去的黑色與陰影?
白絕甩着頭頂的葉片,思考着計劃通的概率。
應該是100。
未經世事又心思複雜的孩子,最容易陷入難以掙脫的漩渦。
宇智波斑需要的,就是這樣一個容易操控的、可以代替他行走于世間的傀儡。
白絕正在偷偷地爲計劃通而感到興奮,卻冷不防又被一拳錘進了樹幹裏。
“喂,拓人,兩個都已經死透了!”白絕連忙口頭補刀:“真的!”
“閉嘴。”拓人說:“你,那個白色的,去把那群忍者幹掉。”
“我?!”白絕吃驚:“你在說什麽……”
“我叫你去把他們幹掉。”拓人冷冷的眼光裏帶着不耐煩:“我沒有什麽耐心。”
年紀小小,脾氣卻不小。
白絕在心裏嘀咕着——看在未來的同伴的份上,就幫他這個忙吧,也算是讓他和自己的過去道了個别。這可是難得的好心。
森林之中,一片刺鼻的血腥味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