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外套扣上!”
拗不過一直闆着黑沉臉的神田優,蓮沼還是将制服外套的紐扣扣上了。設計頗爲嚴謹的外套遮去了鎖骨與肩頸的肌膚,這讓優的面色也緩了下來。
三個人登上了駛往約克的火車。
這一次任務的地點是位于英格蘭東北部的約克。據說那兒有一座被稱之爲克利福德塔的城堡遺址,許多前往參觀的遊客在最近的半年中陸陸續續地消失在那棟簡單的建築中。黑色教團懷疑城堡的異常是由聖潔引起的,因此派遣驅魔師前往搜尋。
想起這次任務的地點,蓮沼便狀似疑惑地說:“唔,約克?那位‘荞麥面’先生一直說他因爲謝頂想要從約克大教堂的頂上跳下去呢……”
優一撇頭,有些惱怒地說:“知道了。”
蓮沼問:“優不會真的從約克大教堂上跳下去吧?”
神田優愈發惱怒了:“怎麽可能啊!”
神田優極其不喜歡被被人稱呼名,哪怕是身爲朋友的亞連也隻稱呼他爲“神田”。然而,當面前的少女喊出他的名字之時,他卻沒有感到任何的異常。畢竟,多年之前,她也是這樣喊他的名字的。
蓮沼在心底暗笑一聲,随即扭頭望向車窗外。之前的她一直在類似戰國時代的地方完成工作,又或者待在不見天日的地下研究所,這還是她第一次看到英格蘭的風景。車窗外飛過的如茵綠草彼此銜接,偶爾會有一座矮小的教堂與農舍,景色恬靜優美。
優看着她專注的面色,心下卻頗爲複雜。
這應該是貝露丹迪第一次真正地看到外面的世界吧,也難怪她的眼底藏着一份驚喜之色。
雖然不忍心打擾她專注的視線,優卻還是開口了:“這一次的任務也許會遇到危險,你失去了記憶,恐怕對戰鬥的訣竅也有所遺忘。執行任務時,不要太過冒進。必要的話,就隻待在我身後就可以了。”
貝露丹迪真正的戰鬥經驗可以說是零,雖然教團将她的智力和常識水平設置爲正常的十八歲人類,但戰鬥經驗這樣的東西可不是能夠随意篡改的。這一次,教□□遣優秀的優陪伴她執行一個這樣簡單的任務,也是想要讓她喚醒身體戰鬥的本能。
第二驅魔師的身體,原本就是爲了戰鬥而設計的。
抵達約克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1)冬季的英格蘭本就天黑得早,天色在下午就已經開始暈起一片金黃。跳下火車之時,整一片約克市都被籠罩于黑夜中,烏斯河上的船隻晃着點點燈火,猶如閃爍的星子。
克利福德塔曾在1190年遭到毀壞,現在這一棟矗立在夜色中的敦厚古樸建築是後來重修的。這是一座已經被時光打磨損毀了的遺址,突兀而孤獨地聳立在山坡上。
探索者布朗先生用探照燈照向高高在上的門洞,簡單地介紹說:“這座塔樓在曆史上并不算有名,唯一的特殊之處,大概是曾有一百餘名猶太人一起在這裏自殺。因此,當地盛傳過去半年中消失的遊人都是被自殺者的靈魂所報複。”
“?!”
在黑漆漆的夜裏乍然聽到如此駭人的說法,饒是蓮沼向來面癱,也忍不住歪過了頭以示驚訝。不過,也僅是驚訝而已,她并不害怕。
優聽到她退後的腳步聲,便低聲說:“不用怕。”
蓮沼:……
不她其實一點都不怕,還有點興♂奮。
不過,也許這樣的誤解對她來說是一件好處。
“我們上去吧。”神田優擡起修長的腿,朝着綿長的階梯走去:“所謂的‘遊人消失’,很有可能隻是惡魔對他們發動了攻擊。”
幾人沿着台階走入了塔樓的門洞中。
塔樓原本的天頂已經消失,此刻迎着無盡的天穹,仰起頭便可将一天夜色全部收入眼底。循着簡陋的螺旋台階,便可登上克利福德塔的第三層,從粗糙樸實的圍欄旁眺望整座約克市的夜景。
蓮沼望着夜色中無數透出燈光的窗口,忍不住贊歎道:“真漂亮。”
誠然如她所說,從克利福德塔頂所俯瞰到的的夜景十分美麗幽靜。
她一撩耳邊發絲,說:“如果每一次任務都是這麽有趣的話,驅魔師倒真是不錯的工作。”
優聽着她的話,回答:“大多數時候都是極其無趣的,并且還相當危險。”
蓮沼淡淡問:“沒有有趣的嗎?”
爲了不使她失望,神田優努力思索了一陣,說:“好像也有吧……會唱歌的人偶什麽的。”
原本空無一人的塔樓裏,忽然響起了一陣鞋跟敲擊石階的聲音。三個人警惕地回了頭,卻看到一個提着裙擺的婦人從狹窄的螺旋樓梯上現了身。
那婦人看到三人也是微驚,一副被吓到了的模樣,說:“沒想到這個時間還有遊人呢。”
探索者布朗先生問道:“你也是遊客嗎?”
那婦人笑着點了點頭。
話雖如此,這個婦人的樣貌落在蓮沼與優的眼裏,卻讓他們的心底滿是懷疑。一般的遊人可不會打扮地如此美麗繁複,仿佛剛從舞會上偷偷跑出的貴婦一般。優更是面容一凝,手已經搭在了佩刀六幻的刀柄上。
就在優警戒之時,蓮沼忽然靠近了他的身體,在他耳邊輕聲說道:“那個女人……波蘭式羅布搭配着紐兒托爾裙墊,真難爲她可以擠進狹窄的樓梯裏。那可是一百年前最爲流行的服裝樣式啊。”
少女的話輕輕軟軟,落在他的耳邊,微溫的氣息吹拂着耳廓,在夜色裏像是柔軟的一陣風。
優握着刀柄的手忍不住一僵。
他闆着冷清的面孔,催促着自己提煉出這句話中的重點:“啊,嗯……一百年前?”
蓮沼不再墊腳,散漫地回答:“打扮得可真是複古呢。”
交談間,那位打扮繁複的美麗婦人便對布朗先生發出了邀請:“這位先生,願意陪我去下面轉一圈嗎?”
如果換成是獨自寄宿在此的旅人,恐怕會以爲這是一場無比浪漫的豔遇,因而毫不猶豫地答應吧。三人對視一眼,确定了面前的婦女定然有什麽問題。
神田優向前一步,冷聲說:“我去吧。”
他俊美的面容落入婦人的眼中,讓她一愕。她看着優那遠比布朗先生更富力量的身體,與他身上所帶着的武器,笑容便變得有些尴尬了。
一旁的蓮沼也歪着頭問道:“要不然,我陪你?”
那婦女的神情更尴尬了。她不回答,便提着裙擺,幾步匆匆擠進了螺旋樓梯中,消失在茫茫的夜色裏。
三個人彼此對視,爲她的行爲感到不解。
“真是奇怪的人啊,神田先生有什麽想法嗎?”
“惡魔嗎?”
“惡魔會有那樣自然的表情嗎?優。”
打扮美麗的婦人離去後,便再沒有在克利福德塔中遇到其他人。一無所獲的三人離開塔樓,前往早就訂好的旅館中入住休息。
神田優坐在旅店房間的一片黑暗中,眼前卻不由浮現出白天所見過的畫面。高挑的少女漫不經心地交疊着雙腿,目光散漫地打量着車窗外的風景;又或者是她迎着夜風踩上克利福德塔的石階,被揚起的裙擺下露出纖細光潔的大腿。
這位正值绮麗年紀的少女,與他印象中那個惹人寵愛、高高在上的小女孩的身影彼此重疊,在這一刻他才極爲真實地感受到,當年和他一同生活在第六研究所的貝露丹迪也長大了。
同爲教團制造的第二驅魔師,他對有着相同宿命的貝露丹迪抱有自己也無法說清的情感。
優推開了房間門,幾步挪到了隔壁。他猶疑再三,最終在房門上敲了敲。
敲門聲過後,他便有了幾分緊張。
“啥事兒喲?幹哈啊!”房内傳來布朗先生昏昏欲睡的東北腔(誤)。
“哦沒事。”神田優秒冷靜。
優爲自己可笑的舉動而感到惱怒,咬着牙露出了暗沉的面色。熟料,就在此時,愈發偏遠處的房門幽然轉開,蓮沼從内探出了上半身:“你是想找我吧?優。進來吧。”
神田優面色一凜。
他下意識地想冷冰冰地回答說“不是”,可卻又無法說出來。
——算了,他必須提醒貝露丹迪要注意黑色教團的動靜。他已經猶如籠中鳥一般被束縛在那裏,他不希望貝露丹迪也和他一樣。
優在内心如此說着,腳步坦然地踏入了她的房門。
下一瞬間,優又想快速地退出房間。
坐在床上的少女,正毫無顧忌地擡起纖長的右腿,将黑白條紋的高筒長襪褪下。薄薄的襪子從大腿上一路向下,褪過膝蓋,堆疊在腳踝上。毫無瑕疵的小腿,迎着低垂柔緩的燈光,像是漂亮的藝術品。
“你等等……”優扭過頭,有些暴躁地說道:“穿、穿上。”
“蛤?”[長者臉
“我先走了。”優說。
“我還以爲你有什麽事情要和我說。”蓮沼的聲音慢悠悠地。
“……啊,是的。但是時間好像不太适合。”
“你轉過來吧,我穿上了。”
神田優聞言,一直緊皺的眉頭便舒緩了。他轉過了身,熟料入眼的卻還是剛才那副畫面。被耍弄的不悅,讓優的面色黑如鍋底,他頂着頭頂的十字架,低聲問道:“是不是很好玩?”
“還不錯,荞麥面先生。”惹惱了他的人依舊是一臉無所謂:“看你的信中寫着什麽‘你靓麗的身影讓我輾轉難眠,你就是枝頭的第一朵玫瑰與我人生早九點的太陽’,我還以爲你是很熱情浪漫又開放的類型呢。”
“……”優頭頂的十字架越堆越多。
眼看着這位漂亮少年就要爆發,蓮沼卻很從容。她嘴角暗揚,很淡定的開始脫左腿上的高筒襪。看到這一場景,神田優又一次光速轉過了身。
蓮沼說:“那你就那樣子背對着我說吧,荞麥面先生。”
神田優在原地立了一會兒,竟然真的背朝着她開始說話。
“我恐怕失去記憶的你,會對現在感到茫然。教團隻給予了繼續做驅魔師這唯一的選擇。但是……”
說到這裏,優卻無法繼續了——按照命令,他不能再說出更多的東西,但他卻又不甘心于此。身爲第二驅魔師,他必然短暫的生命被黑色教團緊緊束縛着,毫無自由可言。
“但是什麽?”蓮沼追問。
“如果有機會的話,就離開教團吧。”
神田優低下了頭,面容被籠罩于陰影之中。這句話,像是對蓮沼所說,也像是對他自己所說。誠然,他也明白那樣的機會十分渺茫,于他們兩人來說,“掙脫教團的束縛”是一件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優本以爲他身後的少女會露出茫然的神情,不明白他這麽說的原因。熟料,他卻聽到了一個更爲奇怪的問題。
“和你一起嗎?”
——和你一起嗎?
一瞬間,優的記憶便回到了許多年前。
“快走吧!”
“我也一起走嗎?”
“當然了!我從來沒想過會把你丢在這裏!我們三個人應該一起走,不是嗎?”
屬于孩童們的天真嗓音,忽然而突兀地在他腦海裏響起。
在這一刻,優十分想轉身告訴她,她曾經和自己與阿爾瑪的過去。
然而,那樣的事情卻是被禁止的;同時,他也不希望現在的貝露丹迪得知自己身爲一個近似傀儡的人造人的身份。于是,他隻能握緊了拳頭,故意問道:“爲什麽……這麽說。”
他身後傳來蓮沼閑散的話音:“說實話,你恐怕不相信吧。在見到你的第一面,我便覺得我們應該在很久之前便認識了。我們是舊識吧?‘荞麥面’先生。”
——是的。
優很想這麽說,卻低頭沒有回答。
在神田優所看不到的背後,蓮沼的面上浮現出了頗爲調侃輕慢的笑容。她慢條斯理地問:“我一直在猜測我和你的關系,現在想來,莫不是……戀人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