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主上遇險,雪中邸的下臣們好一陣惱怒。雖然蓮沼分毫未被傷到,但這群忠心耿耿的部下們卻不肯輕易放過意圖冒犯主上的人,紛紛要求碾平人見城。
人見城都是個廢城了,碾啥碾?用擀面杖碾?
蓮沼很淡定地無視了部下們的請求。
先前方才冒犯了她的奈落卻毫無自覺,依舊照常在不經意的時刻出現在她的鏡子裏,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起初蓮沼還會回答他兩句,後來不耐煩了,便幹脆把鏡子轉一個方向,讓奈落看十五個山伏國広跳操。
大概是山伏國広的卡卡卡笑聲太可怕,奈落每每醞釀到一半的、文绉绉的話,都被山伏國広們的笑聲給憋回去了。
“你應當也發現了吧,我的體内殘存着一顆人之心……”“卡、卡、卡!”
“妖怪都是毫無感情的……”“卡、卡、卡!”
“你難道就沒有爲之掣肘的……”“卡、卡、卡!”
“……”“卡、卡、卡!”
如此數次之後,奈落好久沒有再出現在鏡中。
奈落不來,他的部下卻會到訪。
再見到風之使者神樂的時候,她那美麗妖娆的面容上染了幾分惱怒。神樂未從羽毛上跳下來,蓮沼便問道:“失敗了?”
“你一早就知道?”神樂一愣,愈發惱怒了:“那家夥也說他對四魂之玉毫無興趣。”
“隻是依照他的性子如此猜測罷了。”蓮沼說:“他最讨厭聽從别人的話語而行動。”
神樂從羽毛上跳下,站在雪地中。她握緊扇子,低聲說道:“有能力打敗奈落的人,都對四魂之玉毫無興趣,因而也不想對奈落動手。真是麻煩啊。……長得帥有什麽用!”
蓮沼說:“要是想要殺生丸動手,隻要逆着方向說話就差不多了。你沖到他面前,擺出一副‘老子最’的表情,然後說‘你好弱,不及奈落大人分毫,可别妄想動奈落大人一根毫毛’,就可以了。”
神樂被唬得一愣一愣,茫然地點點頭,說:“好像很有道理。”
當值的燭台切爲兩人奉上茶水。黑發金眸的近侍穿着褐返色的羽織,俊美的面孔上挂着得宜的笑容。他手中的茶盞穩穩落在幾帳前,他的面容在氤氲的茶煙中顯得愈發溫柔。
神樂看了一眼燭台切,微微一怔。蓮沼替她說出了她應想說的話:“也很帥吧?”
燭台切揚起唇角,低沉的嗓音響起:“能得到主上的贊譽,也不枉費我平日對形象的注重了。”
蓮沼忽然說道:“把各位都請來吧。”
燭台切應聲說是,随即恭敬離去。不消多時,幾帳外的簀子上便跪開了高高低低一整列刀劍男士。齊整有序、恭敬萬分,将禦簾外的所在擠得滿滿當當。
諸位付喪神們着裝齊整、各有風姿。儒雅溫和如歌仙兼定,惹人憐愛如藤四郎48組合,冷靜自持如壓切長谷部,呆毛亂翹如小狐丸,可愛溫柔如大和守安定,豔麗明媚如次郎太刀,非氣盤旋如山伏國広(?),令人眼花缭亂。
神樂驚:“……哦、哦呼!”
蓮沼:“都很帥吧?”
神樂:“自由真好啊。”
蓮沼:不?這跟自由有什麽關系?
神樂以扇抵唇,目送散去的各位付喪神們,笑說:“怪不得你對四魂之玉毫無興趣……這群家夥都是武器吧。”
“是。”
“總有一日,我會掙脫奈落的束縛。”
“待你出道……獲得自由之日,我便介紹你加入我們妖界貴婦俱樂部,和我與胧月夫人一起組個風花雪月組合。”
“???”
神樂重新燃起了鬥志,帶着微妙的笑意揚長而去。看着她妖娆的背影伴着那一片白羽漸漸消失于空中,長谷部不由有些擔心:“主上,這名女子從身份上來說仍舊是奈落的部下。與她過分接近,實在有些危險……”
“哦。”蓮沼應了聲。
聽到她冷淡又敷衍的回答,長谷部就知道自己的主人根本沒将這些話記入心中。他蹙緊了眉,頗爲嚴肅地再次強調道:“希望主上能夠聽取我的進言。”
蓮沼瞥他一眼,發現這位俊美自持的部下面色無比認真,眉目間有着幾分擔憂。于是,她淡淡地用手提起了裙袴,露出未穿足袋的光潔腳背來。
她腳上光|裸的肌膚,迎着雪地裏的光,白如一片蘆葦。
“主上你!”長谷部秒擡起了頭,直直盯視前方。
“啊?”她漫不經心地說着,一腳輕輕踩在了長谷部的腳背上。隔着他的薄襪,用腳趾慢慢地、輕輕地碾着。
“……”長谷部五指攥緊,眼簾微微一抖。
她用腳趾點了點長谷部的腳背,最後慢吞吞地收回了腳。
當她把腳收回去後,立在她身旁的壓切長谷部難以察覺地悄然舒了一口氣,他的眼眸輕輕一動,視線不由朝下落去,一不小心便窺見了身旁主人雪白的腳踝。
“啊,又在看。”蓮沼放下了提起的裙袴,瞥他一眼:“長谷部真是……”
雖然她的話并沒說完,但長谷部已經可以在内心補完整句話。而且,他也可以笃定,主人必定是故意這樣說的。
他收回視線,假作淡定地立于原地,但緊握着刀柄的、緊張的手卻出賣了他的内心。
蓮沼日常逗完禁欲系部下,擡腳離開。
眼看着主人的背影遠去,長谷部原本淡然的面色忽而暗了下來。
未歇的雪落于他的肩上,染開薄薄一層素白。
——他是爲主上而降誕的刀,本該死死守着那條難以逾越的界限,屏除一切不該出現的妄念。隻是……現在的他,似乎無法确定壓抑着心門的暗鎖能夠再閉合多久。
也許在不期然的某一天,死守的界限便會被自己親手突破。那些壓抑的情感,也會就此湧出——他無法猜測,那時的自己會做出怎樣的事情來。
隻能期願他可以一直守在此處。
也許是因爲神樂的動作太大,殺生丸意識到了什麽;也許是殺生丸終于記起了他的婚約者,又也許是他閑着無聊,他竟然出乎意料地來到了雪中邸。
這位向來清冷從容的貴公子到訪時,原本齊整素白的衣袖竟然缺了一截,露出他肌肉緊實的右臂來——能夠把他的衣服扯掉這麽大一截,十有是奈落幹的。
顧忌着殺生丸身爲主上婚約者的面子,雪中邸的下侍們很勤快地服侍着這位貴公子。紡女取出瓜子姬的紡線,爲他修補衣衫。殷勤的侍從們替他斟上茶,即使他對茶盞毫無興趣。
等到蓮沼讀完經書,慢悠悠地走回房間時,便看見廊邊倚着一個……極其不成體統的殺生丸。
他穿着白色的小袖,如月華般的銀發微微攏起。他蹙着眉心,正望着壺庭中不曾消融過的積雪。雖然褪去了冷硬的铠甲,他卻沒有卸去那一身疏離遙遠的氣度,哪怕穿着輕便的單衣,卻依舊沒有給予人任何的“親近”感。
蓮沼一早聽聞這位婚約者來訪,卻并沒有急着迎客。畢竟,對于缺少人之心的妖怪們來說,婚約不過是繁衍後代之責的附加品。即使是婚約者,也不會比“認識的人”(或者說認識的妖)之類的存在親近多少,自然也沒有必要特殊對待。
蓮沼的注意力正集中在殺生丸的白色毛茸茸上——即使脫掉了外衣,白色毛茸茸還挂在他肩上。
難道是類似本體一樣的存在嗎?!
凝望白雪、靜默而立的殺生丸仿佛一副沉靜的畫。
然而下一秒,這幅畫便被人用托馬斯全旋的方式給撕碎了
不知何時悄然靠近的蓮沼竟然伸手扯了扯他白色的毛茸茸。
“這……是……尾巴……嗎?”她問。
手感不錯,很是綿軟,和扉間的毛領子有的一拼。(扉間:?)
殺氣。殺氣!
猛然扭頭的殺生丸好像氣得快要變回原形了!
蓮沼秒松手,白色的毛茸茸蕩悠回了原位。她依舊一臉淡定,遞上了手心修補完畢的佛珠,說道:“莫氣,給你摸一下,算作補償。”
她都把本體貢獻出去給殺生丸摸了,那就沒什麽好生氣的了。(誤)
“怎麽有空來我這裏?”她問。
“那番話是你教給神樂的吧?”殺生丸不答反問。
“怎麽了嗎?”她說。
“……也隻有你會做如此無聊的事情了。”他冷冷說道。
“你好像受了傷。”蓮沼盯着他已經藏了起來的右臂:“是奈落呢,還是犬夜叉呢?”
被提及了厭惡的名字,殺生丸輕輕皺眉,卻并不回答。
“算了,妾身就不多問了。”她說:“請自便吧。”
說罷,她轉身欲走。她身後的殺生丸卻出聲喊道:“等一等。”
“嗯?”她微惑:“打算給我摸一摸你的尾巴嗎?”
殺生丸:……
殺生丸冷下了面容,說:“你很在意鈴的存在嗎?”
“咦?”她轉過頭,回答道:“并不。怎麽了,有人和你說了奇怪的話嗎?”
“……”殺生丸沉默了一陣。
蓮沼在内心一盤算,大概猜到了應該是神樂多少譏諷了他幾句。神樂可不像是個溫馴順伏的人,如果對方不順她的心意,出言諷刺也是極有可能的。
“我毫不在意。你喜歡養幾個人類姑娘便養幾個,總之,與我無關。”她平靜地說:“況且,她隻不過才是個八歲的孩子,活了四百年的你對她有的恐怕隻是對弱者的好奇與憐憫吧。”
殺生丸注視着她的面容,似乎在搜尋着什麽痕迹。許久後,他微一點頭,算是同意了她的說辭。末了,還加了一句:“如果你真的很介意,我不會再帶她同行。”
“不介意。”她又重複一遍:“請自便吧。”
蓮沼将殺生丸留在了走廊上。她穿過中門廊,望向侍廊的方向。
屋檐下的風鈴于夾雜着細雪的風中發出細碎輕響,不畏寒冷的孩子們正在積滿了松軟白雪的庭院之中玩耍。一身橘色的鈴被藤四郎兄弟們環繞着,笑得很是純真。一期一振與歌仙兼定站在一旁,注視着一群孩子們,時不時出聲提醒他們勿要滑倒。
現在的殺生丸,對這個八歲的孩子有的應該隻是對弱者的溫柔吧。
從來都強大孤獨的人,忽然被十分渺小的存在所擔憂關切,這樣的感覺确實新鮮又迷人。
也許等鈴從孩子成長爲少女之時,他們之間的感情會有所變化,但那也不關她的事情。隻要現在的殺生丸不會因爲感情而做出奇怪的事情,便已足矣。
她能拿到天生牙的話,殺生丸喜愛誰都與她無關。
她正如此思考着,被藤四郎兄弟環繞的鈴張望着身側一圈或可愛或健氣的男孩,忍不住軟綿綿地說道:“哦、哦呼!……自由真好啊……”
蓮沼:……
——神樂,你對殺生丸的小寶寶做了什麽?!
蓮沼意外地與神樂合得來。美人總是賞心悅目的,如神樂這般漂亮的女人當然也能愉悅人心。更何況,她生性桀骜又向往自由,脾性很對蓮沼的胃口。
隻是蓮沼表達自己的友情的方式不太恰當,她總是淡然地一撚佛印,要爲神樂講講經書。每一回神樂都會眉頭直跳地露出嫌棄神情,然後編造理由光速離場。
“奈落他洗澡卡在浴桶裏出不來了,我去救一下他。”
“奈落他的藍色染膏用完了,我去幫他買一斤。”
“奈落他變回原形的時候把衣服扯破了,我再去命人裁制……”
人見城的奈落已在無形中躺了無數次槍。
而那位紅眸黑發的人見城主,卻在神無的鏡中窺見了這一切。
“真是奇怪啊。厭惡着我,卻對我的分|身之一如此喜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