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翠點了點頭,對鴉的成員說道“對了,他們沒有接觸到‘門’外面的人吧?優正在取回本體的記憶,如果讓他和外面有所接觸,那就糟糕了。”
“沒有。”鴉說道:“他們走錯路了,這裏離門還有很遠的距離。”
“那就好。”翠松了口氣,說:“先把這三個孩子帶回去。”
“等一等。”艾普斯泰尼博士喊住了轉身欲走的翠。他闆着一張威嚴的臉,沉聲問道:“翠,别說你沒有注意到,剛才優說了什麽。”
“……”翠輕輕一撇頭,很敷衍地回答道:“啊,優有說了什麽嗎?他經常出現幻覺,恐怕是又看到了奇怪的東西吧。”
“不。”艾普斯泰尼博士的面色更沉:“他喊了吧,那個孩子本來的名字。”
走廊之中,一時陷入一片死一般的寂靜。
蕾妮小姐與埃德加博士都露出了愕然的神色,而翠的面容卻有些勉強。
“是、是嗎?”她抿唇,轉頭問道:“埃德加,你聽見了嗎?我好像沒聽見呢。”
“翠,抱歉,我……”埃德加努力想從翠的面色上分辨出她的示意。
“翠!”艾普斯泰尼博士的聲音忽然變得極爲嚴肅:“在這種事情上,絕對不能有分毫的差錯。”
蓮沼被鴉抱了起來,扛在了肩上。
她用手指抓挖了一下鴉厚實的紅色長袍,算作被烤熟的報複。當然,小女孩瘦瘦弱弱的手指并沒有什麽攻擊力,對鴉的大男人來說也不過隻是撓癢癢一般的攻擊。最後,昏昏沉沉的她竟然産生了奇怪的、戲弄他人的沖動。
于是,她湊到鴉的耳邊:“說!你!愛!我!”
鴉:……
這個穿着紅色長袍的男人咳了一聲,悄悄對她說:“使徒大人,請您不要在這種時候開這樣的玩笑。”
蓮沼:“說說說說說你愛我!我我我我說不出口!”
鴉:……
蓮沼:“臭傻x。”
鴉:……(額頭一堆十字架)
相隔數步距離的研究員聽不見一大一小兩個人之間的對話,兀自互相對峙着。翠與艾普斯泰尼博士互相盯視,誰也沒有退讓之意。
一片幽靜之中,意識昏沉的優喃喃地發出了夢呓之語。
“蓮沼……明……音啊……”
翠的面色瞬間變爲一片慘白。
她顫抖着嘴唇,想要解釋什麽:“那個,那個名字,是我告訴……”
“不用說了。”艾普斯泰尼博士鎮定了下來,他擺了擺手,說:“先将優凍結吧,然後是貝露丹迪。”
“不!”翠攥緊五指,大喊道:“等一等,等一等,貝露丹迪她已經成爲了聖潔的适格者,不可以就這樣簡單地将她凍結……”
“我才是這項計劃的負責人。”艾普斯泰尼博士的話很決絕,沒有留給其他人反駁的餘地:“莫非你要等到她和從前的實驗體一樣失去理性暴走殺人的時候,才會将她凍結嗎?”
翠搖晃着身體,後退一步,無力地靠在了牆上。
她身旁的蕾妮擔憂地看着她,想要伸手攙扶,卻又縮回了自己的手。
翠一早就知道的。
貝露丹迪總是會說出一些奇怪的話。
沒有聽說過的東方小遊戲,從未學過的語言,根本不可能接觸到的妙法蓮華經……
從很久很久以前,貝露丹迪就在陸陸續續取回屬于她自己的記憶了吧。
屬于很久之前的,驅魔師“蓮沼明音”的記憶。
就和優一樣。
而取回記憶的結果,她也一直都知道。
先前失敗的幾十次實驗,都是以相同的結果告終。
取回記憶,失去理性,發瘋暴走,然後被強制凍結。
艾普斯泰尼博士帶着鴉的成員離去,背着阿爾瑪的埃德加則走到了自己妻子的身邊,歎息一聲,将手搭在了翠的肩上。他蹙着眉,努力用安慰的語氣輕聲說道:“至少,阿爾瑪還很好,不是嗎?”
翠愣愣地直視着前方,許久之後,她喃喃地說道:“這個孩子也是……我們犯下的錯誤啊……”
埃德加落在她肩上的手,悄然滑了下去。
蓮沼再次醒來的時候,身上的傷已經痊愈,烤肉味早已飄散。
她躺在病床上,身邊守着雙目失神的翠。
這間病房和她從前的房間不同,以深藍色作爲基調,高懸的天花闆與地面上都繪有黃色的奇怪紋路。
“翠?”她喊了一聲。
“你醒了?”翠回過了神,立刻打起精神,擠出了笑容:“你被炎羽打傷了,最好還是好好休息一下。其他的事情暫且不用管,我會努力說服博士的。”
“其他的事情?”蓮沼坐了起來,她擡起手臂,發現她竟然又在通過點滴攝入藥物。而手背上,則有着一道奇怪的紋路,就像是石塊斑駁開裂的痕迹,自手腕處向上蔓延而開。
“博士對你的狀況有了不同的見解。”翠解釋道:“我會努力說服他……”
“這是什麽?”蓮沼打斷了她的話,将手背遞到了翠的面前:“裂開了。”
翠的視線落在了她的手背上。
下一瞬間,她的心髒一跳,一個名詞幾乎要脫口而出。
咎落——
翠面色更爲蒼白。
她抿緊嘴角,以免不小心将那個答案說出口。
“是‘咎落’,對嗎?”
然而,病床上的女孩卻冷淡地說出了那個詞語:“神明賜給不虔誠的使徒的懲罰……‘咎落’的前兆,是嗎?起初隻是長出這樣難看的痕迹,而到最後會變成暴走的、四處破壞的能量體,對吧?”
翠眸光一動,用雙手悄然掩住面孔,緩緩問道:“你是怎麽知道的,貝露丹迪?”
蓮沼将被子扯上了一點,喃喃說道:“我和優好像出現了一樣的情況。”
翠緩緩地放下了手。
床上的女孩還在繼續叙述着:“這一次輪到我看到奇怪的東西了。‘從未見過的人、從未見過的景物’……雖然,準确地說,隻是從未見過的一隻手而已。同時,還有很多陌生的名詞進入了記憶之中,比如‘咎落’。”
“我和優都在‘取回本體的記憶’,那麽,我也和優一樣,要被‘凍結’吧?”她問。
“我……”翠眼睫一抖,她用手撐住了自己的額頭。
雖然翠從未和她講述過“第二驅魔師計劃”的内容,但是通過研究員們之間的對話,蓮沼可以大緻推出一些關鍵。
她、阿爾瑪和優,都有“本體”。
至于她現在所擁有的、人造的身體是什麽樣的存在,她也不清楚。
一旦出現幻覺,看見“從未見過的人與景色”,便是在取回“本體的記憶”。
接着,等待他們的便是博士口中的“失去理性”、“暴走發瘋”。
過去失敗的九十餘次實驗,恐怕都是以此結局告終。
而她的運氣好一些,雖然與聖潔同步成功,卻依舊出現了同樣的症狀。更糟糕的則是,神對她降下了懲罰。也許是神終于反應過來,當初她把神劈頭蓋臉罵了一頓,又或者是因爲她用聖潔刺傷了自己的同伴,讓神心生不爽。
“貝露丹迪,你未必會變成那樣。”翠的面色沉靜了下來,她站了起來,冷靜地叙述道:“也許一切還有轉機。”
“優呢?”蓮沼詢問道:“他已經被凍結了嗎?”
翠閃避着她的眼神。
看見翠的模樣,蓮沼就明白答案八成是肯定的。
優已經離開她和阿爾瑪了啊。
那個脾氣難測卻極爲漂亮的孩子……
蓮沼露出憂郁的神情,萬分悲傷地說道:“想到我也即将迎來這樣的結局,我覺得十分難過。在被凍結之前,翠,我還有最後的一個遺願,請務必幫我完成。”
“貝露丹迪,我會努力……”翠詫異地說。
“我希望,那天把我烤熟了的兩名鴉部成員可以在我面前排隊,虔誠地對我說‘我愛你貝露丹迪,我不該用炎羽把你燒成烤肉’。”蓮沼悲痛地說道。
翠:……
房間裏的燈光驟然亮了起來,隔離病房的玻璃門向兩側分開。身穿白色長袍的艾普斯泰尼博士與蕾妮小姐相繼走入,蕾妮手中還推着擺滿藥劑的小車。
“翠,你先休息一下吧。”艾普斯泰尼博士背對病床,戴上了白色的手套。
“等等,博士……”翠筆直地站了起來:“貝露丹迪她……”
“不用說了。”艾普斯泰尼博士将手套理好,緩緩地說道:“等到将貝露丹迪凍結後,我會徹底結束這項不會有結果的‘第二驅魔師’計劃。……這十數年的實驗已經證明了,第二驅魔師計劃根本不會成功。”
“撤掉點滴吧。”博士示意蕾妮小姐:“翠,你去休息吧,我知道你無法動手。”
翠面露絕望之色,後退數步。
艾普斯泰尼博士搖了搖頭,歎息一聲,将她推出了門外。
隔着玻璃門,蓮沼可以看到翠恍惚的身影——她靠着玻璃門,緩緩坐下。
燈光黯淡了下來,視線歸于一片黑暗。
嘩啦啦的書頁聲響起,是博士在翻書。
咕噜咕噜的聲響,則是蕾妮小姐将小車推到了病床邊。
奇怪的咒語低緩地飄至耳邊,夾雜着讓人昏昏欲睡的魔力。
蓮沼的眼前嘩然一閃,又出現了奇怪的場景。
“種種因緣,以無量喻。”
“若人遭苦,厭老病死。”
“爲說涅槃,盡諸苦際。”
“……明音殿下?你在聽嗎。”
風吹動滿天翻飛雪花,白色的障子紙窗上映出一道修長剪影。
那人白皙的手指間垂落一串紫檀數珠,黑色的法衣下擺拖曳于地。
“下雪了呀。”少女伶然清越的嗓音傳來。
“是的,明音殿下。”那看不清面目的僧人答道:“終有一日,天下共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