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所有檢查應該都已經完成了,翠把她喊走是爲了什麽?
翠領着她,走到了空無一人的檢查室。
四下裏一片寂靜,門鎖合上的金屬撞擊聲格外刺耳。
啪嗒一聲,翠将手中的文件夾擱置在了矮桌上。她走到了蓮沼面前,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低頭凝視着蓮沼的面容。
“怎麽,翠?”蓮沼迎着她的視線,問道。
“……沒什麽。”翠眼眸微微一眯,像是在透過她的臉打量着什麽。
“現在沒有别人。”翠在蓮沼面前蹲下,竭力将聲音放得溫柔一些:“告訴我吧,貝露丹迪,你是怎麽知道‘蓮沼明音’這個名字的?”
蓮沼一愣,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她差點脫口而出——“喂我怎麽會不知道我自己叫什麽”。
然而,意識及時反應過來,現在的她名爲“貝露丹迪”。
該死的臨時演員系統……
她這樣沒有系統學習過表演藝術的群衆演員該怎麽入戲啊?!
眼看着蓮沼一言不發,毫無反應,翠的語氣愈發柔和:“是别人告訴你的嗎?”
蓮沼悶聲不說話。
嗳,現在這是什麽情況?
原本隻是逮着機會,和小男孩聊會兒天培養一下感情,方便以後獲取告白,沒想到不小心攻略了自己的師母(誤)?
難道這個研究所裏也有人叫做“蓮沼明音”嗎?
還是說她的屍體橫陳在研究所裏,供大家研究“買哈根達斯被撞飛到天上”是什麽樣的場景?
蓮沼更悶了,半個音也發不出。
唉,反正都怪臨時演員系統。
然而,這樣的一言不發,偏偏讓翠自動腦補了什麽不得了的東西。她眸光微動,溫柔的神情漸漸散去,臉上竟然露出了一絲難以形容的灰暗表情——或者說,是被稱之爲“絕望”的東西。
“翠,你好奇怪啊。”蓮沼低聲說。
“我……”翠用手揉了揉她的頭,眉目間露出更爲奇怪的不舍與焦灼。
她低頭凝視着眼前漂亮的女孩,眼前不由浮現出往日照顧她的一幕幕場景。她和蕾妮讨論爲今天貝露丹迪梳怎樣的發型,去挑選新衣的時候總免不了在童裝區流連忘返,特意請來的導師誇贊貝露丹迪時她總是十分愉悅……
她保持了許久的沉默。
檢查室中的時鍾,不知不覺走過了大半個小時。
翠在這一段時間内一言不發,面色格外矛盾。她時而坐在椅子上,撐着額頭閉目冥思,時而喚來自己的格雷姆,卻欲言又止。她反反複複地打量着蓮沼的模樣,又轉過身去背對着她。
蓮沼倒是對這樣的沉默無所謂,她站累了,便爬上一旁的病床盤腿坐着,取出蕾妮小姐每天塞給她的棒棒糖,拆了吃。
最後,翠抿緊了嘴唇,眼眸中浮現出一份堅決。她筆直地站了起來,對蓮沼說:“貝露丹迪,你所想起的你的名字,不準再告訴其他的任何人。蕾妮小姐也不可以,阿爾瑪和優也……”
想到一個多小時前聽見的優和她的對話,翠一時有些頭疼。
她沉默了一會兒,說道:“你已經告訴阿爾瑪和優了吧。”
“怎麽了嗎?”蓮沼問道。
“那麽,”翠歎了一口氣,說道:“如果别人問起這個名字,你就說是我告訴你的。至于其他的東西……你所知道的其他東西,誰也不準告訴。”
“其他的東西?”蓮沼有些疑惑:“是指什麽?”
“貝露丹迪。”翠認真地攬住了她的肩膀,咬字清晰地說道:“我們請來的導師隻會教導你挪威人的信仰與文化,他們是不會說出‘一念三千,妙法蓮華’這樣的話的。”
蓮沼瞬間明白了。
自己在無意識之下說出的、前世所正常積累的知識,放在貝露丹迪的口中,便是不正常。
她好像還沒有成爲一名演員的自覺,無法百分百入戲,因此免不了有些破綻。
怪不得她在對着蓮華說出那句“一念三千”的時候,翠會露出如此恍惚奇怪的神情。
恐怕在那個時候,翠就對她的身份起疑了吧?
不,光是對身份起疑,無法解釋翠奇怪的表情和舉動。
蓮沼謹慎地回憶起了翠的說辭——“你所想起的你的名字”。
你所想起的……你的名字。
想起。
蓮沼袖下交疊的手輕輕一縮。
既然用的是“想起”,那就說明,這個“貝露丹迪”從前可能也叫做“蓮沼明音”。
而進入了貝露丹迪身體的她,恰好也叫做這個名字。
因爲想要刷一刷小男孩的好感,懷念地說起了從前的名字……
還被翠發現了。
果然,她不是一個稱職的演員。
别說金馬影後了,恐怕連“最佳路人甲獎”的提名都無法入圍吧?
翠的格雷姆晃晃悠悠地飛了過來,扇着小翅膀落在了翠的耳邊。
埃德加先生的嗓音從格雷姆中傳來,含着一絲少見的凝重:“翠,來一下博士的辦公室,事情有些……麻煩了。”
“我知道了。”面對埃德加,翠恢複了幹練利落。而當她把目光落回蓮沼身上的時候,眼光又柔和了下來:“貝露丹迪,記住我的話。不要對其他人說起任何與你現在經曆的記憶無關的東西。”
踢踢踏踏的腳步聲遠去,踩着高跟鞋的翠離開了檢查室。
翠離開後不久,另外一個小小的身影就偷偷摸摸地溜了進來。
阿爾瑪左顧右盼着,蹑手蹑腳的,像是在害怕着什麽。
他陡然擡起頭,忽然發現眼前站着和他差不多高的蓮沼,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在看清了女孩的面容後,阿爾瑪拍了拍胸口,舒了口氣,說道:“是你啊,貝露丹迪。吓到我啦,你故意躲在這裏幹什麽啊……”
蓮沼挑眉,說:“我本來就在這裏,是你自己撞上來的。”
“哦,哦。”阿爾瑪難得地沒有精力十足地問問題,反而爬上了存放檢查儀器的儲物架,用手顫顫巍巍着去夠最上面一格的櫃門。
“你在找什麽?”眼看着阿爾瑪攀着的儲物架一搖一晃,蓮沼不由有些擔心。
“我,我在找……”阿爾瑪的話沒說完,轟隆一聲響,儲物架摔倒在地。各式器械滑了出來,将阿爾瑪埋地死死的。
“……喂!”蓮沼目瞪口呆:“你是白癡嗎?”
說着,她蹲下身來,把阿爾瑪從器械堆裏挖了出來。
阿爾瑪舉着一個聽診器,對蓮沼說:“我借用一下這個。”
“你做什麽?”蓮沼皺眉。
“當然是偷聽啦。”阿爾瑪搖一搖聽診器,說道:“他們把優帶走了,我有點擔心優的狀況。”
“把、把優帶走了?”蓮沼一愣:“是去做同步實驗了嗎?”
“不知道啊。”阿爾瑪也顯得很困惑。
“今天優好像生病了呢,我告訴了埃德加先生,然後……然後我和優就被分開了。好擔心那個家夥啊,可是沒有人肯告訴我優到底怎麽了。”
眼前的男孩面露難過之色。
雖然神田優并不常給他好臉色,動不動就會和他打起來,但是對于阿爾瑪來說,優是他極爲珍貴的朋友。
“優生病了嗎?”蓮沼問道:“我們人造人也會生病嗎?”
“好像是吧?”阿爾瑪摸了摸自己的腦袋,說道:“我去找優的時候,你剛好和翠一起走了。然後啊,優他……”
“怎麽了?”
“躺在台階上昏倒了。”阿爾瑪說着,朝外走去:“我還以爲是貝露丹迪生氣了,把優打暈了呢?我現在要去大人們那裏……你要一起來嗎?——偷聽。”
蓮沼:……
什麽叫做她生氣了就把優打暈了!
她是那樣的人嗎!
不過……
她還真的有些在意阿爾瑪口中的優的狀況。
畢竟可是準攻略對象之一啊。
阿爾瑪的戰鬥力非常剽悍。
早在優剛剛降生的時候,優和阿爾瑪兩個人就可以毀滅整個檢查室,掀翻所有的病床,還把拉架的研究員們打的滿頭是包。而現在的阿爾瑪,戰鬥力更驚人。
艾普斯泰尼博士的辦公室門外,七手八腳地疊着一串穿白大褂的研究員們。他們各個頭頂大包、眼冒金星,不知今夕何夕地躺在地毯上,而阿爾瑪則拿着聽診器,踩在他們的背上,仔仔細細地偷聽着什麽。
“聽見什麽了嗎?”蓮沼抱着雙臂,靠在走廊對面的牆壁上。
“……嗯。”阿爾瑪點點頭,将聽診器靠在門上,喃喃地重複着裏面的對話。
“他是什麽時候出現幻覺的?蕾妮。”
“萬分抱歉,父親大人……”
阿爾瑪的聲音太輕,蓮沼聽得不太真切。于是她也粗暴的一腳踩上了研究員的背部,将耳朵貼在了門上。她腳下的研究員嘤咛一聲,無意識地喊道:“啊!♂踩我!♀女王大人!”
“都到了現在這樣的地步了,他到底看見了什麽?!”艾普斯泰尼博士惱怒的嗓音傳來。
“是對于現在的他來說,”埃德加先生凝重地叙述道:“從未見過的人,與從未見過的景色。”
頓了頓,埃德加先生補充道:“……最近,似乎在夢裏也會見到。”
艾普斯泰尼博士沉默了許久,繼而頹喪地說道:“喪失理性,甚至發瘋,都隻是時間問題了。……就像其他的實驗體一樣。”
許久之後,傳來了翠的聲音:“隻能終止優的實驗,并将他凍結起來了。……讓他沉睡吧。”
下一秒,蓮沼的肩頭就被阿爾瑪的手搭住了。
阿爾瑪十分堅決地晃了晃蓮沼的肩膀,輕聲說道:“絕對!不可以啊!”
他看着蓮沼的眼神十分熱切,仿佛革命同志見到了戰友。
蓮沼被他盯得後退一步,說道:“怎麽……”
“我們不能讓優被凍結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