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不清的房間與走廊縱橫交錯,并且,蓮沼所能進入的,還隻是“研究項目專屬區域”。沉默嚴肅的黑色占據了主色調,偶爾夾雜着一點中式的裝飾,例如綴着流蘇的燈籠與分割空間的屏風。更多的,則是千篇一律的石壁與冷色調的燈。
她很少看見其他人,大多數地方都空空蕩蕩的,彌散着一股森冷之氣。當翠帶着她走過曲折的走廊時,零零碎碎的腳步就帶起一陣綿長的回響。
“翠。”她問:“我怎麽覺得,這裏隻有我們兩個人了呢?”
“還會見到的。”翠說:“其他人不能進入這裏。”
“到了,這就是你的房間。”翠在一扇門前停下:“食物會由專人負責送來。過一會兒,艾普斯泰尼小姐會來陪你。雖然很抱歉,但是初始的三天是不能随意活動的,以免對你的身體造成傷害。如果感到無聊的話,就和艾普斯泰尼小姐聊天吧。”
——白色的床鋪與被褥,滿室的不明儀器還有輸液杆,堆滿了藥物的矮櫃,怎麽看都是一間……病房。
“艾普斯泰尼小姐?”蓮沼問。
“蕾妮·艾普斯泰尼小姐,如果你開心的話,可以喊她蕾妮。”翠說。
“那麽,你去哪裏呢?”蓮沼坐在了那張疑似病床的床鋪上。
“我要回去工作。”翠說:“不要害怕,貝露丹迪,很快就可以見到我了。”
“……并不害怕。”蓮沼低下頭,說:“你想太多了。”
翠愣了一下,繼而笑了起來:“是嗎,那可真是太好了,貝露丹迪是一個勇敢的孩子。”
——并不是一個孩子,也不叫做貝露丹迪……
不一會兒,翠口中的“艾普斯泰尼小姐”就來接手了翠的工作——她二十歲左右,一頭柔長金發,模樣溫柔可親。比起幹練成熟的翠,她就像是鄰家的年輕姐姐一樣讨人喜歡。她遵照翠的要求,爲蓮沼帶來了一堆甜品。
“在吃這些東西之前。”蕾妮舉起了一小瓶藥劑,笑眯眯地說:“要先把這個吃了哦。放心吧,一點都不苦的,還可以幫助你适應身體,促進機能。隻要吃完它,就可以吃你想吃的甜甜圈了。”
蓮沼的眉頭一抖。
她真是……一點都不習慣被當成小孩子。
而且……這個聲音,她認出來了。
是先前和翠用格雷姆說話的年輕女人,說着“阿爾瑪想要見她”的那一個。
“不需要那種哄人的語氣。”她蹙着眉,說:“拿過來給我。”
蕾妮笑眯眯地遞過了藥劑,拍着手說:“一口喝掉!一口喝掉喲!”
蓮沼的臉色更沉。
她利落地喝掉了蕾妮遞來的藥劑,冷聲說:“蕾妮,我說了,不要用這種哄小孩的語氣和我說話,沒有必要。”
蕾妮正拍着的手一滞,她的笑容也弛緩了下來。她有些困惑地打量着面前的小女孩——女孩的面色很冷淡,也不像是小孩子在鬧脾氣的模樣,這讓蕾妮多少有些失落。
貝露丹迪和阿爾瑪一點都不一樣。
是一個很厲害的孩子呢……
一隻黑色的格雷姆撲閃撲閃着翅膀飛到了蕾妮的身邊,埃德加先生慌慌張張的聲音傳了出來:“蕾妮!阿爾瑪去了哪裏啊!并沒有待在房間裏!在你那裏嗎?”
“诶?诶诶!”蕾妮也驚慌地站了起來:“我在照顧貝露丹迪。阿爾瑪他……明明我讓他在房間裏好好休息,也拜托馬丁先生看好房門……”
“馬丁先生被打暈了!”埃德加說。
“這、這樣嗎……”蕾妮左右轉頭,說:“稍等稍等,我去找……等等,不行!我要照看貝露丹迪!”
蓮沼縮在床上,一小口一小口将蕾妮帶來的甜品吃的幹幹淨淨。一邊吃,一邊思考着蕾妮和埃德加口中的“阿爾瑪”到底是怎樣一号複雜的人物,能夠将一群人折騰得團團轉。
半開的門口,幽幽探出了一個矮矮小小的身影。
一撮翹起的深藍色短發,在門框邊晃悠悠地動着。
“蕾妮小姐~~!”他輕飄飄地喊了一聲。
“啊?!”正在慌亂地和埃德加先生對話的蕾妮氣鼓鼓地轉過了身,一邊大步朝門口跨去,一邊對格雷姆說道:“啊,阿爾瑪跑到我這裏來了。我這就把他送回去。”
蕾妮氣哼哼地皺着眉,想要教訓一下不聽話的阿爾瑪。她剛在房間門口站定,矮小的孩子便彎着腰從她的身邊鑽進了房間裏,咔擦将門合上落鎖。
阿爾瑪進入了病房,而蕾妮小姐則被關在了門外。
隔着一扇門,傳來了門外蕾妮混雜着拍門聲的生氣喊聲:“阿爾瑪!阿爾瑪!開門!”
被稱爲阿爾瑪的少年心滿意足地拍拍手,然後利落地一個轉身,蹦到了寬大的病床前。
“你好呀你好呀!”
興奮的打招呼聲迫不及待地響了起來。
眼前的男孩有着一頭短翹的深藍色短發,眼睛的顔色與蓮沼相同,都是極淡的藍。他五官稚嫩卻很是健氣,鼻梁上橫着一道紅色的印記,一雙大大的眼裏閃着無數飛舞的小星星。
病床上盤腿而坐的蓮沼默默地盯了她三秒,不聲不響地用小勺子又挖了一口布丁。她面前堆着山高的甜品空盒,散落的甜點屑散發出一股香甜膩人的味道。
阿爾瑪熱情的招呼沒有得到回應,對方一聲不吭地管自己吃着東西。
然而,他卻沒有減損絲毫興緻,依舊閃着星星眼說着什麽。
“聽說你今天剛剛才醒來呢?我們是同伴噢。從前我一直都是一個人,從今天起我們就是好朋友了,唯一的好朋友喲!不過,蕾妮小姐說你是女孩子,我不可以随便和你相處。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和女孩子相處呢……聽說你叫做‘貝露丹迪’,是嗎?沒有記錯吧?因爲還沒醒來的大家名字都不一樣,我要花好久才可以記下來呢……”
蓮沼又挖了一勺布丁。
她對小孩子向來沒有什麽耐心。
讓小孩子對她毫無興趣的辦法,就是不作答理。
背景音是蕾妮的拍門與喊叫聲:“阿—爾—瑪—,我生氣了喲?啊,埃德加先生,備用鑰匙在你那裏嗎……”
“我啊,叫做阿爾瑪·卡爾瑪。”阿爾瑪閃着星星眼介紹着自己。
“……”蓮沼繼續吃。
阿爾瑪眼裏的小星星漸漸停止了閃動。
門鎖傳來咔擦咔擦的響聲,病房門被重重推開。氣鼓鼓如河豚的蕾妮小姐和讪笑的埃德加博士一齊走了進來,二話不說就一左一右環住了阿爾瑪。
“阿爾瑪!”蕾妮點點他的額頭:“不可以随便進入女孩子的房間啊,你可是男生。”
“是啊是啊。”埃德加博士也微笑着追加:“來,跟我回去……”
“可是……”阿爾瑪委委屈屈地說:“貝露丹迪還沒有和我說話呢。”
“啊?”埃德加博士有些無奈,将求助的眼神投向了蓮沼。
蓮沼握着小銀勺,用舌尖舔了舔最後一點布丁屑。然後,她轉向了一小兩大三個人,終于開口說話了:“蕾妮,這家夥太吵了。”
一句話,成功地讓阿爾瑪的眼睛裏擠滿了滾滾欲流的淚水。
這一次,他不用蕾妮和埃德加抓着,自己就哭唧唧地朝外跑去,啪嗒啪嗒的腳步聲消失在走廊上。
“阿爾瑪,阿爾瑪……”埃德加博士立刻追了上去。
雖然臉上沒什麽表情,蓮沼内心卻是一驚——這個男孩子怎麽就……哭了……
被自己吓哭了嗎?
小孩子什麽的……超麻煩的。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蓮沼都沒有看見那個叫做“阿爾瑪”的孩子。
每天睜眼之後,都會看見帶着軟軟微笑前來照顧她的蕾妮艾普斯泰尼小姐。
年輕的金發姑娘試圖用對付普通女孩的姑娘哄她開心,特地挑選了毛茸茸的玩具與粉紅色的蝴蝶結,獻寶似的堆在白色的病床上;又或者在蓮沼專心緻志地吃甜食的時候,拍着手唱些歌詞簡單的歌謠。
“熊媽媽挎着小籃子,去了森林裏。”
“采到的花都停着蜜蜂,綠色的草堆裏長滿了矮矮的蘑菇。”
“遇到的兔子先生遞出一把錢币,想要買下新摘的蘿蔔……”
三天過後,又是新一輪的身體檢查。
服用的藥物換成了新的品種,味道更爲苦澀。
除了普通的身體檢查之外,還有一項特殊的檢查。
“忍住,貝露丹迪。”翠捂住了她的眼睛,在她耳畔輕聲說道:“你是一個勇敢的孩子。”
“……”蓮沼的眼前一片黑暗,她不明覺厲地抿緊了嘴唇。
緊接着,手臂上傳來一陣劇烈的異樣感,一道冷冷的觸感從手背滑至小臂上,緊接着便是熱熱癢癢伴随而來的疼痛,熱燙的血落在了她自己的手臂上。
不知道怎樣的銳器劃開了她手臂上的肌肉。
蓮沼狠狠咬緊了牙關,忍着沒有發出聲音。
疼痛過後,是愈發奇異的感覺。
肌肉一點點複原,皮膚彼此咬合。在嘶嘶的輕響與微渺的高熱白氣之後,手上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悄悄變爲原樣。
“肌肉再生情況良好,藥劑試驗指數正常……”
翠放下了遮住貝露丹迪雙眼的手掌。
她悄悄歎了一口氣,在内心譴責自己的仁慈。
總有一天貝露丹迪要面對疼痛。
與其在這個時候因爲不忍而捂住她的雙眼,倒不如讓她更勇敢直接地面對痛苦。
蓮沼擡起手臂,發現肌膚已經完好如初。
她用手指按摩了一下因爲咬牙而變得僵硬的臉頰肌肉,問翠:“爲什麽要這樣做呢?”
翠愣了一下,随即說道:“那是因爲,你胸前的梵印有着促使身體再生複原的能力。……我們要測試一下你的再生狀況如何。”
——複原的速度足不足以對抗聖潔同步實驗……
蓮沼“哦”了一聲。
她倒是沒想到,人造人的身體機能竟然如此強悍,還可以再生複原。
但是這樣的能力對她獲取“大于等于三名男性的告白”有什麽用處嗎?
“你不跟我告白我就自斷一臂!”
“你不跟我告白我就把腿劈掉!”
“你不跟我告白我就現場腰斬自己!”
——真是太血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