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他甚至至今都不想承認自己面前拄着權杖的女人是伊古德拉希爾。跟朝日奈月和,抑或說是秋心相處的時光還曆曆在目,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此刻,這些回憶就像刺哽在喉嚨中。
“你們居然膽敢冒犯神的領域!看來是着急來送死了!?”
一直埋頭走路的大門大被這麽一聲吆喝喊得回神,仰頭就看見飄在空中的兩隻數碼獸。
也算是冤家路窄,之前創始村被毀,大門大被劍皇獸和君主獸給聯手戲耍了一番,此時此刻,這兩人居然就出現在自己的眼前。那段被遺忘的過往頃刻間湧上心頭,垂落褲縫邊的拳頭即刻攥緊,指甲幾乎要嵌進肉裏。
大門大一個箭步跨出,剛想說點什麽,就聽見走在最前方不知何時也駐了足的少女冷冰冰的搶了先手:“到底是誰着急來送死了呢?”
冰冷的視線刺的在場所有人渾身戰栗,就連君主獸和劍皇獸兩人也從少女身上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壓迫感。
“這不可能!”劍皇獸率先喊出聲來。憑借在皇家騎士團工作這麽多年的經驗,他很快就判斷出了這股濃烈的壓迫感究竟來自何人,又與何人相似。
難以置信的還有與劍皇獸一同負責看守神的領域,伊古德拉希爾城堡的君主獸。
皇家騎士團是隸屬伊古德拉希爾的組織,他們與伊古德拉希爾之間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與感應。所以劍皇獸和君主獸會聽從伊古德拉希爾的命令消滅創始村,消滅眼前的女人。
可是現在的情況實在是很矛盾。
因爲他們覺得,自己要殺的對象,就是給自己發布命令的人。
姑且不論他們有沒有能力殺了伊古德拉希爾,單說如果伊古德拉希爾消失了,數碼世界會變得怎麽樣這種想法,就讓他們有些丢了方寸。
“你到底是誰?”
“呵,”他們聽見少女隻是勾起單邊唇角,笑的輕蔑,“那我問你們,你們是服從于伊古德拉希爾的意志,還是服從于伊古德拉希爾的力量?”
鳥獸系的數碼寶貝劃過頭頂,留下一道窸窣的光影。
劍皇獸與君主獸面面相觑幾秒,終是在安靜的風中降落地面,擡手覆于左肩,單膝跪地,低首臣服:“請饒恕我們先前無禮的舉動,我們數碼世界偉大的神,伊古德拉希爾啊。”
***
金色的權杖在三個數碼太陽的照耀下反射着明晃晃的弧光,赤司仰頭凝視着那閃過眼中的金黃一瞬間有些失神。
水流滌蕩着陶瓷的杯壁發出輕柔的響聲,熱氣蒸騰直上,咖啡獨有的濃郁香氣撲鼻而來。薔薇色的瞳微微顫動着下垂,棕色的液體中倒映這自己略顯呆怔的臉。
“請用。”
平靜的水面因爲聲波漾開一層層漣漪。
“月和你呀……”沒有着急去端起面前原木桌上的咖啡杯,反倒是不置可否的這麽欲言又止的感慨了一聲。
“嗯?”對坐的少女應聲,亦是言笑晏晏。
“……”赤司突兀的陷入一片沉默。目光四下打量周圍景色,如同日本街邊咖啡廳般幽靜的布置,身邊透明的玻璃窗外馬路上紅綠燈交錯閃爍,人來人往,車流川流不息。
和煦的日光照射在少女穿着的白色制服上,亮堂堂的,讓人的視線都恍惚了一下。
棕色的裙子安靜的躺在那人的膝蓋上,雙手交疊着落于其上。未施粉黛的臉上流露出分外疑惑的神情,倏忽睜大的雙眼配上歪頭的小動作顯得無辜至極。
“哎。”不着痕迹地歎了口氣,赤司終究還是捏住了咖啡杯的把兒,杯口湊近唇邊抿了一口杯中苦澀的液體。
日本?他才沒那麽天真的認爲這裏是現實……
費盡千辛萬苦才到達伊古德拉希爾的城堡,那些事怎麽可能是夢境呢?
再說了,霧屬性再怎麽厲害也不可能把發生過的事情完全從腦海裏抹殺掉吧。
“把我們困在這裏,自己一個人去了麽……”瓷杯底部碰撞托盤發出清脆的響聲,赤司喟然道,眉宇間盡顯萬般無奈。
見對面人神色一怔,他知道自己猜的沒錯。被困在這幻境之中的,不隻是自己。那個笨蛋害怕其他人被卷進來,所以把迹部他們也都困住了吧。
“抱歉……”他聽見坐在對面的少女歉疚的跟自己道歉,耷拉着腦袋,完全不敢看他:“等到一切都結束了,你們就能回去了。”
少女仰起臉,眯起眼,歪着腦袋,綻放一個笑容。
***
“那麽你呢。”
平靜的聲音在空曠的教室中響起,四周的學生就像什麽都沒聽到一樣自己幹着自己的事情。
少女略顯寬松的制服被窗外吹進來的風扯動,飄進教室的落櫻花瓣遙遙墜在少女瘦削的肩膀上,黑色的齊肩發染上一絲粉紅。
迹部景吾環臂坐在前排空蕩課桌的椅背上,好看的眉頭皺的死緊,目不轉睛地盯着笑盈盈的少女等待她的回答。
“我,也會回去的。”
少女的表情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她依舊柔柔的笑着,讓人仿佛覺得這是一句敷衍的假話。可語氣的笃定,又讓迹部景吾覺得想要去拼盡全力相信這種可能。
“等出去了,本大爺一定要好好找你這家夥算賬!”
明明之前還隻是個隻會跟自己作對的笨女人,明明隻該是個面對自己純粹到一無是處的蠢女人,居然就這麽将自己困在了這種奇怪的地方。迹部景吾覺得這是恥辱。
他是迹部景吾,冰帝高高在上的王者。他想要的東西沒有得不到的,除了眼前這個老是勉強自己拒絕的女人。
曾經,他聽赤司征十郎說,朝日奈月和會成爲一個優秀可靠的女人。他不屑一顧,也無所謂。因爲對他來說,不管是對方是不是優秀可靠,他都會義無反顧地保護她。
他是大男子主義作祟,因爲他希望自己的女人可以完全的依靠自己。
無所謂追那個人需要多少的時間,需要浪費多少的精力,隻要每次一見到她,就會很安心,很放松,這樣就夠了。
“噗嗤。”低下頭,他發現趴在桌上下巴枕着自己小臂的少女漆黑的瞳正盯着自己,唇角的弧度翹起,像是打量一個有趣的玩具。
“稍微給本大爺有點反省的意識啊你!!”挑眉威脅着,卻别扭地挪開了視線。
好像很久,很久沒有過這種感覺了。
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大概是她擁有了未來記憶之後,就再沒這樣對視過了吧。
那件事之後,所有人之間的關系都變得複雜,連帶的,連一次正經地見面都再沒有過。等到意識過來的時候,她已經不再那個世上了。
——她永遠也回不來了。
雖然嘴上逞強說了決不放棄,可是當不管怎麽努力都無法找到那個熟悉的人的事情真真切切的擺在眼前了,心中一瞬間被掏空的窒息感無法再騙過自己。
陽光穿過枝葉交縱的縫隙投射下一塊一塊的暖黃色光斑,校園裏一片靜谧與祥和。
“呐,不是騙人的,對吧。”
***
坐在原木桌對面的少女聞言先是一愣,随機斂了笑容,垂下眼盯着自己的掌心出神。
“月和你,希望我回去嗎?”
赤司沒有勉強少女回答上一個問題,反而迅速的轉換了話題不讓氣氛再度陷入沉悶之中。
“是的。”他看見少女額前的劉海掃了掃她的光滑的前額。
抿唇沉默幾秒,玫瑰色的眸子裏眼波流轉。“呐,月和知道爲什麽我會來到這裏嗎?”問出這個問題,并沒有想要得到對方的回答,“因爲你在這裏。”他從軟椅上站起身來,白色的襯衫領口的扣子沒有扣上,精緻的鎖骨仿佛可以托起一瓢水。
“……”
赤司征十郎沒有撒謊。從過去到未來,他都是因爲對方在,所以才存在的。
将手□□褲袋中,對上黑瞳不解的視線,赤司征十郎隻是苦澀的颔首。“本來作爲赤司财閥的繼承人,我沒有理由這樣冒險。因爲就算是不娶那個真正的朝日奈月和我也可以得到我能得到的一切。但是,我能得到的,卻不是我最想得到的。”
有風遊走在二人之間,讓人一瞬分不清這裏究竟是現實還是錯覺。
“如果最後你沒能回到現實去,或許,我就會真的放棄了吧。”
放棄你,放棄我這一路來追求的一切。
“就算沒有你,我也會過得很好,所以你完全不必擔心。”
“但是……”
“我還是抱有那一絲希望。”
***
緊握權杖的手掌滲出一層汗,乘坐阿爾法獸飛在空中的少女眼眶越發濕潤起來。
“月和?你怎麽了?”
她扭頭,就看見飛舞的櫻色發絲中摯友擔憂的眼神。
“我沒事。”她搖搖頭,将酸澀的液體努力壓回殷紅的眼眶中。
“就快到了,我們的戰場。”
微微颔首示意自己聽到就扭頭望着面前一望無際的大地。
***
如果能一起回去的話,就跟我交往吧。
兩個聲音交織萦繞在腦海中久久不去,嘴唇翕動幾次,終究沒能給出回答。
好。
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