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羅斯特城裏的燈光一家一家的點亮,街道上早已沒有了人煙,隻有各家透過掩蔽的屋門還能隐約聽見的歡笑聲傳遞着人們辭舊迎新的喜悅。
桌上的飯菜傳來誘人的想起,艾倫的肚子不争氣的咕噜一聲報告自己已經餓了的現實。
“來了,最後一道菜,年年有魚,年夜飯,齊全了!”
“哇——月和姐你平時藏的私房錢都花在這一餐飯上了吧。”阿爾敏望着一桌子大魚大肉美酒佳肴感慨道。
“不用客氣,今天我請大家!”
伴随着少女的豪言壯語,艾倫早已利索的将餐具擺的整齊,坐在自己的椅子上,等着開飯。
窗外的雪簌簌地落下,仿若是漆黑的夜幕中緩緩掉落的白色碎片。在街道上斑駁暖黃的燈光下映襯的晶瑩剔透,墜落到地面,杳無聲息。
“幹杯!”
叮的一聲,清脆的碰杯,各自的玻璃杯中還盛着大半杯的幹啤。白色的泡泡浮在黃色的液體表面,慢慢的從滿溢的杯口向下消逝。
咕嘟嘟大口地灌下杯中的啤酒,月和漆黑的雙眸在暖色的燈火中微微發亮:“來來來,今年的最後一餐了!來年……”她說着,頓了頓,又舉起了手裏的酒杯:“多多指教!我!先幹爲敬!”說罷,又是大半杯啤酒下肚,倒顯得幾分豪氣幹雲。
“真是的,月和姐你少喝點啦。”被如此喝酒的月和給吓到的阿爾敏趕緊開口勸阻。去年是因爲在集中營過的年,沒酒喝所以沒發現,怎麽這人平時看起來文文靜靜的,喝起酒來跟拼命似的一點不像個妹子啊?
說起來,從開荒團離開的之後,月和姐的所作所爲就不像一個正常的女人了吧。這個時代的女人,不論是婚前還是婚後,都是主内爲多。就算是偶爾有的出來工作,無非也是因爲家庭實在貧乏亦或是找個零工打發時間。
像她這樣,一直一直把照顧自己和艾倫他們當作生活的目标而失去了作爲一個普通女人該有的生活的女人,也許自己真的很難再遇到了也說不定。
攢錢,開店,到現在小有規模地經營,無一不是出自她的手筆。以前,月和姐還和赤司哥在一起的時候,他從來沒感覺到她可以做到如此地步。
——若我的嬌慣會讓她永遠長不大的話,那我甯可薄情些。
看來最了解月和姐的,還是赤司哥啊。
阿爾敏夾着盤子裏的菜,一口口地品嘗起來。他覺得,是不是偶爾也要給這個姐姐一點放縱自己情緒的機會。
“我跟你們說,活該赤司那家夥去征兵了。你看!沒有他,我們的小日子……”少女響亮地打了個酒嗝,臉上的醺紅早就告訴所有人這家夥已經喝醉了的事實:“不也照樣過的很開心嗎?來來來!”說着,又高高的舉起自己的酒杯:“幹杯!”
看着對方搖頭晃腦的樣子,三笠和艾倫都不好打擊少女的積極性了。碰了杯之後,隻稍稍抿了一口就不再喝了。
其實經過這一年多的相處,他們比月和的心裏都還要清楚。雖然是放那個人走了,但在她的心中,還充斥着怨怼充斥着不滿和不悅。于是她幹脆投身到更加忙碌的事情中,一步步,一步步地背起照顧他們的責任,負擔着無比巨大的壓力,走到了今天。
“月和姐,你自己的菜,你一口都沒吃哦。”三笠友好地提醒道。
埋怨也好,生氣也好,她不仍舊是守着這個小小的家,等着那個人回來嗎。
“吃不下……了……”聲音越來越小,飯桌對面原本因爲喝高了說話說的最大聲的那個人最後居然乓的一下趴在了桌上呼呼大睡。
“看來總算是消停了。”艾倫感慨。反正喝多了的人,第二天醒來,都會忘記自己喝醉了的時候說的話吧。隻是,希望這次的借酒消愁,能有點作用。
“啊……畢竟是擠壓了一年的情緒啊。”三笠擔憂的注視着對面蒙頭大睡的少女,不禁皺了皺眉頭。所有的女人都是一樣,内心,遠不如表面看起來那麽堅強。
外表越是堅強到銅牆鐵壁沒有任何軟肋的女人,她的内心一定有一塊脆弱的一碰就碎的區域。
咚咚咚——
三人沉默的注視中,不和諧的敲門聲忽地響起。
“這個時候,會是誰啊?”離門最近的艾倫站起身來,走了過去,一邊走一邊抱怨。他記得明明有好好的把暫停營業的公告貼在門外的啊,誰這麽不識趣大過年的晚上敲人家的門啊!“不好意思今天停止……咦?”
聽見了艾倫驚訝的感歎聲,三笠和阿爾敏不約而同地朝門口望去。
棕色外套的立領還在寒風中搖動,左胸前兩把利劍相交構成的銀色圖案在座者無人不識——那是調查兵團的象征。少年熟稔地展露一個微笑,啓唇,在半空中吐出一團團白氣:“總算是找到你們了……艾倫,三笠,阿爾敏。”
“赤司大哥!!”阿爾敏欣喜地喊出聲,湛藍的雙眸裏滿是重逢的喜悅。
“赤司哥你……你怎麽回來了?”艾倫難免有些心虛,畢竟剛剛自己就在想赤司,結果下一秒這人就出現在大門口,這驚悚感略啊。
“說來話長……能先讓我進去嗎?”赤司的肩上已經落了薄薄一層雪。衆人見狀,趕忙讓他進屋入座暖和暖和身子。
剛走進屋,赤司就察覺到了這大肆慶祝一番的美味佳肴和喝的醉醺醺地趴在桌子一邊呼呼大睡的某人,眼中的一絲無奈稍縱即逝。
“赤司哥我去給你拿套餐具。”艾倫。
“先喝點熱水暖暖身子吧。”三笠。
“我去房裏找件幹淨的衣服給你吧。”阿爾敏。
看着日漸懂事的三個人,赤司内心居然不可思議的有了一種成就感。
“你們,趁着我不在,還真是吃的挺豐盛啊。”赤司脫下已經濕漉漉的外套,裹緊阿爾敏從卧室拿來的毛毯,揶揄他們道。
“這是年夜飯啦,月和姐說什麽都一定要我們吃的豐盛點……”阿爾敏弱弱地解釋。
聽了這解釋,赤司唇角的弧度居然顯得有些苦澀:“是麽……她,還在生氣嗎?”側過頭,那人因爲喝醉而微紅的臉頰在燈光下看起來異常清晰。
“這是當然的吧。”阿爾敏和艾倫還猶豫着要不要交代實情,三笠就爽快地說了一切:“這一年,月和姐過得并不好。雖然嘴上沒說,可是最拼命最難受的就是她了。”
最年長,最應該背負一切。于是她背負了一切,帶着他們三個走到了現在。
“是我的過錯。”赤司仍舊記得他離開的那天,月和和三笠都沒有來送他的場景。
“爲什麽連一封信都不肯寄回來呢,赤司大哥!”也許是喝了酒的緣故,阿爾敏的情緒也有點失控。
“若是寄信的話,那家夥……”他擡手,揉了揉身邊人的發,“會哭的吧。”
在最艱難,最痛苦的時候,隻需要一丁點的關心,就可以把她所有的僞裝全部擊碎。
“那爲什麽這時候回來呢?不是封閉制的嗎?”艾倫問道。
“軍校沒有強制要求年關必須留校,況且……我想念你們了。”
坦率地說出一切,讓現場鴉雀無聲。
“那什麽時候回去?”三笠追問。
“明天要巡城,所以明天中午就會離開。”
“太好了……”三笠松了口氣,她望向趴在桌上睡覺的人,欣慰地眯了眯眼。
“趁着菜還都是熱的,赤司哥,你吃點吧。這可都是月和姐的手藝。”看着結束了沉重的話題,艾倫趕忙打破這奇怪的氛圍,将面前的菜推薦給赤司。
“是啊是啊,不吃會後悔一輩子的!”阿爾敏附和。
赤司看着争相推薦自己愛吃的菜的後輩們,抿唇一笑,柔聲道:“嘛,我都會嘗一遍的。不過,先讓我把這個在這裏不小心睡着的笨蛋送回卧室去吧。”
見三人識相的沒有阻攔,赤司輕巧地就抱起了趴在自己身邊熟睡的少女。
感覺好像瘦了……?
将少女的身體放在床上,赤司替她蓋好了被子,坐在床邊,竟有些不舍離去。
這樣的場景多長時間沒有過了,月和?我,絕不會再重複那時候的慘劇了,絕對……
他站起來,轉身欲走。
“對不起……赤司……”
他回眸,薔薇色的雙瞳鎖定了身後那張毫無防備的睡顔,滿是震驚。
你啊,真的是笨蛋啊……該說對不起的,明明是我才對。
赤司俯下身,撥開少女額頭上的碎發,輕輕一吻。
抱歉,讓你獨自經曆了這麽多的事情。以後,不會再讓你一個人了……
少女未曾見到,少年紅色的瞳孔中那融化的仿佛快要溢出來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