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離從皇宮回來的時候,盔甲上沾滿了血,可是他的臉上,卻是一副如釋重負的樣子。
蒼天不負有心人,忍辱負重這麽多年,他終于大仇得報!
溫離的心情前所未有的放松,他甚至已經想好之後要如何和人過美好的生活了。
“姻兒……”
等看到屋中的白衣女子時,溫離情不自禁的加快了腳步。
衛姻聽到聲音轉過頭來,臉上浮現一抹淺笑,仿若九天玄女,不染凡塵。
“離,你回來了。”
衛姻的目光緊跟着落到溫離身後,露出幾分疑惑來。
“主人呢?怎麽沒跟你一起來?”
“主人?”
溫離愣了一下,不知道衛姻是什麽意思。
“我說的是洛大人。”衛姻想到她還沒告訴溫離自己和洛應的關系,趕緊補充了一句。
“他死了。”
“什麽!”
衛姻驚訝之後,臉色立刻變得雪白。
被美好前景沖昏頭腦的溫離并沒意識到衛姻的變化,他扶住衛姻的肩膀,滿目深情。
“姻兒,我們成親吧。”
衛姻從打擊中回過神來,聽到溫離的話突然一把推開了他,下一秒,一把劍橫在了溫離脖子上,眼中的恨意讓她變得前所未有的陌生。
“你竟然敢殺他!”
“姻兒,你怎麽——”
“你憑什麽?你有什麽資格?”
“姻兒,我做夢都想殺他,現在終于殺了他,我很高興。”
“狼心狗肺的東西!”
衛姻氣的一劍刺向溫離,被溫離避開。
“你以爲你做到今天這個地步依仗的什麽,沒有主人扶持你什麽都不是!”
溫離被衛姻殺氣騰騰的眼神還有莫名其妙的話語搞懵了。
“姻兒,你,你到底什麽意思?你爲什麽叫洛應主人?”
衛姻冷笑一聲。
“你真以爲會有人跑到那陰冷荒涼的山谷裏去隐居?還正好救了你?”
“那你……”
“我不過是奉命行事。”
“奉命行事……奉誰的命?行誰的事?”溫離突然有些心慌。
“呵……你以爲呢?主人動用了那麽多人脈和财力将你培養起來,你竟然恩将仇報!”衛姻再次一劍朝着溫離刺去,溫離避之不及,被劃破了胳膊。
被心的女人所傷,溫離也怒了。
“洛應培養我隻是爲了利用我,算讓你救我也不過是怕我死了功虧一篑,他是一個虛僞小人,我爲什麽要感激他?”
“夠了!”
衛姻好似今天才認識溫離。
“溫離,我真後悔當初救了你。”
“姻兒,洛應他滅我滿門,我殺他天經地義!”
“滅你滿門?天經地義?”
衛姻愣了一下,随後突然悲涼的笑了。
“你竟是連自己真正的仇人都沒認清。”
衛姻已經不願多說,将一封明黃诏書扔給溫離,這是當初楚懿下的暗谕。
溫離打開诏書看完,心裏的慌亂掩飾都掩飾不住。
“我怎麽知道這不是他的意思?楚懿一直很信任他,如果是他讓楚懿下的旨……”溫離捧着诏書,聲音幹澀。
“呵……主人若是有心滅你滿門,何必留你到現在?再将你培養起來與他做對?溫離,你根本不知道主人在你身上花了多少心思……我有時候都會嫉妒你……”衛姻的聲音越來越飄渺,好似陷入了回憶裏。
溫離說不出話來了,其實他不是沒懷疑過不是嗎?他隻是被仇恨沖昏了頭腦……
衛姻看着溫離失魂落魄的樣子突然不想殺他了,她扔下劍朝外走去,臨到門口的時候,溫離突然叫住她。
“他爲什麽這麽做?爲什麽要救我?”
衛姻回過頭來。
“我想你大概聽過二十年前洛家的滅門慘案……”
“洛家……”
溫離呢喃一聲,看着自己盔甲上的血,突然失去力氣一般的跪在了地上。
原來如此……
原文中,二十年前正是皇位争奪最厲害的時候,洛家乃是當時朝堂上舉足輕重的勢力,不少皇子都想争取洛家的擁護,最後洛家選擇了楚懿。
之後楚懿果然成功坐上皇位,其他皇子全部被殺,但是出乎預料的是,身爲功臣的洛家也在一夜之間被血洗,隻剩下從小因爲身體不好,被隐瞞存在,送到山莊裏休養的小少爺洛應。
洛家的這次血洗被查出來是太子臨死前的報複,可是後來原主卻發現這是楚懿的手筆,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楚懿在借助洛家力量上位之後又将洛家滅門了,原主在知道真相的那一刻,決定了要報仇。
他掩蓋身份入朝做官,靠着對楚懿的忠誠位極人臣,權傾朝野,表面上看着忠心耿耿,實際上卻在暗地裏培養心腹,伺機報仇,楚靳和溫離都是他選擇的盟友。
在文章的結尾,楚靳攻破皇宮的時候,原主已經洗白,楚靳感激他的幫扶,讓他依舊做自己的丞相,溫離則被任命爲将軍,兩人一文一武,乃是楚靳的左膀右臂。換成洛應之後,洛應爲了方便結束任務,并沒有洗白的意思,沒想到讓溫離和楚靳都恨上了。
楚靳罷了,他對洛應的身份早有了解,溫離卻是真真切切恨了洛應三年,最後眼睜睜看他死在自己面前,現在卻有人告訴他,洛應對他恩重如山,他怎麽能不崩潰!
衛姻走了,聽說去了白聖國,溫離沒有去找她,他沒有找她的理由,他已經知道衛姻不會原諒他,況且他也不想去找她,他辭官了,去了當初衛姻救他的山谷。
山谷裏的木屋還很新,明顯是剛建不久的,可笑他當時竟然沒發現,像他沒發現洛應的破綻一樣——洛應隻給他提供幫助,從來沒用任何方式控制過他,所以他背叛起來才會如此簡單。
有誰培養棋子的時候會放任棋子自由行動呢?
木屋裏放着很多書,都是醫書,可是離開的時候他竟然沒有問衛姻是否要帶上,也許他并不是想象中那麽衛姻,換成另外一個人在這裏以這種形式救他,他也會上對方,所以真正了解他的其實是洛應吧……
洛應總是能輕易看破他的心思。
想起第一次和洛應見面的情景,溫離忍不住笑了,笑中卻帶着苦澀。
當時洛應說:隻有壞人才活的長久。
如今他用自己的命印證了這句話,洛應會死,真的是因爲他太好了……
……
番外:楚靳
大周國的雪又飄了起來,楚靳披着厚厚的披風走在禦花園裏,腳踩在積雪上發出細碎的聲音,身後是大隊的宮人,一行人浩浩蕩蕩的朝着萬儀宮走去。
“啊……”
輕微的呼聲從前方傳來,一道人影撞上了楚靳,卻被楚靳撞的反摔了下去,狼狽的陷在雪地裏。
“大膽,竟然敢沖撞太子殿下,不想活了是不是?”
太子紀年!
“抱歉,我并不是故意的。”人影從地上爬起來,臉色蒼白的立在楚靳面前。
所有人都在等着楚靳說話,而楚靳卻在發愣,剛才那種味道他不會聞錯的,那是影的味道,再看面前的人,雖然容貌和影不一樣,年紀也小了許多,卻穿着同樣的青衣。
楚靳突然激動起來,上前一步将人抱住。
“影,你回來了,你回來了,真好。”
楚靳突如其來的動作讓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被他抱在懷裏的紀昀。
“皇兄,你,你認錯人了。”紀昀推開楚靳,垂頭立在一邊。
“皇兄?你爲什麽叫我皇兄?”
發覺楚靳的疑惑,宮人主動上前一步解釋。
“殿下,這位是十皇子紀昀。”
“十…皇…子……”楚靳咀嚼着這三個字,模糊記得很久以前有人也是這樣稱呼自己。
“皇兄若是無事,臣弟先告辭了。”說着紀昀準備離去。
“等等。”
楚靳走上來,脫下披風蓋在紀昀身上。
“你穿得太薄了,别着涼了。”
紀昀瞥了一眼楚靳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木然的點點頭,走了。
直到紀昀的身影消失,楚靳才收回目光。
“我要他的所有資料,立刻。”
然後,楚靳回宮了,下屬很快将資料送了來,楚靳迫不及待的看起來。
十皇子紀昀,生母乃是一名身份卑微的宮女,他的出現完全是皇帝酒後亂性的結果,所以紀昀一直不得寵。生母死後,紀昀被放在梅妃身邊寄養,可梅妃嫌他不得寵,将他扔在偏殿裏自生自滅,這些年來,隻有一個老嬷嬷在照看他……
看完最後幾個字,楚靳重重的将資料拍在桌子上,難怪今天對方穿的那般單薄,竟是這般過來的。
“來人,去把影,不對,十皇子請來用膳,本宮有話要與他說。”
宮人下去傳話了,楚靳又讓人準備了好多吃的,然後緊張的坐在殿裏等。
不一會兒,紀昀來了,面無表情的給楚靳行了一禮,楚靳慌忙把他扶起來,拉着他的手到桌邊坐下,開始給他舀湯。
“影,這是蒼遼進貢的血燕,你嘗嘗……”
紀昀默默的推開楚靳的手,自己拿起勺子舀了吃。
“怎麽樣?”
紀昀點了點頭。
“那你嘗嘗這個野鹿肉。”
紀昀又吃了。
“還有這個——”
紀昀打斷了楚靳繼續獻殷勤。
“皇兄,不知你請臣弟來所爲何事?”
“是這樣的,我已經請示過梅妃,以後你在我的宮裏住。”
紀昀沉默了片刻,點了點頭。
“你得去把我的醫書搬過來。”
“你喜歡習醫?”
“嗯”今天紀昀出現在禦花園是爲了去挖一棵野生藥草。
“習醫好,這樣你的身體不會總是那麽虛弱了。”
皇兄,我不虛弱……可惜紀昀并不喜歡多說話,幹脆任由楚靳說去了。
“那我找人教你好不好?”
“我已經有師父了。”在紀昀七歲的時候,有一個老頭經過偏殿,突然說要收他爲徒,之後紀昀跟着他學醫了。
“無妨,你以後要什麽盡管跟皇兄說,皇兄一定給你辦到。”
“多謝皇兄。”
“不要跟我道謝,影,你知道我……”楚靳再次伸手抱住紀昀,嘴唇朝着紀昀吻去。
紀昀面色大變,一把推開楚靳站起身來,帶倒了凳子,巨大的響聲在空曠的宮殿裏十分刺耳。
“影,對不起,我不是想冒犯你,我隻是太想你了。”楚靳伸手想拉紀昀,卻被紀昀驚恐的避開。
“皇兄,你認錯人了。”
說完,紀昀跑了,一邊跑一邊平複心情,他沒想到向來穩重的太子竟然是斷袖。
“認錯人了……嗎?”楚靳嗅着空氣中殘留的玉露丸的香味,神色茫然。
……
十皇子被太子帶走的消息引起了宮中許多人注意,按理說以太子的身份,是不能把十皇子放在身邊教養的,可是太子堅持如此,皇帝寵信兒子,幹脆聽之任之了。
紀昀這樣在東宮住了下來,楚靳對他很好,有求必應,可他的眼裏隻有醫術,對楚靳的示好表現的像一根木頭。
三年之後,皇帝駕崩,太子繼位。
楚靳做了皇帝之後,将自家那些争權奪位的兄弟關押的關押,流放的流放,處理了幹淨,唯獨對十皇子依舊寵。宮中漸漸傳出了不好聽的謠言,可是兩位當事人都不在意,經過這麽多年的學習,紀昀的醫術飛快提升,他已經不滿足隻研究書上的知識了。
紀昀向楚靳提出了辭行,楚靳挽留過他,可他執意如此,楚靳最後還是放他走了。紀昀一離開是許多年,因爲醫術高絕,漸漸有了神醫的名頭,他更加不願意回宮了,十皇子的存在這樣被人們淡忘,除了楚靳。
每一年,楚靳都會空出時間去見他,起初楚靳還會現身,請求他回宮,到後來,他隻是站在暗處默默的看了。
其實不用紀昀強調,他也知道了——紀昀不是影,這些年來不過是他在自欺欺人!
但是最可怕的不是自欺欺人,而是随着對影的思念增加,他連自欺欺人都做不到了。
楚靳最後一次去見紀昀的時候什麽也沒說,隻是要了一個承諾,然後他回宮了,将自己關在寝宮裏,沒日沒夜的作畫。他将紀昀的樣子畫在紙上,一遍又一遍的修改,直到和記憶中模糊的人像重合,那是他心心念念卻如何也想不起的影。楚靳畫了一副又一副,每一副都傳神逼真,堆滿了整個密室。
奇怪的是,楚靳畫了上千副畫,可他筆下的人永遠都是一身青衣,他好像對此特别執着,直到有一次他偶然把紅墨灑在了紙張上。
看着畫中渲染成的紅衣,楚靳突然愣住了,有一段久遠的記憶漸漸蘇醒,他突然明白他爲什麽找不見影了。
因爲……影死了。
……
麟國,皇宮,養心殿。
楚靳突然從睡夢中驚醒過來,他的額頭上浸出了一層冷汗,宮人聽到聲響走進來,誠惶誠恐的将帕子遞給楚靳。
楚靳擺手拒絕了,自顧自的穿衣起身,臨出門的時候,他往鏡子裏看了一眼,竟然發現自己兩鬓出現了白色。
是啊,他已經老了。
影剛剛死掉那段時間,他瘋了一般的求醫,甚至于求仙,可是這些都無濟于事,沒有人可以讓影醒過來。漸漸的,他放棄了,他将影的骨灰放在身邊,坐在桃花谷裏等死,他以爲不久會随影而去,可是沒想到過了這許多年他還活的好好的。
那回春蠱的存在,好似隻是一個錯覺……可是真的是錯覺嗎?
“不用跟着了。”
楚靳制止了身後的宮人,獨自出了殿門,登上了不遠處的高台,夜風吹的衣袖簌簌作響,也吹醒了楚靳混沌的頭腦。
有人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所思所求,可見夢中。今夜的那個夢,大概是他心理最真實的寫照了。
因爲影一直在保護他,所以在夢中,影成了現實的他,而他成了影的保護者。因爲影從小體弱,所以在夢中,影成了天下聞名的神醫,可以照顧好他自己了。因爲影從來沒過他,所以在夢中,影也不會他……
他希望在夢裏得到一些東西,同時又深刻的明白自己不可能得到,才會如此矛盾。
“曲悠悠已經向麟國宣戰了,正好我也等着她,這一次,不會那麽容易結束了。”
楚靳笑了笑,眼底卻劃過一絲陰狠,那怕影死了,他也不允許别人惦記!
三日之後,麟國和白聖國正式交戰,這場戰争持續了數百年,兩國之間不死不休,連換了國主之後都沒有改變,對後世影響深重。
後代有不少學者都在探究,爲什麽當時最強盛的兩國會成爲生死仇敵,猜測衆多,卻一直沒有證據确定,于是這件事成了未解之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