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宇突然想起十歲那歲的冬季,他因爲身體不适起的晚了些誤了上文課的時間,被母後責罰,要他在雪地裏跪一個時辰。
那天的雪下的特别大,紀宇剛跪了兩刻鍾,膝蓋被埋在了雪裏,冰冷的血水浸濕了褲子,泡的腿腳冰冷,骨頭中像是針紮一般的刺痛起來。
紀宇向母後求饒,披着狐裘,抱着暖爐的雍容美婦人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便讓大宮女關上了殿門。
“給本宮看着他,不跪滿一個時辰不準離開。”
侍衛站在遮雪的屋檐下,宮女候在充滿暖氣的殿内,他一個皇子卻要獨自一人跪在雪地裏,紀宇又饑又寒,他好想喝一口熱湯暖和一下身體,但是侍衛警告的目光讓他不敢輕舉妄動。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偌大的皇宮竟然沒有一個人來救他,連陪他說話的人都沒有,連母後都不關心他,大概不會有關心他的人了。
不知過了多久,紀宇的身體被凍的麻木,痛感幾乎感覺不到了,可他的精神卻恍惚起來,他開始想他會不會死在這裏。
“你怎會在此處?”威嚴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紀宇擡起頭看到了立在一邊的父皇。
從小到大紀宇很少見到父皇,父皇似乎總有忙不完的事,外界皆盛傳父皇和母後恩異常,但是紀宇知道事情并非如此,除了上朝的時間,父皇多數待在禦書房或者是自己的寝宮,一個月來母後宮裏的次數屈指可數。
或許這也是導緻母後總是發怒的原因。
父皇對于紀宇并沒有母後那麽嚴厲,但也從不關心紀宇學問和武藝之外的事,他們兩人像是親密的陌生人,陌生的親人,父皇把他當做了一個繼承人而不是兒子。
對于父皇,紀宇又是敬畏又疏離。
“母後罰兒臣在此反省。”
“好了,回去吧,朕想一個人待在這。”看吧,父皇并不會問他爲何會受罰,也不會關心他跪了這般久身體是否受的住,他讓他走,隻是因爲他打擾他了。
紀宇朝着父皇身後的人身上看去,果然看着那人手上捧着宣紙筆墨,父皇又要作畫了,紀宇知道每逢雪天父皇便喜歡作畫,不遠處的梅花林是父皇作畫的地方,父皇作畫的時候不喜歡人打擾,那怕是他跪在這裏都不行。
紀宇突然很好奇父皇到底在畫什麽,他站起身走了,不一會兒又悄悄返回來了,那兩個侍候的宮人已經離開了,雪地裏隻剩下父皇一個人,紀宇躲在樹後看着父皇在紙上勾勒。
他以爲父皇在畫梅花,要麽是雪景,沒想到父皇竟然在畫人。
那是一位青衣少年,一頭潑墨的長發,容貌生的很好看,雖然站在雪地裏,但他唇角恰到好處的笑容讓他看起來溫柔極了,從紀宇的角度看,像是那少年正對着他笑一樣。
其實是這少年救了自己呢,紀宇如此想到。
後來,紀宇便經常偷看父皇作畫了,每當他看到那個少年的笑容的時候便覺得世間最溫柔的人莫過于此了,他想偷一副畫出來,卻找不到機會。
父皇每次都畫少年,畫的惟妙惟肖,逐漸長大的紀宇開始意識到少年在父皇心裏的不同,可是他卻不明白這份不同意味着什麽,直到他成了皇帝,住進了父皇曾今住過的寝宮,發現了寝宮内的密室。
如果從畫上不能看出什麽,但是畫上的題字卻直白的可怕,讓紀宇不相信都不行。
父皇喜歡那個少年!
男人和男人相戀,權貴們稱其爲斷袖龍陽,這詞語紀宇曾經在身邊的宮人口中聽到過,後來這事被母後知道了,母後發了很大的脾氣,讓人把那個宮人活活抽死了,之後後宮裏再沒人敢提龍陽之類的話語。
母後竟是那個時候知道了嗎……
每得空閑,紀宇便會在密室中翻看那些畫卷,一卷又一卷,少年的每個神态,每個動作都映入他腦中,午夜夢回竟成了他最深刻的記憶。
後來,在他登基大典之後他見到那個畫上的少年,經過這麽多年少年已經變成了青年,紀宇也知道了少年的名字:洛應,紀宇幾乎是迫不及待的将青年召到自己宮中,想要看到他魂牽夢萦的笑容,可是很快他失望了。
青年冷冰冰的,根本不笑,禮節古闆而疏離,完全不像是畫上的樣子,之後紀宇又試探了幾次,青年都像是一個木頭一般,甚至對他的頻繁打擾生了幾分厭惡。
紀宇開始懷疑,青年到底是不是父皇畫上畫的那人?
之後紀宇再沒召見過青年,比起青年,他更願意去翻密室中的畫卷,兩人相安無事,這份平衡直到三年期限的最後幾個月才被打破。
在被青年扔在殿外的時候,紀宇确實是惱怒的,也确實是打算懲罰青年,可是這一切在見到青年之後都消失了,青年變了,他對着他露出了和畫上一般的笑容,他固執的要爲他把脈,他還爲他開了養生的方子。
果然是溫柔的人啊,他好舍不得放他離開。
這個時候母後開始頻繁動作起來,大概她也意識到紀宇開始脫離掌控了,所以想重新确定自己的主導權,紀宇的謀劃時間太短,想要對付母後不容易,這時候他想起了皇室的第三股勢力——青冥衛。
紀宇猜測青冥衛在青年手裏,所以他開始頻繁的接觸青年,并且在青年面前表現出一些不同來,青年與他親近了不少,但這個程度顯然不夠,他再次利用了青年身邊的人,一個他恨不得除之而後快的女人。
最後他成功了,他獲得了青年的幫助,還趁着青冥衛和母後的人兩敗俱傷的時候帶走了青年,這樣青年的三年之期永遠不會到期了,他們會一直在一起。
他是那麽渴望青年的溫柔,像是撲火的飛蛾一般,偏執的追逐唯一的光亮。
可是紀宇萬萬沒想到,最先熄滅的竟然是火苗,洛應甯願死都不願意和他在一起,紀宇瘋了一般吻着懷中人冰冷的唇,淚水滴在對方的臉頰上,紀宇趕緊将他吻了幹淨,似乎是擔心自己的淚水會驚吓到洛應。
紀宇在房間中待了三天,不吃不喝,抱着洛應的屍體,三天後,紀宇将洛應抱了出去,他将洛應放在了屬下尋來的冰棺中,這冰棺可以保屍體不朽,冰棺放在他寝宮中。
“至少你死後我們還是在一起了……我說過,我是不會放你走的。”紀宇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大概他是真的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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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太後
我叫謝婉怡,是謝家的長女,謝家是書香門第,我從小被培養的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成了遠近聞名的才女,雖然我容貌不俗,但我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我能當皇後,畢竟那個位置也是需要背景的,而謝家京城一衆華貴中隻能算墊底的。
那一天,皇上壽宴,我在角落裏默默的坐着,看着面前層出不窮的争寵戲碼,眼底劃過一絲嘲諷,母親早教導過我不驕不躁,不争不搶,方是有德女子所爲。
謝家老爺隻有宋氏一妻,兩人過了幾十年舉案齊眉的日子,于是謝婉儀想着,她也要找個一心一意對她的男子,皇帝三宮六院,那怕身份尊貴也不是她想的,所以謝婉怡對于殿中這些女子的行爲頗爲不屑。
也許正是因爲這份不同,反倒讓她脫穎而出,謝婉怡隻感覺宴席中突然安靜了下來,她擡起頭,看到了那個威武不凡的男子踏着沉穩的步伐從皇位上走了下來,最後停在她面前,對着她伸出一隻手。
“你願意做朕的皇後嗎?”
轟……謝婉怡腦中突然炸開了,算她不懂宮中規矩,也知道剛入宮的妃子隻能當才人,更差的隻能當宮女,距離皇後之位差了不是一階兩階,可是這男子出口便要她做皇後,是她聽錯了嗎?
帝王的話同樣在其他人心裏激起了軒然大波,誰都不知道帝王在打什麽主意,大殿裏一時安靜的落針可聞。
“你願意做朕的皇後嗎?”沒有得到回答,帝王又問了一句。
“我……”
對上帝王專注的眼睛,謝婉怡突然說不出話了,這樣優秀的男人竟然選擇了她,謝婉怡的虛榮心獲得了極大的滿足,但她謝婉怡和那些膚淺的女子怎會相同?
“可以是可以,不過我有條件。”
謝婉怡此話一出,殿中各人更加說不出話了,竟然有人敢跟皇帝提條件。
帝王倒是沒表現出驚訝,當時謝婉怡以爲這是帝王對自己縱容,後來才明白帝王那隻是不在意。
“說。”
“若是我做了皇後,你便不能将其他女子納入後宮。”
其他人直接傻了,看謝婉怡的眼神像是看瘋子一樣,謝侍郎怎麽教出這麽一個不知輕重的女兒,真把皇上一時興起的詢問當真了啊。
出乎所有人意料,帝王竟然點頭了。
第二天謝婉怡進了宮,十裏紅妝,好不熱鬧,一時京城中到處都在盛傳帝王與才女一見鍾情的情故事,謝婉怡成了衆多話本小說中的女主人公,謝婉怡也以爲自己是女主人公。
剛開始的日子很美好,帝王對他很好,會花時間陪她還很少拒絕她的要求,謝婉怡委實過了一段舒心的日子,那是她這輩子最快樂的日子。
可是帝王卻從來不願意與她過分親近,甚至于新婚之日都沒碰過她,兩人過着的生活可謂是真正意義上的相敬如賓。
明明是對她那般縱容的人卻又如此疏離,謝婉怡不可避免的失落下來,這時候大宮女從宮外弄了一些料進來,讓謝婉怡下到帝王的茶中,謝婉怡紅着臉做了。
帝王喝了茶,不一會兒呼吸粗重起來,她能感覺到帝王的忍耐,遂放下身段湊上去,可到了這個地步帝王竟然推開了她,還第一次對她發了火。
謝婉怡覺得很難堪,她問爲什麽?
帝王說他有心的人了,所以不需要她侍寝,隻要她還願意待在宮中,他會保她榮華富貴,若是不願意,他送她出宮。
她當然願意,她怎麽會不願意,短短幾個月,她已經上了面前的男人,叫她怎麽願意離開?她如此的心高氣傲卻被人背叛,她怎麽甘心離開!
謝婉怡順從了帝王,表現的和以往一樣乖巧,帝王似乎更加寵她了,但是謝婉怡心裏卻再也沒有當初的甜蜜了,她開始暗中培養自己的勢力,調查帝王認識的女子,她要找出那個被帝王着的女子,然後殺了她!
看吧,皇宮果然是個奇特的地方,她變成了她最厭惡的那種人。
可是謝婉怡并沒有調查出什麽,帝王這些年身邊幹淨的很,一個女子都沒有,謝婉怡滿腹疑窦,可是她沒有放棄,最後調查出來的結果讓她震驚。
帝王上的不是别人,正是已經“死了”的十皇子紀昀。
龍陽之好,兄弟亂-倫。
以前她好奇爲什麽帝王每過一個月會消失幾天,現在她知道,帝王是去見紀昀了。
她跟去過幾次,發現帝王從來不和紀昀直接見面,他都是留在暗處,隻是看着,算留人保護紀昀,也不敢被他發現,帝王這般小心翼翼對待一個人是她第一次見到。
她竟然輸給了一個男子!謝婉怡心中的怨氣日益增長。
她想要除掉紀昀,可是紀昀身邊的暗衛實在厲害,她根本得不了手,還惹怒了帝王,帝王想要殺了她,不過不知道是不是外面的流言起了作用,帝王爲了保住自己癡情的形象,饒過她了。
謝婉儀乖巧了很多,她知道她鬥不過帝王,她像個旁觀者一樣冷眼看着帝王對紀昀示好,可是帝王同樣很奇怪,因爲他每次偷偷見完紀昀後都很失望,像是沒見到一般。
謝婉儀等待着複起,萬萬沒想到帝王竟然突然傳出死訊,她做了太後,還拉了一個養子當棋子。
她以爲她自由了,可以出積壓多年的怨氣了,但她沒有想到,先皇死了都給那個人留了退路,她依舊無能爲力。甚至于她的養子也走了帝王的老路,上那個男人,她惱羞成怒,她要不惜一切代價殺了他,最後她敗在養子手裏,囚禁冷宮,寂寥一生。
獨自待在萬儀宮的那些日子,謝婉怡不止一次的想,如果當時她沒有去強求帝王上她,是不是會活在謊言中幸福一輩子?
不驕不躁,不争不搶方是有德女子所爲,娘,女兒終究還是辜負了你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