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尋意道:“你……”
話沒說完,雲歇忽然伸出手來,輕輕揉了揉他的頭發:“阿尋,這件事就交給我吧,好不好?”
另一頭無祿大師也是異常驚訝,雲歇是出了名的不好說話,人又聰慧異常,這次居然答應的這麽痛快,實在是不大正常。
雲歇慢悠悠地道:“無祿大師,你怎麽不說話啊?是不是上了年紀聽不清楚?那我就再重複一遍——我去,可以。不過……就是在下這心裏面有點怕。”
無祿大師知道他最喜歡笑裏藏刀,心中暗暗警惕,臉上笑道:“雲宗主說笑了,你年紀輕輕,修爲之高在當世就已經屈指可數,又有什麽可怕的?”
雲歇道:“嗯,我很優秀我明白。但就是修爲再高,也就隻有一條命啊,無祿大師,你能保證我隻要活着出寺,就可以活着回到陽羨山嗎?”
他這話一說,旁邊都靜下來了,人人心裏都有些疑慮,但誰也沒敢像雲歇這樣幹脆撕破臉,将什麽都說清楚。
無祿大師心中暗罵,卻也隻能回答他:“雲宗主說的這是哪裏話,你若是不放心,老衲可以派人護送。再說,人人都知道江公子跟你是過了命的交情,有他在外面守着,雲宗主應該不用擔這樣無謂的心事罷?”
江尋意起身打斷了他的話:“大師,不好意思了,這鬼寺尋意也正想進去長長見識。”
他這一起身,立刻又是無數道目光看過來,江尋意負着手任人打量,有意忽略了江漠樓拉他衣袖的手和雲歇瞪過來的一眼,隻是盯着無祿大師等他回答。
無祿大師的目光在雲江二人之間轉了一圈,心中也是有些納悶,他原來以爲憑雲歇和江尋意的關系,要做什麽肯定都是之前商量好了的,結果這樣看來,兩個人之間竟好像是産生了分歧。
難道是利益當前,連這對平時好的能穿一條褲子的兄弟都要因此反目了?如果當真是這樣……倒也沒什麽不好的。
其實無祿大師一開始心中想要算計着進去鬼寺的人就是雲歇,雲歇修爲高,勝算大,同時行事卻果斷狠毒,選了他,其他蠢蠢欲動的人都無法、也不敢提出任何異議。并且另一方面他地位雖然尊崇,年紀卻輕,如果到時候當真從寺中得到什麽,屆時也好擡出長輩來壓制。
如今就算把人選換成江尋意,那效果也是一樣的,而且不管最終是誰進去了,雲、江二人要是能真的因爲這件事反目,靈隐和陽羨勢必不再守望相助,那更是喜聞樂見。
雲歇萬萬不能放心讓江尋意一個人進去,情急之下也不等無祿大師說話了,直接轉頭向他道:“江掌門,雖然你現在是掌門了,可是到底年紀比我小,資曆沒我深,說起來還應該稱呼雲某一句‘師兄’,所以你難道不應該……”
“此言甚是。所以雲師兄難道不應該讓着我這個晚輩一些麽?”江尋意反應出奇的快,打斷了雲歇迅速接口道:“這件事我不能讓步,請你包涵。”
說起來他心裏比雲歇還要憋屈,本來就被那句“主角有生命危險”弄得心神不定,偏偏又不能向雲歇一樣把自己的憂慮說出來,又是煩亂又是着急,也沒有心情慢慢掰扯這件事。看雲歇還想說什麽,最後索性不管不顧地道了一句“我去了”,就飛身直接從百尺高台上挑了下來,落在靈台中間。
江漠樓一下子站了起來,但在接觸到江尋意的目光之後,他抿了抿唇,拳頭在袖子中攥緊了,又慢慢地坐下了。
雲歇被江尋意一句話噎個半死,這時候看他任性妄爲,脾氣上來了,也有些急眼,怒道:“偏不讓着你!江尋意,我倒要看看沒我的同意,你今天進不進得去那個鬼寺的大門!”說着也跟着一躍而下。
霍開結結巴巴地道:“他、他們兩個剛才還那樣,怎麽現在又變成了這樣,難道真的是爲了争寶?不……不可能啊,他們都不是這樣的人啊。”
無祿大師看着落在場子中間的兩個人,眼珠一轉,歎道:“二位本來是好兄弟,怎麽好爲了區區一件不知名的寶物傷了和氣。這樣罷,不如公平起見,老衲和在座的各位掌門做個見證,二位比試一番,誰要是獲勝,誰就進寺,如何?”
他到了這個時候還不忘挑撥離間,台上的衆人本來因爲雲江之間的争執驚愕異常,聽了無祿大師的話,又不由都有些興奮起來——靈台雙璧素來齊名,平時也不是沒見過他們出手,的确是修爲高深,功夫精妙,隻是卻從來沒有将兩人分出個高下來過,可以想見如果這兩個人打一場該有多麽的精彩,想到這裏,大多都面露期待之色。
江尋意卻十分不上道:“我不跟他比,無論輸赢,總之這寺我今天去定了。”
他在說話的同時,身子已經淩空躍起,影如流光,向鬼寺的方向沖去。
雲歇喝道:“你給我站住!”跟在江尋意後面,雙手結了個法印,一道藍光立刻從他掌心飛出,如同一道巨大的屏障,擋住了江尋意的路。
江尋意身形一滞,雲歇已經五指成爪,探手向他肩頭抓去。
他這一下看似平平無奇,實際上暗藏玄機——知道對手是江尋意,雲歇又怎麽會不謹慎行事?即使平時再怎麽濃情蜜意,他們兩個互相都十分清楚對方的厲害之處,一到動真格的絲毫不敢有半點懈怠。
雲歇身形連閃,瞬間一連變了好幾個步法,一時觀戰之人隻感覺四面八方都是人影,各自伸手攔向江尋意,掌影重疊,放眼望去,簡直避無可避。
避無可避,那就不避!江尋意冷笑一聲,淩空轉身,于千萬人影中仍顯得從容不迫,右掌卻已呈刀狀,準确地劈向雲歇的手腕。
這人倒真是狠心,這一下要是打實了,恐怕要叫他砍下一隻手來,雲歇縮手變招,一腳踢向江尋意的小腿。
江尋意躍步而起,将他的腿踹開,反掌向上,恰好接住雲歇揮過來的拳頭。
兩人拳腳相加,打的緊湊異常,幾個平時和他們交好的人原本看這勢頭不對想要上前拉架,結果誰也插不進手去。
又過了幾招,雲歇忽然後躍,飛快地從袖中掏出三張符咒擲出,在江尋意四周憑空幻出三條巨龍。那龍将他圍在中間,仿佛有靈性一樣随着江尋意的動作飛舞,雲歇趁機躍起,身形一閃,轉瞬間就接近了鬼寺的門口。
江尋意呸的一聲,随手一招,掌中頓時出現了一副弓箭,他舉起銀白色的巨弓,三箭同發,例無虛設,将那三隻巨龍各自穿喉而過,他自己則順勢揮掌拍向雲歇後心。
江尋意出手毫不留情,雲歇隻好轉身迎上,同樣揮掌拍出,兩人靈力相撞,發出霹靂一般的巨響,跟着各自倒退兩步,“嗆啷”一聲,幾乎是同時拔劍出鞘。
雲歇用昆吾劍拄着地,喝道:“江尋意,你今天是一定要跟我作對了?”
江尋意緩緩擡起滅華指着他:“要是你肯讓一步,我也就不用費這個事。”
雲歇道:“做夢!”
随着他這一聲暴喝,劍氣轉瞬之間逼到了江尋意眼前,一時間華光閃爍,如同雷霆震怒,江海成波,氣勢洶洶滅頂壓來。
卓崇驚道:“天哪,這一劍誰接得住?雲兄真是的,怎麽能這麽不留情面!他就當真不怕傷了尋意嗎?”
江漠樓這時候反倒冷靜下來,淡淡道:“不會。”
卓崇道:“什麽不會……”
一語未畢,一聲清嘯沖天而起,江尋意手腕一翻,滅華轉眼間演化成萬千幻影,在他身前排成了一個劍陣,恰好擋住了雲歇那淩厲無比的一劍。
他跟着右掌一攤,長劍萬萬合一,又回到了手中,江尋意飛身躍起,衣袂飄飛間在半空一個翻身,姿勢美妙之極,将手中佩劍平平一掄,照着雲歇的頭頂拍了下去。
劍芒吞吐如同五彩琉璃,映的他一張雪白的面龐更加俊美無比,偏生眸光冷冽,淩厲如鋒,雲歇側頭避開,劍鋒斜指,索性直接撞向江尋意懷裏。
江尋意擰腰一讓,雲歇的劍尖擦着他的腰帶劃過,巴掌寬的腰帶斷成兩截,與此同時,他也被江尋意反手撕下了半邊袖子。
之前他們兩個剛剛拔劍,相沖的劍氣便震的整個靈台都晃了晃,跟着接下來的動作也是越來越大,直到最後江尋意那一劍拍出,沒把雲歇拍扁,反倒将地面砸出了一道長長的裂痕,站在那一片的弟子慌忙閃避,生怕一不小心就掉進了地縫裏。
周圍大多數的人原本還在看熱鬧,這下子也坐不住了,沒想到兩個大爺能打到這樣的地步,已有人忍不住道:“看他倆平日關系那麽好,也不像裝出來的,鬼寺裏到底有什麽?竟能讓人拼死拼活到這個份上。”
江尋意将挂在腰上的殘破腰帶扯下來甩到地上,飛起一腳踢向雲歇面門,雲歇不閃不避,左手倏地探出,直接攥住了江尋意的腳腕。
江尋意索性扭腰借力而起,以雲歇的左手爲支點,另一隻腳連環飛踢。雲歇偏頭躲過,松手一甩,江尋意便向後翻身退回,單膝半跪落在地上,跟着在自己的劍柄上一推,劍閃寒芒,向雲歇刺去,中間沒有半分停留。
豈料雲歇揚唇一笑,非但不躲,竟然上前一步,自己朝着劍鋒湊了過去。
他這一湊,場中半數的人驚呼出聲,江尋意更是吓了一跳,連忙收劍,劍尖在距離雲歇咽喉處一寸遠停下,冷汗已經順着江尋意的面龐滑了下來。
雲歇一直沉着的臉終于得以真正展顔:“你果然還是舍不得傷我。”
江尋意吓得夠嗆,怒罵道:“我呸,少自作多情了!你舍得死,我就舍得殺!”
最後一個“殺”字森然而出,與此同時,江尋意揮劍便砍,其勢淩厲無比。
然而爲時已晚,雲歇何等眼力,僅僅是江尋意之前那一瞬間的遲疑,就已經讓他找到了對方因爲匆忙收劍而露出的破綻,側身一閃,右手食指中指并攏,斜斜向江尋意胸口點去。
說實話,江尋意有多麽怕傷到雲歇,雲歇對他的心疼就更是隻多不少,因此這一指并不甚重,隻求将他逼退而已。卻沒有料到,指力剛剛及至胸口,江尋意一口鮮血就噴了出來,身子一軟跪在地上,咳嗽的幾乎擡不起頭來。
台上的驚呼聲中,無祿道:“恭喜雲宗主,是你勝了……”
雲歇看見江尋意吐血的那一刻,簡直肝膽俱裂,吓得魂都飛了,哪還聽得見對方的話,連忙沖上去抱住他,急道:“阿尋,對不起,我不是……你、你怎麽樣了?你可别吓唬我……”
剛才還打的你死我活,轉眼間又是一個舍不得砍,另一個摟摟抱抱,這兩個人到底搞什麽鬼,簡直讓圍觀群衆都要不明白了,正納悶間,忽然又見雲歇的身體一下子僵住了。
他被江尋意點了穴道。
“是我對不起你,我沒事,剛才就是裝出來吓唬你的。”
江尋意慢悠悠地站起來,擡袖子擦了擦唇邊的鮮血,架着雲歇的身子靠在旁邊的一棵樹上,向無祿大師道:“我進去了。”
他剛才故意逆運内息,逼出一口血來吓唬雲歇,自己也不大好受,緩緩俯身撿起地上的佩劍,遠遠向江漠樓擺了擺手,轉身進廟。
這兩個人玩起無賴招式來半斤八兩,一樣的不要臉,誰也沒辦法說誰,然而看着雲歇的表情還是讓無祿大師感覺到一股寒意。他也怕把雲歇給惹急了,對方殺人放火,眼看着江尋意的背影已經漸漸沒入了寺廟投下來的一片陰霾當中,便轉頭向高處看台上的江漠樓道:“江二公子,這是你靈隐派獨門的封穴手法,現在勝負已分,令師兄也已經進去了,還勞煩你放開雲宗主罷?”
江漠樓收回直直盯着鬼寺的眼神,站在原地思考片刻,一言不發地飛身躍下,快步走到雲歇身邊,一手扶住他,一手爲他解開了穴道。
他雖然看雲歇不順眼,但到底潛意識裏還是把他當做自己人的,此時也覺得江尋意的行爲有點反常,皺眉道:“他到底怎麽回事?”
雲歇被氣得不輕,怒氣中又摻進了擔憂心疼,更加煩躁:“誰他娘的知道那小子一天天的心裏都在想什麽……”
他一句話還沒有說完,那鬼寺裏面忽然傳出“轟”地一聲巨響,整個寺廟晃了晃,屋頂上的瓦片被震松後紛紛落地,發出噼噼啪啪地亂響,離寺廟近的人連忙狼狽退後。
雲歇上前幾步,變色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正在這時,更加劇烈的震動再一次傳來,這一次不光是寺廟,連着地面都開始抖動起來,狂風平地而起,瞬間飛沙走石,樹倒屋傾,功力尚淺的幾乎已經站立不住,東倒西歪地摔在地上。
雲歇逆着風向前走了幾步,召出昆吾握在手裏,無祿大師驚道:“雲歇,你要幹什麽?你不要亂來,這寺廟進去的人多了真的會塌啊!”
雲歇冷着臉道:“我管不了那麽多了!”
他們在外面一片混亂,其實江尋意的處境卻并沒有想象中的那麽艱難。
他記憶力過人,甫一進寺廟就感覺異常熟悉,再走了幾步更加确定,這哪裏是什麽鬼寺?分明就是當初和燈大師說過的可以屏蔽系統的那個寺廟!
江尋意順着當初走過的路線一路到了正殿,揚聲道:“大師?和尚?老頭?……喂,和燈,是不是你又在裝神弄鬼啊!快給小爺出來,不然我放火燒了你這破寺!”
然而他連喊了好幾聲,四下卻是空空蕩蕩,唯有回音不絕。
江尋意擡手摸了摸下巴,正在思考,眼角餘光忽然瞥見身側銀光閃過,他連忙閃身一讓,警惕地按住劍柄,卻見一把圓弧狀的彎刀從自己身邊幽幽地飄過來,定在半空,速度極爲緩慢,就像是有一隻無形的手将它遞過來一樣。
“逝刃?”
江尋意說完這兩個字,竟然見到那把刀在他面前晃了晃,就像在點頭稱是一樣,頓時心生好奇,伸指在刀柄上戳了戳:“哎,你能聽得懂我說話?”
逝刃又一動,江尋意放開手,隻見它在半空中劃動起來,刀刃橫平豎直地在空氣中割出了一個長方形,在它割出的區域,就像是一道打開的大門,裏面映出了一副與這個世界完全不同的景象。
江尋意第一眼看過去,表情就立刻僵住,心髒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那桌椅門窗,那兩個相對而坐的人,一直是多少次深夜裏夢回驚醒後揮之不去的惆怅,惦念的久了,他甚至已經有些不再敢想自己此生是否還能得見,卻在猝不及防的時刻就這樣出現在了面前。
這、這裏是……
就在這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裏面傳出來:“江謹,你怎麽能這麽喪心病狂,你真的要送尋尋過去?”
說話的是個十分漂亮的女人,其實她的年紀絕對不會很輕,但偏偏那張精緻的臉上沒有多少歲月的痕迹,反倒更有了一種獨特的韻味,隻不過現在看來顯得有些憔悴。
江尋意急促的呼吸着,忍不住走上一步,身體幾乎要貼在那片被打開的空間上,隻不過面前似乎有什麽無形的屏障在阻攔着他,讓他無法闖入。心情激蕩之下,一時也無暇深思聽到的話都是什麽意思,他手扶着牆面,身體慢慢滑下,忍不住跪在了地上。
身爲人子,這麽多年來不曾回報父母半點養育之恩,反倒纏綿病榻,累得全家人擔憂操勞,最後還要讓父母承受喪子之痛。如此不孝,能做的,恐怕卻也隻能是隔着時光虛空,跪一跪了。
女人對面還有一個面容英俊的男人,此時他的臉上也是滿滿的無奈:“簽署協議的時候,我也不是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現在能有什麽辦法?不送尋尋去,難道要送予岸?”
他這樣一說,女人也不說話了,隔了一會才咬着牙道:“你當初爲什麽要參加那個東西?明明知道這種機密事件一旦沾上了邊全家都會有風險……我恨你!”
江謹默然不語。
然而即便是這樣說,女人的态度顯然也是無奈地同意了對方的提議,良久之後,她又低聲道:“千萬不能讓予岸知道。”
江尋意從一開始見到父母的驚詫中回過神來,他們的對話一一流過心間,忽然讓他感覺到一種未知的恐懼,失聲道:“你們……這是什麽意思?!”
然而沒有人可以回答他,畫面卻漸漸在面前消失了,江尋意皺眉,沖着逝刃道:“你給我看這個沒頭沒尾的東西是什麽意思,再給劃幾刀,讓我把話聽明白成不成?”
他話音剛落,身上的裝着洗髓玉的荷包忽然掙脫衣帶落在了地上,洗髓玉從裏面滾了出來,頓時無數黑氣缭繞,半空中傳來冤魂哀嚎,整座寺廟都開始晃動起來。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江尋意立刻反應過來,這玩意是天下至陰至邪之物,自己帶着它,原本一直分出一部分靈力來壓制,隻是剛才和雲歇一戰太耗力氣,再加上此時情緒波動過大,竟然壓不住這東西了!
洗髓玉在地上越變越大,上面浮動出無數冤魂厲鬼臨死前的慘狀,全都是因洗髓玉而死的人生前最痛苦的時候留下的那一瞬間執念,畫面極其殘忍血腥,簡直辣眼睛,江尋意連變化了七八個法訣都控制不住它,隻好苦笑道:“幹什麽,今天這是想整個放映廳嗎?家庭倫理看完了又上這個?暴/力/血/腥易遭禁播的啊。”
“轟隆”一聲巨響,塵土飛揚中,寺廟已經塌了半邊,這對于江尋意來說自然還不至于傷到,他踩着滅華懸在半空,打量了一下洗髓玉,正在猶豫要不要先不管這東西離開此地,身後傳來劍氣銳嘯,未曾轉身,已經被一個人緊緊摟在懷裏。
氣息太過熟悉,江尋意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一動不動地任對方抱着,微微笑道:“雲歇,我還甩不脫你了是吧。”
雲歇捏着他的下巴把江尋意的臉扳了過來,粗暴地咬了他的下嘴唇一口,怒氣沖沖道:“你什麽時候才能乖乖聽點我的話!一定要讓人擔心死才……阿尋,你……哭了?出了什麽事?”
他的語氣剛開始還帶着一股濃濃的火藥味,然而在看到了江尋意眼角的淚痕時,立刻變成了心疼和驚慌——從小到大,雲歇從來沒見江尋意哭過。
江尋意覺得自己整個人似乎已經分成了兩部分,心中明明各種情緒翻攪,恐慌與疑惑交織,壓抑的幾乎喘不過氣來,隻是痛苦到了一定程度,表面上反倒奇迹般地表現不出來了,仿佛靈魂與變成了毫不相幹的兩個人。
他表面上連說話的腔調都沒有改變半分,然而當頭而來的悲哀憤恨幾乎滅頂,讓他想要大哭大叫,想要鬧個天翻地覆,想要不顧一切地用這個世道,爲他多年的可笑作爲陪葬……太痛苦了,真的太痛苦了。
就在失控與壓抑的邊緣,他看見了雲歇。
江尋意十分清楚,無論自己做了什麽,想做什麽,隻要他的一句話,雲歇絕對不會有半分的推辭猶豫,所有自己擔不住的事,都可以毫無顧忌的推給他,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
然而奇迹一般的,看見了這個人,他竟然又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力氣,還能咬一咬牙,把那行将崩潰的情緒全部壓回幾乎已經麻木的軀殼裏面去了。
他聽了雲歇的話,有些驚愕地抹了抹臉,語塞片刻後笑了笑道:“什麽哭了,我自己都不知道。風沙迷了眼吧,我有什麽可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