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幻影看起來與現實中的景物一模一樣,唯獨方向是相反的。江尋意之所以能夠分辨出來,是因爲他記憶力過人,加上生性敏銳,很快就感覺到了微妙的不同。包括後來看到雲歇的幻影,立刻感覺出他是左手持劍,與平日裏的習慣恰恰相反,這才确定了自己眼中所見亦非現實。若是常人,身入幻境之後五感也會随之被假象蒙蔽,心智一失,就很難脫身而出了。
雲歇坐在江尋意的身邊,一手支着下巴笑吟吟地看着他說話,聽到這裏揚手将一個什麽東西扔在桌面上,發出“嗒”地一聲輕響:“阿尋,還是你聰明,這東西可不就是幻空鏡嗎?”
幾個人同時看去,雲歇扔在桌上的鏡子隻有一個巴掌大小,背面雕着一個面目猙獰的鬼頭,杜黎伸手将其翻過來,隻覺得眼前一晃,鏡子的正面清透耀眼,發出淡淡的銀光,看外形正是傳說之中的幻空鏡。
江尋意道:“你得手的速度不慢,看來最近有長進了,有空我要和你比一比。”
雲歇道:“你又不服氣了?唉,你這人就是好勝,要我說何必呢,其實這都是你的功勞啊……”他忽然湊近江尋意,擡起袖子将兩個人擋住,輕輕沖着他的耳朵道:“咱們夫夫一體,你計較那麽多幹什麽?日後咱們可以更加的勤于雙修,共同進步……”
江尋意耳根子都紅了,又不好當着這麽多的人面公然毆打他,隻能咬牙切齒地狠狠白了雲歇一眼。
其實他完全可以不必如此,兩人這不分場合的恩愛已經把别人都秀麻木了,柔柔低頭摳着袖子上的珍珠,餘弘拿着空茶杯送到唇邊喝的認真,杜黎翻來覆去地看着那鏡子,直到雲歇坐正了,這才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問道:“二弟,那你說的怨氣又是怎麽回事?”
江尋意揚了揚唇角,向跟着進來的餘弘道:“你說說,發現了什麽?”
餘弘經他點撥,已經意識到骨灰的不對,忙道:“我發現剛才院子裏面的白色粉末放在手裏的感覺很沉,不像拿了一把骨灰,倒像是抓了一把鐵粉,可是我看來看去,還是覺得應該是人骨燒剩下的殘餘啊。”
江尋意道:“因爲那不是普通的女妖,而是女妖娆。”
這個詞他剛才已經跟雲歇說過一遍了,另外三個人卻異口同聲地道:“那是什麽?”
江尋意剛要解釋,雲歇卻已經語帶嘲諷地道:“咦,餘弘和朱姑娘不知道也就罷了,杜家主你居然不知道女妖娆是什麽?這可是當年流傳很廣的民間兇鬼啊。說的就是很多富家子弟還沒有娶妻就死了,家裏人爲了讓他們到了陰間不孤單,于是到處高價征尋合适的女屍,不過這要死的那麽湊巧,還是有點難度的,于是很多窮苦人家爲了掙錢,就活活将自己家的适齡女兒悶死在棺材裏再賣出去,這也就是死人比活人還要值錢的由來了。”
他幽幽地盯着餘弘的手,繼續道:“可憐這些姑娘年紀輕輕,不但死的慘,還是被……家人出賣,又怎麽能夠沒有怨恨呢?她們被封在棺木之中,久而久之就因爲毀天滅地的怨氣而有了法力,吞噬了身邊男子的屍骨,得以破棺而出,到處作祟。後來被一雲遊道人一把真火燒了個幹淨,如今想必是有人将她們的骨灰收集起來,借助這種怨力啓動了幻空鏡吧……”
他說到“被家人出賣”的時候有意把字音咬的重了一些,杜黎臉色有些發白,拿起茶盞喝了口茶。
江尋意微微垂眼,這正是他一開始試圖超度女妖娆的原因,隻不過對方爲數衆多,怨念又實在太強,被他超度的隻是少數而已,剩下的還是被雲歇一劍滅了個幹淨。然而即使惋惜,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唉,真可憐呐。”雲歇總結道:“這些女子因爲被抛棄才會如此兇狠,要是但凡當時有人珍惜她們,也就不會落到這樣的地步。餘弘,你捧起骨灰的時候有沒有感覺到,那原本應該是女子嬌嫩的肌膚?她們會以爲你是心愛她們的情郎,卻沒有想到你又一次的将其抛下……”
“雲師叔!”餘弘牙齒打架,那表情看起來恨不得把自己的手給剁了:“你不要再說了!”
雲歇惡劣地笑了起來,杜黎卻起身道:“這幻空鏡是難得的法器,既然如此,看來隻要它在手上,不愁找不到那個人。此事還拜托雲宗主和江公子了。我尚有要事,先走一步。”
雲歇莫名看杜黎不順眼,說這一番話看起來是吓唬餘弘玩,事實上卻是在字字句句嘲諷他們杜家當初讓杜衡頂替杜黎成爲祭品的事情。他不過過把嘴瘾,但是也沒想到對杜黎刺激這麽大,見對方臉色難看的幾乎掩飾不住,逃跑一般急急忙忙離開了,不由愕然。
江尋意眼神中閃過深思,然而當雲歇看過來的時候,他的表情卻已經不露痕迹,起身走到窗邊,半晌回首道:“天亮了。”
旭日東升,晨曦偷偷邁過窗棂灑在他的身上,鍍了一身燦爛。
朱柔看着他被日光鍍出的精緻輪廓,心中從那一晚上就生出的糾結在此刻愈發地紛擾,不知怎麽的,一句在心裏想了好久的話就那樣脫口而出:“江大哥,咱們已經拜過了堂,我真的嫁你好不好?”
初初見面的時候,她的确是一時被雲歇的氣質吸引,但很快就發現這個俊秀溫柔的男子實際上面熱心冷,似乎天下沒有什麽人值得他放在眼裏,并不像想象中那般知情識趣,原本就不深的感情也就煙消雲散,反倒是幾次和江尋意打交道,不由自主地爲他那種冰封的溫柔沉迷,竟是越陷越深,輾轉難忘。
誰知道這倆破男的搞到一塊去了!
朱柔說出這句話之後就後悔了,然而江尋意聽都聽到了,這話也沒法收回去,她眼裏也就帶了些難以言喻的渴望,向他看過去。
江尋意隻是一怔就笑了起來,仿佛玩笑一般:“你說真的啊?”
他不會向雲歇那樣對女子說什麽特别傷人的話,甚至沒有直言拒絕,但朱柔的心一下子便沉了下去。
江尋意曾經位列修仙界五公子之首,能把喜怒無常的雲歇、爲人冷漠的江漠樓全都比了下去,除了容貌之外,就是因爲他雖然看起來神色偏冷,但稍一接觸便知,此人實際上風度脾性俱佳,素來有君子如玉的美稱。最起碼現在朱柔眼中所見,能讓他失态、窘迫、氣惱、口出惡言的,唯有雲歇一人。
自己說了那一句話,好像把整顆心都捧了出去,但是江尋意的笑容還是那麽合宜,話語不起半分波瀾,甚至因爲自小的良好教養帶着一絲有些歉疚的溫柔,那是因爲……心裏從來就沒有過她啊。
電光石火之間,心中閃過很多念頭,然而朱柔隻是淡淡一笑,接着江尋意的話答道:“不是啊,我開玩笑的。”
雲歇打斷了他們兩個的對話,起身趕人:“說完了吧?亂開什麽玩笑,我吃醋了。阿尋要娶也隻能娶我一個人,壓根就沒你什麽事。折騰了一晚上,餘弘,你帶着朱小姐出去玩去罷,我和阿尋還有悄悄話要說。”
餘弘和朱柔被雲歇不由分說地趕了出來,心裏也有點不好意思,隻好輕言細語地跟朱柔道:“朱姑娘,你别在意啊,雲師叔對誰都這樣的……”
朱柔倒是一點都不生氣,淺淺一笑道:“對你師叔也這樣?”
餘弘愣了愣:“啊,那倒不會。他們……他們是靈台雙璧嘛,過命的交情呢,感情當然和别人不一樣。”
朱柔悠悠地道:“想當年靈台之上,這兩個人比武較藝,并肩奪冠,何等意氣風發……可惜我年紀小,未曾見過。不過算了,到現在還有什麽不甘心的。”她拽了下餘弘的袖子:“走罷,咱們去找杜大哥,讓他幫忙安排兩個房間。”
江尋意沒有阻止雲歇趕人,直到聽着兩個人走出了院子,他才一拂衣坐到了桌前,伸指在幻空鏡上一彈,那鏡面頓時發出“铮”地一聲嗡鳴。
江尋意道:“杜黎的話沒說完啊。當初咱們來這裏,是因爲杜瑞受到了班門納詛咒的事情,可到現在爲止,我沒有看出來這件事和女妖娆有什麽關系。”
雲歇在他身邊坐下:“阿尋,你可知道我這鏡子是從哪裏拿到的?”
江尋意懶洋洋地揚了揚下颏,示意他說。
雲歇道:“你跟别人成了親之後,我痛不欲生,失魂落魄,就在杜家溜達着散心,結果轉來轉去的就迷路了,走着走着,再擡頭一看的時候發現哎呦不得了,竟然到了他家的祠堂裏面!”
即使雲歇十句話中有九句半是扯淡,江尋意也能從出提煉出他要表達的重點:“你去探了杜家的祠堂?裏面有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