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正凡苦笑着點了點頭:“父親知道這件事。隻不過我也因此直到他老人家仙殒都沒有回去看上一眼,實在不孝。”
江尋意用力捏了捏他肩膀,雲歇眼角瞟了二人一眼道:“可是這個焰極門名不見經傳,我倒是好奇了,有什麽讓正凡你這樣卧底的價值嗎?”
卓正凡忽然覺得肩膀有點癢,在江尋意收回手的時候忍不住揉了揉,道:“它現在叫焰極門,你沒聽過不奇怪。不過雲兄總該知道三十年前被八大門派一同圍剿的水焰宮罷?那才是焰極門的真正前身!”
事情一件比一件出人意料,水焰宮當年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乃是一個十分出名的邪教組織,江尋意對于它的印象跟法/輪/功差不多,門下的弟子個個都是神經病,什麽靜坐□□捅人都是他們在搞事,發起瘋來連官府都不敢招惹。而且水焰宮最爲臭名昭著的地方是他們還十分酷愛進行人體試驗,研究各種生化武器,尤其喜歡折騰屍體。因此最後修仙界忍無可忍,這才糾集人馬圍剿,付出了慘重代價之後,終于将其一把火燒了個幹淨。
沒想到當年的水焰宮竟然還有餘黨,更竟然被他們給碰上了。
不過江尋意最意外的是,當年甭管爲善爲惡,好歹也是數一數二的大派,居然能窮到這個份上。
大通鋪,我靠。
卓家的情報系統一向發達,雲歇沒有多餘去問卓正凡是怎麽知道這個消息的,而是道:“既然當年的水焰宮都能滅,咱們要想收拾了留下的這點人更是不在話下,當初你若是與我和阿尋說一聲,陽羨和靈隐出人出力絕對不在話下,如此暗中行事是不是謹慎過頭了?這一點你不會不知道,居然費這麽大的功夫卧底,難道是其中還有什麽變故發生嗎?”
卓正凡道:“雲兄你猜的對,我這樣做,是因爲情報中顯示洗髓玉在這裏。”
江尋意驚疑道:“洗髓玉?難道焰極門竟然和魔族勾搭到了一起?”
他心思較爲機敏,很快想到另外一樁事,向雲歇道:“我聽說當年水焰宮最擅長的就是趕屍煉屍,你說那些被開了十三個氣竅的屍體是不是也是他們整出來的?還有……複活的宣離?”
卓正凡緊張道:“你的話當真?!”
雲歇聲音沉穩,不緊不慢地道:“阿尋的猜測的确有可能,不過你們兩個不要急。正凡,我們來都來了,肯定不能看你孤軍奮戰,你在這裏的底牌部署就都說了罷,我跟阿尋到這裏來本來也是想弄清楚一些事情,現在正好配合你。”
江尋意一點也沒有對雲歇代他決定的事情感到不滿,笑道:“正是。讓我猜一猜,今日看見正凡,我突然想到這些年來無緣無故不見蹤影的人可不少啊。當年同你一起不見的任天齊,尚成,十五年前莫名其妙落崖消失的朱旭……這麽說來,是不是大家都還有重見之期了?”
他記性極佳,一連串地說下來,竟是沒有遺漏。
卓正凡感歎道:“尋意,你還真是神了,這些人裏面除了張大哥沒有到,大概是真的遇到了不測以外,别的人全都是父親暗中安排過來的。”
他和這兩個人相交多年,知道江尋意這邊還算好說,雲歇那裏可得交代清楚,不然說不定就會多心,因此又解釋道:“來的人不少,但卻一直沒有驚動你們倆。是因爲父親說過‘雲歇和江尋意是你們這一輩中的領軍人物,他們以後的路定會比你們走的更遠,不該來做這樣的事’。你們也知道,我父親一向就對你們十分看重,他實際上是想保護你們……”
這話一說,不但江尋意歎了口氣,連雲歇都有些動容:“承蒙卓前輩這樣厚愛,我卻一直一無所知,真是慚愧。你放心,此番我一定盡力助你,斬妖除魔原本就是我輩的責任,如何能讓你一個人擔着。”
卓正凡歎道:“好兄弟,多謝你們。不過已經沒什麽部署了——這二十年來前後共有十七名少年英俠來到了這裏,現在……隻剩下我了。”
江尋意道:“什麽意思?”
卓正凡道:“你們來了這裏,應該也看到了,焰極門分爲外門和内門,像咱們這樣的年紀才拜入的一般來說不會得到太多信任,來了以後都隻能先在外門呆着,要一步步熬到上邊,才能接觸到機要。這個過程鼓勵門下弟子相互厮殺,殺人無罪,赢了便可以得到獎勵,這樣一來,自然人人都要争先恐後。并且有的時候煉屍找不到合用的屍體了,也是從外門弟子中選人上去,兄弟們……唉,就這麽着一個個地都殒身于此,實在令人心痛。而且這裏的門主更是個絕頂神秘的人物,我九死一生熬到内門,可是到現在連他的面都沒有見過。”
江尋意欲言又止,還是把到了嘴邊的話咽回肚子裏:“嗯,這麽說我就明白了,既然如此,那就徐徐圖之罷。”
他遠遠聽到附近似乎有喧嘩之聲,便又道:“正凡你跟我們說話說了這麽久,要是還不出去,隻怕會引起别人的懷疑。”
卓正凡一臉深以爲然,點頭道:“說的是。你們和我一起出去罷,也好回去早點歇着。”
江尋意一想那個臭氣熏天的房間就頭皮發麻,甯願睡在外面喝風吃土,連忙道:“不不不,不必了。就當我和雲歇被你懲戒了,先在這裏躲一陣子吧。”
江尋意這個毛病老朋友都知道,卓正凡眼珠一轉就明白過來,大笑着要去搭江尋意的肩膀:“你小子怎麽還跟個姑娘家似的,想當初老哥我可是在這裏足足住了十年!”
結果江尋意的肩膀沒搭着,他的手半道被雲歇截了過去。卓正凡一愣,雲歇已一臉真摯地緊緊握着他的手道:“正凡,你快走罷!”
“……”卓正凡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這是被嫌棄了,眼睛在江尋意身上掃過,立刻“呸”了一聲:“雲歇,這麽多年沒見,你怎麽還是這個死德性!”
他見雲歇靠在江尋意身上賤兮兮沖着自己笑,十分想用“狗男男”三個大字糊他一臉,又礙于江尋意滿臉無知不好荼毒,隻好這麽不疼不癢地罵了一句,帶着一身單身狗的清香離開了。
雲歇伸了個懶腰道:“正凡太聒噪了,吵得我耳朵疼。”
江尋意剛才念着卓正凡這麽多年不容易,硬是把話忍回去了,這會見人走了才道:“正凡他們行事太過謹慎了,反倒錯失良機。要我說還不如趁早把本事顯出來,引起這焰極門門主的注意,說不準還能逮住機會,怎麽着也比這樣生生把人耗死的強。”
他埋怨兩句,想起那麽多人前赴後繼的犧牲,心底也十分不忍。此時劇情已經被攪和的亂七八糟,在《雲起天瀾》裏面根本就沒有提起這裏的事情,卓正凡也從失蹤之後就再也沒有出場過,估摸着他的結局最後也隻是功敗垂成。江尋意這一路查下來,已經大緻明白了系統所謂的查明真相的任務一定和魔族脫不開關系,眼下已經耽擱了不少功夫,他得加快速度才行,并且如果這一次能夠順帶着讓卓正凡全身而退,想必也會是個降低系統能量的契機。
他忍不住又喃喃低語道:“得想辦法……進到内門才是啊。”
雲歇聽見這個祖宗要想辦法就心驚肉跳,感覺從他嘴裏聽到的無一不是幺蛾子,立刻警告道:“咱們兩個必須一個在内門一個在外門才能互相配合,因此不能一起行動。這回要去也是我去,你不要冒險。”
江尋意朗笑一聲,身子拔地而起,淩空翻身,橫躺在一棵大樹的樹幹上,枕着胳膊道:“你最近真是喜歡瞎操心,誰去不是去?以爲我手無縛雞之力,非得躲在你身後嗎?”
雲歇一時無言,心裏不踏實,又知道對方說的話沒錯,于是沒有再繼續勸說,将身子後仰,靠在了江尋意所躺的那棵大樹粗壯的樹幹上。
江尋意躺的潇灑,一塊白色的衣角從樹上垂落下來,随着夜風不斷輕揚,那被月亮投下來的影子便在雲歇的袖口晃來晃去,像是一抓,就可以握在手裏。
然而他下意識地擡手,指間又是一片虛無,什麽都無法掌控。
初見兩小無猜,再逢肝膽相照,這人與他本是刎頸之交兄弟之義,卻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就抽了那一縷最深最重的相思繞在心頭,越纏越緊,落地生根。擔心他,想要他,卻抵不過自己的心疼,生怕摧折了那一身傲骨,斷了這如許深情。
良人如此,扈毒心腸。距離再近,思君不得就是咫尺天涯。
手中把玩的一根柳枝在雲歇修長的指間一轉,轉眼被幻成一支長笛。他悠悠持起,送到唇邊吹奏起來。
雲歇素來風雅,他的笛音一向被稱爲是蜀都一絕,傳說中可以引來飛鳥,羞落春花。隻不過素日裏他總喜歡吹些慷慨曲調,這一晚聽來卻是如訴如慕,婉轉低徊,無數音符似乎帶着銀色的月光紛紛墜地,在寂寂降臨的夜色中,分明便是斷腸。
江尋意在這樣的笛音中漸漸斂了笑意,睜開眼來微微側頭,靜默不語地凝視着遠方。
此時夜色深濃,秋風飒飒,一陣緊似一陣。遠處山腰上的屋舍中傳來輝煌燈火,這燈火掩映在婆娑而舞的樹影後面,閃閃爍爍,就像是霓虹。
江尋意看着那些光亮,神色有些怔忡。
他已經很久沒見過真正的霓虹燈了,那些過往的曾經,遙遠的就像一個從未發生過的幻夢,反而他一直認爲隻是一個書中世界的現今,無時無刻不在彰顯着自己的真實。
到底是現代社會的江尋意穿越到了一本書裏,還是書裏面的江尋意夢見自己曾經到過那樣有着高科技的國度?
千年之前,一個死了妻子還要鼓盆而歌的瘋癫哲學家曾經懷疑過自己其實是一隻蝴蝶1,而如今,在這個寂靜晚秋夜,江尋意的心裏突然也感受到了這樣的迷茫。
他和着笛音吟吟輕歎:“未得長無謂,竟須将、銀河親挽,普天一洗。磷閣才教留粉本,大笑拂衣歸矣……兩鬓飄蕭容易白,錯把韶華虛費……”2
如此一想,便又覺得索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