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大家雖然害怕,但也沒有怕到自己丢了飯碗的程度,反倒是因爲那些縫屍匠的失蹤,鎮子上其餘幹這一行的人生意要好了很多。直到後來,又有人去了那座原先被埋在地底下的村子。”
雲歇笑了笑:“還真是膽大,之前你講在那個村子中一具人的屍體都找不見,接下來又發生了活人失蹤的事,我還以爲肯定不會有人再膽敢涉足那裏了。”
柔柔道:“大人不敢,但那些十來歲的半大小子哪裏懂這些,恐怕是家裏人愈是囑咐着不讓去,他們心裏愈好奇吧。當時去的人裏面就有我大哥,他們到了那村子之後,原本是想找些新鮮有趣的刺激事,大概是轉了一圈覺得太過尋常,心中不甘,竟然閑極無聊,拿了鋤頭滿地的挖寶……”
江尋意身子微微前傾,道:“挖出什麽來了?”
柔柔苦笑道:“挖出來三口大箱子。”
她說到這裏頓了頓,臉上露出厭惡的神色,似乎對下面要講的事情十分忌諱,江尋意心念一動已經反應過來:“箱子裏面裝的,不會就是死人罷?”
“的确是死人……而且我親眼所見,”柔柔頓了頓,艱難地将下面的話說了下去:“因爲挖箱子的事我哥也參與其中,回來之後就病倒了,巫醫說是冒犯了鬼神,需要全家上下所有人都沖着那三口箱子磕頭賠禮才行,所以雖然我那個時候年紀還小,爹娘也還是将我帶去了——那箱子裏面的人沒有穿衣服,全身上下都已經腐爛了,一點點模樣都看不出來,我這輩子都忘不了那副場景。”
雲歇會意道:“所以才誰都辨别不出來他們的身份。”
柔柔點了點頭,目光中露出恐懼:“要知道當時可是冬天啊!大雪山裏冷得要命,要是把人埋起來,就算是兩個月也應該不會變成這個樣子,可那些縫屍匠們才剛剛失蹤了幾天而已,人數也遠不止三個,所以大家雖然懷疑,卻誰也不敢肯定那就是失蹤的人。但要是說箱子原本就一直埋在地底下吧,那現在過去了這麽多年,應該早就變成骨頭渣子了,也不應該是這樣,所以一直也弄不明白。”
“雖然死的不一定是縫屍匠,可那場面實在是、實在是太可怕了!本來就不是什麽好行當,這下更是人人都嫌晦氣,因此我們這裏就再也沒有縫屍匠了,好多手藝也都失了傳。你們要找,還是走的遠遠地去别的地方找罷!”
柔柔好多年沒有提起這件事,好不容易講完了,想想當年的場景,心裏也是發毛,想不明白自己本來是打算這輩子都不提的,怎麽就又稀裏糊塗地秃噜出來了呢,一時間害怕中還帶了幾分莫名其妙地委屈,撅着嘴看向雲歇道:“好啦,我該說的都說完了,這下吓傻了罷?看你們還信不信我的話。哼,剛才說的熱鬧,現在你們倒是去找啊!”
她這口氣明顯是撒嬌,可惜雲歇之前還一副風流倜傥、君子翩翩的樣子,這會過河拆橋,面對着柔柔遞過來的秋波竟像是瞎了一樣,沒有如她所願好好安慰,反倒一臉害怕都站起身來,慌慌張張拉住江尋意的衣角:“阿尋,柔柔姑娘說的是,這個事實在是可怕,要不然咱們趕緊離開罷!”
柔柔:“……”這太幻滅。
江尋意保持微笑,不動聲色地拽回了自己的衣服。他到底比雲歇厚道,拱了拱手道:“多謝姑娘告知。你放心,這件事我們絕對不會向外人提起。”他随手從袖袋中掏出一枚黃紙疊成的平安符:“這個是……之前一名高僧贈給我的,今天就送給姑娘吧。此符十分靈驗,望它能保你平平安安。”
柔柔帶着幾分别扭接了過來,心裏面有點感謝,但又覺得這東西多半沒用,一邊拿又一邊忍不住看了雲歇一眼,卻見他專注地看着江尋意的側臉,目光溫柔,唇角不自覺地微微上翹,也不知道在想什麽。不由怔了怔,心中頓時掠過一絲異樣。
正在這時,一個穿着紅裙的女子遠遠跑過來,揚聲道:“柔柔,你娘喊你回去呢。”
柔柔道:“啊,爲什麽?”
那女子道:“我隻聽說你家好像去了不得了的高人,算命很準,你娘要叫你回去算算姻緣。你哥已經走了,你也快去罷。”
柔柔應了一聲,大概是以爲自己去了之後不一會就能回來,于是随手把那個黃符塞進了荷包裏,向二人道:“我先回去看一眼啊。”
雲歇笑道:“好。今天多謝你了。”
柔柔眼波流轉,似嗔似笑地向他看了一眼,不知怎麽想的又回頭瞧了瞧江尋意,這才反身離開。
她這一離開,江尋意立刻道:“走,咱們去那個村子看看。”
雲歇道:“你急什麽。看河邊那裏多熱鬧,咱們先玩會再過去。”
江尋意驚訝道:“你還要去玩?”
雲歇一把握住他的手笑道:“難得來一次,就當陪我看看熱鬧呗,老是這樣死死闆闆的,你不累嗎?”
江尋意被他拽着不情不願地向前走:“有什麽好看的。再大的熱鬧都有散的時候,再歡樂的事都隻不過是一時,與其等到以後失落,倒不如根本就不去感受。”
雲歇道:“你這樣想就不對了。正因爲眼前的歡樂才是真實存在的,過去了就沒有了,我們才要抓住。能開心的時候,爲什麽不多笑笑呢?”
江尋意不再跟他打機鋒,回頭看他:“雲歇,你到底想……”
雲歇将胳膊在他肩上一搭,若有深意地道:“阿尋,你可知道,這世間許多能讓人愉悅的事都是需要讓人貪圖的,你貪的越多,過的也就越快活。好兄弟同甘共苦,我隻管帶你找樂子,若你肩上的包袱重了,也不如分給我一些。”
江尋意微一垂眼笑了笑,不再反抗,任雲歇帶着他向一邊的場子走去。
他們兩個撿的是最熱鬧的地方,隻見一群人圍成一個圈正在不停叫嚷着什麽,場面十分熱烈。雲歇拽着江尋意的胳膊擠到了最前面,見是兩名年輕男子在中間較量,看起來動作倒是有模有樣的,打到最後,其中一個人竟然将另一個人雙手高高舉過頭頂,抛了出去。
被扔出的人摔得七葷八素,直滾到了江尋意腳下才被人扶了起來,咬着牙道:“我認輸了!”
雲歇道:“咦,今天不是年輕男女相互相看的日子嗎?怎麽還打起來了,難道是搶姑娘?”
旁邊有人聽見他的話,順口接道:“就是不搶也得打呀。今天這樣的日子,要是小夥子們不露幾手自個的本事,又怎麽讓姑娘們知道面前這個是英雄還是膿包?不過劉波這小子下手這麽狠,估計勝了這一場之後,是沒有人願意跟他比了。”
劉波意猶未盡,捶了下胸口大喊道:“還有沒有人上來!”
果然無人應答。
底下有人高聲笑道:“劉波啊,你要是還沒比夠,不如把咱們鎮子上那個小奴隸牽出來罷?随你可着勁的揍,就是打死都不用賠命。”
江尋意微微皺眉,他知道很多地方是有蓄養奴隸的風俗,像這種人一般都是賤籍出身或者犯了重罪,因此被貶爲奴籍。如果沒有人願意出錢購買努力的話,便不屬于特定的人家,人人都可以欺□□罵,就是死了也不會有人問津。
其實這樣想一想,他若果真如陳叔所說是冥坊的女子生出來的,要不是被缇茗仙師抱回來,估計也是個奴隸。
很快,一個蒼白消瘦的少年被人牽了過來,他的脖子上套着一個精鋼制成的項圈,上面還栓了一條鏈子,被人像狗一樣牽在手裏,慢慢入場。
額心忽然一暖,雲歇的手指輕輕拂過江尋意的眉頭:“又皺眉。這隻不過是玩樂罷了,靈隐派不愧是佛家大宗,你這個首席弟子還真是悲天憫人。”
江尋意看了他一眼,突然有些好奇:“我想知道,這個世上還有沒有什麽是你在乎的?”
雲歇想也不想地道:“你。”他補充了一句:“除了你,再沒有别人了。”
在兩人說話的時候,搏鬥已經開始了。
那個被領上來的奴隸少年也不過是十五六歲的年紀,身材十分單薄,往魁梧的劉波身前一站矮了半個頭,一看就不是他的對手。兩個人動起手來更是高下立現,才幾個回合就被劉波一腳踹飛,身上的舊傷都掙裂了,血迹順着麻布外衣凐了出來。
他索性躺在地上不再起來,任憑劉波又踢了幾腳,也是一動不動的裝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