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見——我看見門裏面的的地上散落着一個針線筐,那具屍體就坐在地上,正在用針線一點一點往自己頭上縫那剩下的半塊腦袋!看見我們進去,他就一邊縫,一邊慢慢地把頭轉過來看着我們,兩個眼珠子就好像是假的一樣,在眼眶中間晃晃悠悠,似乎馬上就要掉出來了!然後他慢慢咧開嘴,沖我笑了一下!”
黃威的聲音越來越大:“他的牙齒有些腐爛了,這樣一笑,我就能看見那暗黃色的牙肉和……”
“好了!”雲歇突然拍了拍黃威的肩膀,黃威的聲音戛然而止,眼中還帶着些許沒有消散的恐懼,他迷惘而又驚懼地看着雲歇,半晌才緩過神來,深深地籲了一口氣,頹然抹了把臉,強打精神道:“就是這樣了,總之這個村子古怪的緊,發生怪事也不是這一兩回了。”
江尋意沉吟道:“後來呢?那屍體沒有攻擊你?”
黃威搖頭道:“我們吓得不輕,就都跑出了屋子,待再回去的時候,那半邊頭顱已經縫好,屍體便好好地躺在地上,直到下葬也再沒出現過什麽異常。”
江尋意摸着下巴,半天沒有說話,他的思維還停留在系統的目的上,反倒是雲歇問道:“除了這件事以外呢,你自己親眼所見的,這村裏還有沒有别的異常?”
黃威想了片刻,又道:“之前我就聽說過,這村子裏的人毛病極多,其中有一項就是從來不吃熱食,我原先聽了還以爲是誤傳,沒想到寒冬臘月的到了之後,竟然真的連口熱水都喝不上,問緣故,人家也隻說祖上定下來的規矩,不知道爲什麽,隻是一代代下來就是這樣照做的。”
雲歇回憶了一下,發現昨晚在村子裏的時候,許大家裏端出來待客的果然都是涼飯涼菜,他心中疑雲叢生,覺得似乎有甚麽隐隐的念頭在心中一閃而過,卻又沒能及時捕捉的到,臉上卻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了,這件事……”說到這裏看了江尋意一眼,見他沒有反對的意思,這才接下去道:“我們會解決。”
江尋意微微一哂,雲歇說話,從來都不會說“盡力而爲”、“試試”等模棱兩可的承諾,而是一向都十分肯定自己絕對能夠做到,簡直主角氣場滿滿。
大概他身上真的有甚麽令人信服的力量罷,黃威聽了雲歇的話,竟然真的松了一口氣,拱手道:“那就多謝二位公子了。”
雲歇道:“王村長那兒子你們帶回去先關起來罷,若我查明真相,說不定能找到什麽方法使他恢複原狀……”
他還沒有說完,就聽見一個聲音遠遠沖着一旁河岸上還剩下的村民們喊道:“方家的人在這裏嗎?快和我回去,你們家小三子快要不行了!”
江尋意精神一振,立刻打斷了雲歇的話:“又死人了,快去看看!”
他覺得難得死個人,能趕上實在是不容易,破案心切,跑的也就快了些,把雲歇甩的落後了幾步,前腳剛剛邁進了門,擡起頭來卻不由一驚。
門内正正站着兩名身穿淡藍色海波袍的俊秀少年,衣袂飄飄,腰側懸劍,正是靈隐派弟子的标配,江尋意看到這一身打扮,立刻覺得沒了面具的臉上一層涼風飕飕而過,下意識地轉身就走,正和身後的雲歇撞了個滿懷。
雲歇愣了一下,很快也看見了那兩個少年,瞬間反應過來,将江尋意向自己身後一扯,擋在他的前面,心中念頭急轉,想着應該說點什麽來圓一圓場。
孰料二人這一番舉動把兩個少年看的莫名其妙,兩人對視一眼,一個少年拱手道:“靈隐派衛修齊、聶炎,不知道二位是?”
這兩個少年看起來非但沒認出來江尋意,竟好像連雲歇都沒見過,江尋意聽了這兩個名字倒是突然想起來,此前靈隐派一直在西域設立駐守分部,因此很多弟子偏處一隅,大多數連中原都沒有來過,直到後來自己叛變之後才跟随着江漠樓回了這邊,因此沒見過他們倒也正常。他曾經看過分部名單,倒還記得像是當真有這麽兩個人。
于是心中松了口氣,從雲歇身後轉了出來:“原來二位是靈隐派的仙師,我們兩個不過是無名小卒,不足挂齒。敝姓杜,他姓雲,路過這裏借宿,聽說出了人命,就過來看看究竟。”
雲歇不明就裏,但看着江尋意的口氣就知道危機解除,于是也跟着笑了笑,沖二人一點頭。
大概想不到這個偏僻地方會來什麽鼎鼎大名的人物,因此江尋意懶得編造的姓氏也沒有引起兩個少年的注意。衛修齊打眼一看,雖說修真之人看不出年紀,兩個人外貌都是風華正好,俊秀逼人,長的臉嫩,但身上自有股資深人士的裝逼氣息,加上江尋意腰間那把長劍看上去又有些迷之眼熟,于是也就拱了拱手,客客氣氣地叫了句“雲公子、杜公子”,又解釋道:“我和聶師弟也是路過這裏,覺得這村子裏死氣極重,又一進來就聽說這裏有人去世,因此來此探看一二,既然遇上了,不如一起?”
雲歇暗戳戳看了江尋意一眼,拍馬屁道:“如此甚好,早就聽說靈隐派的弟子雖然出身名門,但風度涵養無不是一流的,雲某心中仰慕已久,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啊。”
也難爲他一番苦心,平日除了照鏡子,看人都沒有用過正眼的,如今爲了讨好江尋意,對着兩個後輩竟然連這樣的話都不要臉的說出來了。
江尋意心中暗道一聲“呸”,眼角卻洩露出幾分笑意,畢竟好話人人愛聽,連旁邊似乎不大喜歡開口的聶炎都忍不住展顔道:“雲公子太客氣了,既然如此,那就請罷。”
于是四個人一同進了内間,走到一半,就可以聽到隐隐的哀哭聲,衛修齊和聶炎涉世未深,見過的生離死别尚且不多,都不由自主露出了隐隐的不忍之色,雲歇那副斯文假笑倒還面具一樣挂在臉上,不緊不慢地邁了進去。唯獨江尋意腳步一頓,閉上眼睛深深地呼出一口氣,眼前倏忽一下天旋地轉,那隐隐的哀哭仿佛勾起了另外一份記憶,回瀾拍岸一樣出現在眼前——
那場景并不屬于如今古色古香的世界,高樓、電梯、長廊、來來往往的白大褂……那是他曾經住過的醫院。江尋意被安置在頂層,得病的那兩年裏,整整一層都隻有他一個病人,除此之外能見到的隻有不時前來探望的父母兄長以及醫護人員,那種單調的白色幾乎逼得人快要發狂。
所以當有一天,他感覺到自己終于要離開這個地方的時候,幾乎可以說是松了一口氣的,然而父母的痛哭聲卻連帶着将别離的痛苦傳遞到了心間,心中泛起不舍的同時,耳邊忽然傳來無機質的機械嗓音:穿書完成任務,可以獲得重活一次的機會,詢問宿主是否接受。
那時候的驚懼、驚喜、迷茫、期盼……種種情緒交織,此時想來,猶如昨日。而來到這個世界之後,他從一開始的步履維艱到逐漸适應,再親手推翻了曾經建立下來的一切……
忽然間,一雙手帶着高于自身體溫的溫度按在他的肩膀上,竟然将魂飛外天江尋意燙的一個激靈,睜開眼來,正對上雲歇擔憂的神情:“叫你好幾聲了也不答應,站在這裏幹甚麽?是不是身體又不舒服了?”
他的目光溫柔中帶着關切,江尋意卻在一瞬間覺得自己好像被看透了什麽似的,也或者是格外不樂意在這個人面前示弱,一把揮開了雲歇的手,惡聲惡氣地道:“沒事!”
然後這次,雲歇卻沒有如願放手,順勢反手攥住江尋意的手腕,冷冷道:“江尋意,你有完沒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