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歇頭也不回的道:“是啊,沒有,你要折回去嗎?”
又是一道閃電劈下,江尋意苦笑一聲,頓時沒了脾氣。然而就在這時,他和雲歇的腳下卻同時一軟,兩人猝不及防,都是一個踉跄。閃電的咔嚓聲震耳欲聾,電光石火之間,江尋意伸手便要将雲歇推開,雲歇卻早有防備,就地一滾撲到江尋意身上,把他護在懷裏。
江尋意一驚,急忙伸肘擊向他胸口:“躲開,我不用你擋。”
生死之際雲歇反倒笑了起來,他的氣息淺淺劃過江尋意耳畔,忽然帶上了說不出的溫柔:“阿尋,其實我一直”
江尋意:“嗯?雷呢?”
雲歇一下被他噎了回去,隻覺得那沒說完的後半句話“咣當”一下砸回肚子裏,一口氣差點沒上來。他一邊懊惱一邊也反應了過來——以那閃電的速度,有他和江尋意你推我搡的功夫,早該将兩人一起劈死了,然而此時卻是一片平靜,連那滾滾的雷鳴都聽不到了。
他環顧四下,頓時吃了一驚:原來不僅黑雲和閃電消失了,連他們來的時候經過的小巷也沒了蹤影,天幕深藍如洗,不見一絲雲彩,唯有兩輪明月高懸,一圓一缺,遙相輝映。他和江尋意的身下所躺竟是一片黑色的汪洋,那水浩浩茫茫,無邊無際,極目望去而不見盡頭,卻不會使人沉下去,亦弄不濕衣服。然而海面并不平靜,氣勢洶洶的浪頭一個大似一個,重重疊疊地拍在他們身前,這也就難怪以雲、江二人這等輕功高手都要立足不穩了。
空曠的空間裏,隻有無邊無際的海,與無邊無際的天,即便身爲大能,也不得不在此地心生敬畏,似乎自己已經成爲這天地間一孤魂,不知所來,不知所往
雲歇低頭與江尋意對視一眼,難得正色歎道:“所謂‘縱一葦之所如,淩萬頃之茫然’,今日方知其境界。”
江尋意面無表情地拍了拍他後背:“雲宗主壓的還舒适否?可否先從小弟身上下來?”
雲歇:“”
他慢吞吞地爬起來,搖頭道:“我怎麽會和你這麽塊木頭疙瘩相交了這麽多年。”
江尋意嗤之以鼻,站起來在海面上踱了兩步,沉吟道:“是幻境嗎?”
雲歇雙腳踏在海面上,身形不住起伏,搖頭道:“誰能有這麽大的本事,能讓你我二人一齊不知不覺的陷入幻境。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不懷好意地掃了江尋意一眼:“幻境中人應當沒有味覺,可我卻聞到阿尋你身上香的很啊!”
江尋意冷笑一聲,揮手淩空一劈,一道火龍倏然而起,向着雲歇身上撲去。
雲歇身形飄逸,滑步避開,卻見到那撲過來的浪頭在火龍身上光芒的照耀下顯得有幾分怪異。他一愣,忙道:“等一下,阿尋,你再照一照這海浪。”
江尋意見他不像開玩笑,便依言伸出手來,手心向上平平攤開,一簇火焰頓時在他潔白如玉的掌心上燃起,又緩緩飄至半空,逐漸變大,照的四周大亮。
這一下他們都看得真切了,每一個浪頭掀到半空時,都會形成一張巨大的人臉,再張牙舞爪的撲回海中。每一張人臉上雖然是表情各異,或喜或怒,或悲或痛,但均是顯得誇張到了極點。
江尋意失聲道:“心魔洞!”
雲歇道:“什麽玩意?”
江尋意眼睛直直地盯着一張張變幻的面孔,口中解釋道:“心魔洞是靈隐山上的一處禁地,據說進了此洞後,人内心的喜怒哀樂會被極度放大,從而沖破桎梏,做出最符合自己本心的事情。我沒進去過,但在一些畫卷上見過洞内的樣子——這些人臉的模樣,正如洞壁上所繪。”說到這裏,他心裏也有了數,這片汪洋多半便是心魔之海了——傳說中藏着宣離魔君身體的地方。
雲歇聽他說完,皺了皺眉道:“可我怎麽覺得,這海浪像是故意躲着我們似的,你瞧。”他說着迎着水流的方向踏前兩步,那海浪果然向後退了退,依舊是打在雲歇腳邊,卻沒有一滴水珠濺在他身上。
江尋意抱劍立在他身後,冷然道:“不知死活的東西,既然知道怕,就不該出現在此處張牙舞爪!”
他說着淩空躍到雲歇身前,擡手召來滅華劍,那劍身上陡然清光大亮,被江尋意雙手握住劍柄,一劍向眼前的巨浪斬去!
劍氣大盛,宛若疾雷破山,電光耀眼,山呼海嘯一般直劈到底,頓時将滔天的巨潮劈成了兩半。
雲歇歎爲觀止,忍不住撫掌喝彩。
兩側的海水順着江尋意劈開的裂縫轟然開裂,一座布滿冰雪的高台破水而出,台子正中放着一具黑沉沉的棺木。
雲歇看見那具棺木時,不知爲何,心中竟是突地一跳,頭腦中有些眩暈,連忙揉了揉太陽穴。
江尋意直接掐訣禦劍上了高台,雲歇怕他出事,定了定神,也跟了上去。
江尋意沒有察覺他的異樣,聽見雲歇上來,頭也不回的道:“我瞧這棺木中定是宣離魔君的身體,怪不得你我突然就闖了進來,一定是碰到結界了。”
雲歇站在他身後,隻覺得自己的心髒越跳越快,幾乎要破胸而出一般。他耳中嗡嗡作響,幾乎聽不清楚江尋意在說什麽,隻覺得他的聲音朗朗動人,忽遠忽近,讓自己的心中陡然升起無限的渴望,那是雲歇苦苦壓抑了數年的渴望。
仿佛有個聲音瘋狂的在心底重複:“占有他——讓他徹徹底底成爲屬于你的——讓他再也不能離開你!”
不對!這是心魔嗎?還是别的什麽?雲歇用盡自己平生的定力克制住沖向江尋意身邊的想法,伸手狠狠攥住明河的劍刃,劇烈的疼痛使他的神志陡然清明。
然而,在高台的另一邊,一無所知的江尋意徐徐推開了棺蓋——
棺中是一張蒼白而極富魅力的面孔,鬓發如墨,五官精緻,面上的神情安詳,似乎還隐帶笑意。
江尋意趴在棺材邊,伸手摸了摸下巴道:“這魔君長得倒是人模狗樣”
他說到這裏,突然腰間一緊,被人一把摟住從棺材邊上拖下來,狠狠按在了地上。
江尋意摔得後背生疼,正要破口大罵,擡眼卻看見雲歇雙眼通紅地看着自己,面上帶了幾分瘋狂之色。
江尋意震驚道:“雲歇?阿歇!你幹什麽呢?”
雲歇重重地喘了幾口氣,似乎試圖掙紮着什麽,但從宣離魔君的面孔露出來的那一刻開始,他就再也無法壓制自己心中那澎湃的了,江尋意還在耳邊叫着他的名字,雲歇卻猛地低頭,狂亂地親吻江尋意的面頰。
然而這種瘋狂之中,卻總是隐隐有一絲悲涼而絕望的情緒在他的心底躍動,仿佛烈焰中心的□□,不起眼,卻無法忽視。
如跗骨之蛆。
江尋意目瞪口呆,完全可以确定此人是中邪了。他一邊艱難地側過頭去,一邊掙出一隻手,蓄力向雲歇頸側砍去。
他怕傷了雲歇,不敢用上十成力道,但這一下也是不輕了,雲歇卻隻是微微一顫,反而捏訣召出縛靈索,将江尋意雙手緊緊捆住。
那縛靈索是陽羨宗的法器,越是掙動勒的越緊,饒是江尋意一身本事,這時候被狀若瘋狂的雲歇壓在地上,又綁了雙手,也是無計可施。
雲歇吻着他的臉頰一路向下,突然一口咬在江尋意的脖頸上,這一下用力極狠,鮮血立刻便湧了出來。
江尋意倒吸了一口氣,忍不住吼道:“我靠——雲歇,你他媽的看清楚我是誰!”
雲歇渾身一震,慢慢擡起了頭,他唇角沾滿了江尋意的鮮血,發絲有些淩亂,一雙鳳目中布滿了血絲,平時那溫潤如玉的面上此刻帶着一股難言的凄傷之情,再無半絲笑意。
江尋意沒料想他竟是這樣一幅神色,心中也有些莫名的難過,但他很快發現雲歇的面色飛快地變化着,身體也在不住顫抖,像是在掙紮什麽。
他立刻意識到這時雲歇自己清明的意識正在努力争取身體主控權,連忙趁這個機會一腳将他從自己身上踹開,飛快地退後了幾步,靠在棺材上,心中陡然翻轉過好幾個念頭,卻無一能解釋眼前這種情況。
雲歇靈力高強,心志堅定,這一點甚至連自己也望塵莫及,他二人又是一直在一起的,說什麽也不可能無知無覺地就被什麽魔物所控制啊!
江尋意不及多想,用被縛住的手艱難地捏了個訣召來滅華,劈斷了捆在手上的縛靈索。然而他的手剛剛重獲自由,身上便是一沉,又一次被雲歇飛身撲倒在半開的棺蓋上。
被棺材那堅硬的邊緣在腰上重重一磕,緊接着又是這樣一個大活人壓上來,江尋意疼得眼冒金星,隻是發了瘋的雲歇力大無窮,壓制的他幾乎無法動彈。
江尋意躺在棺蓋上,隻覺得雲歇俯首下來,似要親吻他的嘴唇,他下意識地一側頭,恰好看見了躺在棺材中的宣離魔君的臉。
他方才明明還平靜無波的面上,此刻竟帶上了一分詭異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