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城咧開嘴,盯着她蹙眉的模樣,雖是微笑着,可聲音卻十分幹澀:“多謝。”
“我才該多謝你。剛剛若非你回轉身救我,我早不知死了多少次。”唐月歎了口氣,往四周看了看,“也不知這裏是什麽地方,我是記不得出去的路了。”
赫連城也跟着往四周看了看,狹眸中有點點黯淡:“這裏該是蒼茫山脈深處。我長期在這一帶行軍打仗,但卻不曾進這樣深的地方過。”
唐月站起身,“快要中午了,我去弄些吃的。”
說罷,提着根削得尖銳的木棍,轉身往溪水邊走去。
她将裙擺捋了起來,系在腰間,便踩進了那淺淺的溪水裏。她的眼力極好,動作也十分敏銳,很快便插到三四尾肥魚。
她将死掉的肥魚按在溪邊的石頭上,拿一把大刀,細細将魚鱗刮掉。
赫連城偏頭看去,越看那大刀越是眼熟,最後不禁出聲:“唐月,你拿本将軍的刀破魚?!”
唐月低着頭,動作熟稔地将魚開膛破肚,淘洗幹淨:“不然呢?我的刀砍人時弄丢了。”
赫連城默然,盯着她,不知怎的,卻好像是今日才認識這個女人一般。
曾經她在他面前,百依百順,十分用心地讨好他。可那時,他卻不曾珍惜過。
早就聽聞壽王府的郡主才智過人,手段狠辣,或許現在的唐月,才是真正的唐月。
唐月很快提着淘洗幹淨的幾尾魚過來,燒了篝火,支起架子,将魚用木棍串了,在火上烤起來。
赫連城沉默地望着她熟稔翻魚的動作,忍不住問道:“你常做這種事?”
唐月看了他一眼,聲音不鹹不淡:“小時候在王府,那時候我還是普通的庶女,跟其他姐妹一道被關在一個大院裏。沒什麽吃的,我便去廚房偷活魚,然後大家一起偷偷烤了吃。”
說完,又沖赫連城微微一笑:“烤魚是那時候最美味的菜。若是餓極了,吃烤老鼠也是有的。”
她長得美,這麽一笑,雖然奪目至極,卻也讓人産生無限憐惜。
赫連城垂下眼簾,他從不知道,唐月有這樣悲慘的童年。
他以爲,像她這樣驕傲的女人,一定從小就錦衣玉食。
可是如今想想,唐月的種種謀算,種種發狠,這些都是在錦繡堆裏養不出來的。
隻有每日裏跟活命戰鬥的人,才會不停地謀算别人,才會被人說成心狠手辣吧?
隻因爲,想要活下去。
可是,從前的他,卻隻會一個勁兒地厭惡唐月的心機,卻從未想過,她一個庶女,是如何在那會吃人的壽王府中活下來的。
唐月靜靜烤着魚,她能感受到赫連城打量的目光,卻并不說話,隻任由他打量。
過了好一會兒,魚兒終于烤成金黃色,鮮香味彌漫開來。
她将烤得最好的那串魚遞給赫連城:“給。”
赫連城接過,咬了一口,這大魚沒什麽刺,吃起來頗爲鮮美。
兩人沉默着吃完烤魚,赫連城才開口道:“戰場上,你問我的那個問題,我可以給你答案了。”
唐月正收拾地上的木棍,聞言,動作不禁頓了頓,視線落在那堆篝火上,很想要知道他的答案,卻又很害怕。
曾經她很執着地想要知道答案,以緻逼着幕炎答應,千裏迢迢帶她來這裏,隻爲了見他一面。
可是如今親眼見到了,即将知道日思夜想的答案,卻又不知爲何,有些遲疑。
心動過也好,未曾心動過也罷,愛過也好,不愛也罷,事到如今,再說這些,又有何用?
她終究,成了别人的妻子。
“唐月?”見她盯着篝火出神,赫連城不由輕聲喚道。
唐月抱着木棍,擡起頭,明豔的面龐上浮起一抹淺淺的笑:“那個答案,我已經不想知道了。赫連城,咱們此生無緣無分,但願你,能夠找到你所愛之人。”
說罷,便忙碌着将那些燒焦的木棍丢到一旁,又拿了赫連城的刀,砍些新鮮樹枝,削尖了,打算晚上烤魚用。
赫連城望着她忙碌的身影,狹眸中一片黯淡。
怕是,不止不想知道他的答案,而且,心裏已經有了真正所愛的男人了吧?
唐月認真地将樹枝削尖,一雙白嫩的手有些磨破皮,也毫不在意。
陽光從樹林上方落下,她站在那裏,身姿窈窕,白皙的面頰透着紅潤,一雙狐狸眼中隐隐跳躍着光彩。
剛剛跟赫連城說話,就是那麽一瞬間,腦海中浮現的,卻是幕炎的臉。
他的霸道,他的腹黑,他的溫柔,他的專情,所有的樣子,都同時浮現出來……
那一瞬,她才頓悟,原來自己并沒有想象中那樣深愛着赫連城,原來在不知不覺中,幕炎已經占據了自己的整顆心。
或許在燈島上他不顧一切地要了她,說要娶她的時候,或許在她選親時他不顧兵符,毫不猶豫跳下去隻爲了她的時候,她就已經愛了上他。
其實愛情很簡單,愛情,往往隻發生在一瞬間。
她削着木棍,瞳眸中跳躍着光彩,沒有哪一刻,比現在更想回到他的身邊。
想跟他回北幕雪城,想跟他一同去看那綿延千裏的雪山,想跟他去看她未曾見過的風景。
若是這一次大難不死,她一定要告訴他,她不必吃什麽絕情丹,她的心,已然被他打動。
說什麽狠辣絕情,說什麽心機叵測,可她原本,就是個容易心軟的女孩啊!
而因爲赫連城後背的傷,兩人都不敢貿然離開這裏。傍晚時分,唐月撿了些幹草回來,鋪在地上,睡起來倒也不難過。
這山中,一到夜裏,氣溫就下降得厲害,所以唐月把篝火燒得很旺,以防兩人都染上風寒。
因爲身處野外,二人都不敢完全入睡,便輪流值夜,好歹将這漫長的一夜給熬了過去。
兩人在荒野中,又捱了幾日,因着無聊,交流便也多了起來。
赫連城坐在樹下,嘴裏銜着一根草,聲音含着幾分調笑:“若是沒人來找咱們,你當如何?”